然而就在眾人都舉眉不展時,周時的出現無疑讓太醫院的院判們黑沉著臉。特別是剛被小十一罷免的何院首側身走過周時身邊,昏黃渾濁的老眼甚是搖了搖頭,心中暗歎,就算找來瞭解蠱毒的高手又有何用,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孩子,定是保不住的。
「胡醫已帶到。」皇族禁衛高聲喊道。
殷慕幽坐在藍末的床前,他擺了擺手,就屏退了沒有用的一群庸醫,他的神態平緩,心中卻早已著急的如一團烈火,只見他強壓住紛繁的心緒,淡淡道,「得罪了,勞煩周大人看看她。」
周時瞪著一雙吃驚的眼睛,嘴裡的碎布已由侍衛們取下,手上的枷鎖也被解開。他吃驚的緣由自然是躺在床上,面色發白的藍末為何會在這裡。然而光陰如梭,不待他多做猶豫,小十一已讓開了位置,由著周時走上前來。
用兩指輕按藍末的腕間穴位,他的面目表情如同高深的老者一般,變幻莫測。不過是片刻時間,他微微歎了口氣,「怕是孩子和大人要捨其一了。」
「就是連你也沒有辦法?」小十一反問道。
「就算是大羅神仙降世也沒有辦法。」周時將藍末的手放回被子裡,他繼續道,「姑娘體中的餘毒在肉胎裡擴散,就算是等瓜熟蒂落,生出來的九成是死孩……」
「十一……」昏迷中的女人許是聽到了這聲最後的判決,她竟是迷迷糊糊地喚著最相信的人。
「末兒,你怎麼了?」殷慕幽越過周時,一個箭步走上前關切道。
「能不能懇請皇后娘娘,准我出宮……」藍末輕聲說道,從未如此卑微地求過人,她這是在用生命的最後一絲氣力祈求小十一的原諒。
周時目光沉靜,他默在一旁,看著這位具備王者風範的十一殿下,默默地將姑娘的手握在手心,他沒有回答,也沒有點頭,只是面上所呈現出的為難之色,已經可以斷定,他是極為不捨眼前傷痕纍纍的姑娘。
「既是沒有辦法保住孩子,總有辦法保住她吧。」這一句小十一說的極為小聲,周時知是問他,忙不迭地答道,「回殿下,是的。小的有辦法讓姑娘醒過來,只是肚中的死胎取出還需要姑娘配合。」
藍末方纔那一句本就是夢話,此刻又怎麼能聽到已默默達成商量的,兩個從未有過交集的男人交易。
於是當她在一個春江水暖鴨先知的傍晚醒來的時候,那入目所及的百里蓮燈,竟是讓她一時起身穿上木屐,走到了窗子跟前。
「姑娘,今夜是上陽燈節,你醒來的可真是時候……」千思是千家姐妹中最為乖巧的一個,小十一屏退了千冷丫頭,將千思復而安排在藍末的身邊,也算是對身子虛弱的她一個安心的照料。
「我又睡了好久。」藍末自語道,心間卻想,若是上陽燈節,那麼她已然睡的太久了,至少原定的計劃沒有去做,殷梨白那邊有沒有按照她的吩咐,去外面張羅,她此刻一顆心猶如懸在半空,極為不安。
「是很久呢。」千思沒有聽出藍末的言下之意,她端著一杯參茶走到藍末的身前,小心遞給她道,「姑娘今天醒了,就自行喝下吧,以往都是給姑娘直接灌藥的。」
「這是什麼東西,這麼香。」藍末謹慎地聞了聞,類似天然麝香的味道讓人不寒而慄,能夠致使女人小產的稀有麝香,放在人參味道極濃的湯藥裡,讓人不免生疑。
「這是太醫院開給姑娘安胎用的,是好東西。快喝下吧。」千思一副熱心腸,卻生生用錯了地方,至少當她看著藍末輕輕將手中的湯碗呈半圓形向下傾倒的時候,她的嘴巴早已張成了圓形,「姑娘,你這是這是做什麼?「
藍末不去回答,她微微摸著小腹,現在已有兩個月了,可是腹中的壞東西像是沒有什麼動靜呢,她也沒有什麼經驗,恐怕還是不到胎動的時候吧。心中這般想,卻也要回答千思的問話,她眉間輕掃,細細辯道,「以後太醫院再端來這個,記得倒在院外的樹下。」
藍末說完,也不管千思怔愣的眼神,逕自就要出門,傳話太監的高喊聲卻是突然到來。
「皇后娘娘到。」
藍末的腳步不由為之一頓,那天淋了一夜的雨,全是拜此人所賜,因此耽擱了這麼些時日,她竟是還有閒情來幽閣探望藍末,想到此,女子的雙腿已不甘地彎曲跪下,遠遠朝著迎面走來的尊貴皇后叩首。
