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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九十 長路迢迢(下) 文 / 清月冰藍

    黃昏時分的飛葉渡,蘆草叢生,鷗鷺蹁躚。成片的青綠色,鋪排在整個河岸,一如地毯般艷麗。顯然荒蕪久矣。卻果有一葉小舟一雙木槳在落照裡浮浮沉沉。這是個廢棄的小渡口,平日裡除了幾艘漁船在此停泊覓食外,再不見其他船隻,更別說江湖人了。

    謝君和心中一喜,正欲招呼雪海上船,卻凜然止步——他看見了蘆葦叢後的那張妖嬈面孔,女子般的婉約細緻,卻被一道傷疤割裂開來。紫依蘭蕊的幽香裡,白衣飄飄,不似出自人間。無疑是木葉了。

    「沈雁飛果真不是什麼好東西!」謝君和恨恨地罵了聲,一張鐵臉又迅速歸於平靜。

    木葉緩緩向他走來,雪海的臉色早已是青紫一片,她極力穩著步子,小心翼翼地後退。謝君和牢牢護在她的身前,沉著道:「丫頭,能走多遠,就走多遠!」雪海卻沒有走,反而攬住了謝君和的胳膊——她太清楚,此刻的謝君和完全招架不住木葉的進攻。

    「哈哈哈哈!」女子一樣尖刻的笑聲驚起飛鳥無數:「楚濤果然厲害!本指望,用這個丫頭挑得南北兩岸開戰。但他很是沉得住氣——他真的相信你能把楚雪海帶回去,至今,還收斂著他的人。」

    雪海怒道:「你還想做什麼?」

    「這麼讓你離開,我不是白費了心機?」

    「你休想傷她!」謝君和厲聲咆哮。

    然而一道寒光迎面而來,從木葉的掌心射出,迅疾到根本看不清他掌心為何物。頓時,謝君和的雙腿飛濺出一片血色。「啊!」兩膝一陣錐心刺骨的痛感之下,他緊蹙雙眉,雖則奮力以劍支撐身軀,終已無力再站起。

    「不!」雪海亦隨之跪倒,攙扶不離。

    木葉幽幽地闡述著他的計劃:「臭丫頭,你不必擔心這小子。我會留著他的命,讓他看著這長河水一點一點染紅——荒郊野外,棄屍佳處,美人婀娜,卻淪落風塵,你哥哥必是心如刀絞!你說要是這如花似玉的美人受盡了屈辱慘死在長河邊,恰是幾個喪盡天良的齊家劍客所為,楚濤會如何呢?」

    言至得意處,木葉咯咯地笑著,雙眼射著惡毒的光,陰鷙、殘忍。一步一步靠近,彷彿厲鬼纏身的恐怖。雪海在寒風裡一陣陣止不住地哆嗦。原以為一切都過去了,但其實噩夢遠遠沒有結束。

    殘劍陡然出鞘,裂帛聲破開在靜謐中,映照出謝君和毫無血色的臉與木葉的訝異。劍尖有血,扯裂的袍子在大風中舞出魅惑的姿態。木葉大意了。殘劍的力量,依然不可小覷。

    沉鬱沙啞的聲音道:「你不能動她,除非我死。」

    「你渾身是傷,還有多少性命可拼?」

    謝君和直挺挺坐著,堅如磐石。低垂的發覆面,殺氣騰騰的目光如星辰一樣閃耀,他揚了揚嘴角,吐字如重錘:「除非——血流乾。」只怕整顆心都已如鐵石般堅硬了。

    「別……」雪海已是泣不成聲。

    木葉仰天,淺笑:「世間竟有此等求死之人?如此,我便成全你。」他緩緩抬手,竟從腰間,抖出一卷細劍,青光畢現,劍身如蛇似的扭曲舞動著,絕非尋常之物。

    青蛇劍?謝君和認了出來,得見此物,不虛此行了。柔韌如鞭,無孔不入,尖利亦不輸硬劍。龍走蛇行,幻化出千種姿態。一劍襲來,似瀑布奔流。只覺木葉的週身都籠上了青霜。

    殘劍飛捲,將那青霜攪亂如狂雪。瀑布般的青光霎時化作青龍繞劍而行,把殘劍的四圍擦出騰騰火花。殘劍幾乎要被攫了去,絕境之中凌空一抖,抖落出一股巨大的魄力,劍身周圍一切都退散。