「本宮得到消息,說小十一的侍妾已醒了,剛好照拂殿的後花園離幽閣不遠,這才搭了順道來看看你,沒有事了吧。」夏拂的聲色俱冷,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頭低著的藍末。
「娘娘的消息真是靈通,民女醒了不到半柱香,娘娘竟是能夠從腳程半個時辰的照拂殿走到幽閣,藍末自是沒有事了,也希望娘娘不要因為關切民女安危,而怠慢了自己的身子,若是如此,民女的罪過就大了。」藍末一招借力打力頓時梗得皇后啞口無言。
伊嬤嬤見皇后一時面子掛不住,不由上前一步辯解道,「娘娘自是有鳳輦乘坐,你此等身份豈是能夠比擬的。」
藍末微微一笑,這種奚落人的話語她向來聽聽就好,不爭就是對敵人最好的無視。她見皇后沒有讓她起身的意思,不由自行開口道。「娘娘若是沒有別的事情,藍末需要先行一步了。」
「你要去哪裡?」皇后隨口問道。她的話音剛落,就聽得幽閣大門外木架擱到石磚上的聲響。
一身利落鎧甲裝扮的男人,佩戴著一柄長劍就從門外踱步走來。
李淵看著皇后看過來的猶疑目光,不由率先作揖開口道,「臣李淵叩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免了,你不在小十一身邊待著,進宮來作甚?」夏拂自然認得這位,小十一身邊的得力干將,近日才將將被提上了統領的高位,能夠讓兒子信任的人不多,李淵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也確實不易。皇后作為小十一的娘親,自然有多問一句的道理。
「臣奉王爺的命,前來接姑娘出宮……「李淵話音剛落,就見皇后的臉立刻垮了下來,他連忙擦了擦汗,補充道,「出宮賞燈。」
窗外本是一方洞湖,藍末當然明白那漂浮在湖面上閃爍點點的蓮燈是誰的手筆,可是她確然也沒有想到小十一會在自己醒來的這個傍晚,邀請自己出宮遊玩。於是雖然面前有一道宛若雕像的人形阻擋物,她的心情不由開闊了許多,正要起身與皇后擦身而過,卻是感覺到身上多了一雙按著自己的手臂。
「沒有皇后娘娘的命令,一個賤婢豈有自行起身之禮。」伊嬤嬤說道,全然不顧及藍末的感受。
李淵現難堪之色,他開口道,「還望娘娘行個方便。姑娘體弱,也不能長時間跪著。」
皇后知道繼續這麼僵持著,於她們也無益,若是傳到小十一的耳中,也會成為以詠妃為一派的奚落聲音,她不免抬了抬手,本該擋著藍末肩頭的嬤嬤手,順勢抬了起來。
「謝娘娘。」藍末面無表情地答道。
跟在李淵的身後,藍末的步履輕盈,全然沒有方才在幽閣內的羸弱表象。
「姑娘瞞過了她們的眼睛。」李淵忽而轉身道,他眼中顯現出一絲狡黠,看著目光炯炯的藍末,心間漾起一絲漣漪。
「去小十一那裡之前,能不能先去一個地方。」藍末輕聲詢問,半個身子已探入了華麗的馬車。
「姑娘儘管直說。」李淵現在一顆真心,兩手準備,一邊是小十一的信任,一邊是從前主人的信任,他都要牢牢的抓住。
「柳府。」藍末道,一抹銳氣週身縈繞。
鬼蜮城邊的南空江面,漂浮著朵朵色彩斑斕,閃爍著燭火的蓮花燈,殷慕幽將九龍客棧的頂層全部包了下來,點了藍末最喜歡吃的幾樣菜式,一壺杏子酒用小火溫著,就等著她來。
周時果然是神醫,他沒有說謊,信誓旦旦地說,只要藍末堅持將那幾味藥喝完,就能讓昏迷不醒的她在上陽燈節前夕醒來,雖是晚了一天吧,可是得知藍末醒來的消息之時,本該前往疊翠處理戰犯的小十一,也就把這個苦差事交給了唐樂然還有棲若,他則帶著柳遠前往了這處閒適的酒樓。
有多久沒有跟藍末平心氣和的說話,有多久沒有看到藍末舒心地笑顏,希望她能夠看到幽閣窗外精心佈置的白蓮花,就算只是三分神似,也能勾起兒時的記憶不是。
想到此,不由用手輕輕碰了碰已有暖意的溫潤杏子酒。咦,有些燙。
殷慕幽用竹鉤將火調小的間隙,卻是看到一個穿著都寧王府侍衛裝的小兵,沿著九龍客棧的旋轉樓梯一路向上,他湊近柳遠地耳邊說了些什麼,就見柳遠的臉立刻怒了。
「禍不及妻兒,他們憑什麼捉巧巧和芊芊?」柳遠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