    再接著,一切都混沌不清了,黑色與白色糾纏在一起,糾纏出一片模糊的灰。金屬聲響如霹靂,把四周吞噬。高手與高手之間的對決正是如此,你爭我奪地拉鋸著,一番龍爭虎鬥。或濃烈如潑墨,或飄灑如閒雲,或又如蓄勢之箭,暗藏著危機重重。

    雪海幾乎要看呆了。

    突然,那青鋒如張開了血盆大口的青龍撲面而來。傲首擺尾,張牙舞爪,俯衝直下。劍鋒捲起狂風與狂沙,似濁浪滔天,又似長空傾覆,天塌地陷。青鋒過處,一片黑雲壓下,眼前紅光飛濺。

    「走!」

    她下意識地一讓,眼前的景象卻讓他畢生難忘。

    謝君和跪倒在離她三步外的地方,凝血的殘劍依然立在身邊,斜斜地插入土地。接連十數道劍砍之傷遍佈全身。滿地是血。鋒刃已穿透了胸膛,一張鐵臉卻竟絲毫不知痛似的冷漠著。就好像,木葉把劍刺向了一塊山石。但是木葉居然也挪動不了半分了,只能空瞪著眼,僵直了手,凝視著血液順著冰冷的血槽緩緩滴落。木葉的胸前亦是淒艷的紅,血正不斷從嘴裡湧出來。那張美得讓人驚心的臉如今扭曲得讓人驚心:震驚、怨恨、凶殘、無奈,百感交集。

    更可怕的是,謝君和枯樹枝一樣的手正覆在木葉握劍柄的手上,堅決如鐵鉗。另一隻手死死地握成拳,好似奪了件什麼東西。木葉的血在燃燒,而謝君和的血卻在冷卻。木葉癲狂似的要甩開謝君和的糾纏,但是謝君和的雙目裡沒有痛苦,只有一種囂張的決然——他在笑,笑得滿是著魔似的戾氣,讓雪海寒徹心扉。二人就這樣相持著,皆似鐵鑄的雕像般,紋絲不動。

    誰也無法戰勝彼此。

    兩人皆已拼盡了全力。

    謝君和嘴唇翕張,一個沙啞低弱的音節伴著極力克制的喘息緩緩吐露:「逃……」

    雪海仍是不走,以淚洗面罷了——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她寧可不逃。

    暗處,一道寒光正擦過木葉的脖頸,木葉突然跳脫開,驚慌四顧,往蘆葦叢中一躍,不見了蹤影。

    與此同時,背對著長河的方向,鶴發長鬚,蓑衣短衫如漁翁的老者緩步而出。古銅色的皮膚,精瘦微駝的身軀,閃耀如星的雙眼。

    「謝少俠,烽火嶺中,杯酒之緣。」那聲音讓他立刻記起了宋家火場附近的神秘艄公,還有那濃烈異常的奇酒。是了,趙家地牢裡的指點,也帶著一模一樣的悠緩從容。

    原來如此,謝君和如釋重負。

    但整個身軀卻如強弩突然崩斷了弦似的,仰天向後倒去。

    他聽到雪海飛奔而來,他感覺到胳膊上突如其來的搖撼。

    神奇的酒,又一次流淌到了他嘴邊。一樣的氣息,一樣的灼燒感,卻只換回半點說話的力氣。他感覺得到自己身體的冷卻,感覺得到四周漸漸模糊黯淡。甚至能聽到耳畔模糊的呼喊:是素素,甜美地喚著「君和哥哥」。

    他覺得自己快要死了,至少明天看不到那麼明艷的陽光了。

    他欠素素一命,欠趙海駿一命,欠曾經死在他劍下的冤魂們一命,這樣的結局對他而言早已在意料之中。沒有臨死的絕望,也沒有臨死的悲慼,只是尚有一事未了。

    「求……求您,」謝君和生平覺得最沒用的就是求別人,因此他從來不願意低聲下氣,「送她……回南岸。」他向老者的幻影哀求,在灰飛煙滅之前,用盡所有的力氣。然而雪海的手正緊抓著他不放,好似已經拒絕了這關心。

    「好。」隔著朦朧的霧,蒼老的聲音果決異常。

    他笑了:「我便此生無憾……」

    這個老翁是誰?他已無從知曉。罷了!

    「君和大哥,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必須送我回去……」雪海的哭訴始終沒有停下來。

    謝君和的耳畔卻漸漸的什麼也聽不到了。緩緩合上眼,眼前已是迷茫一片。雪海的面容在風中淡去,素素的微笑就靜靜地綻開。只待自己的肢體冰冷,被風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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