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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八十九 長路迢迢(中) 文 / 清月冰藍

    同一個月影之下,一輛馬車正星夜兼程地行駛在北岸的官道上。趕車人是趙家親信,車裡,滿身纏著繃帶的謝君和依舊不修邊幅地黑著臉。殘劍在手,半刻也不敢放鬆。肩頭上很是沉重——雪海不知何時竟枕著他的肩膀睡熟了。

    這丫頭!謝君和替她攏了攏身上的毯子,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子。

    齊家的威懾力十分可怕。一路不斷遇到追擊,風餐露宿,當然也不敢住客棧,連飯館都不敢貿然而入——齊家耳目眾多,天知道什麼時候會冒出來一兩個危險的人物。

    白天的時候,丫頭必然纏著他沒話找話似的聊,要他說以前在北岸遇到的趣事,或者說幾件自家哥哥的糗事。夜晚的時候,彷彿從來不擔心什麼,一閉眼,裹上毯子枕著他的肩就睡了個穩當。絲毫不管馬車的顛簸。

    每每夜深人靜,他卻是半點都睡不著:一則車外暗處潛伏的力量未知,不得不防。二則身上各處刀傷撕磨人心,往往疼得半宿半宿地咬牙掙扎。只要一合眼,放鬆了警惕,週身的痛感就遍襲而過。如同又去刀鋒劍叢裡滾了一圈似的痛著。

    疲累,已折磨得他寸步難行。

    突然,如同天崩地裂似的,駿馬一聲長嘶,飛揚四蹄,卻終於仆地不起。車伕還沒來得及呼喊,就被一支利箭貫穿了喉嚨。「砰!啪!」車失了控地飛速滾向山坡下,猛地迎面撞上巨石,翻倒成碎末。急速地顛簸搖撼中,謝君和一把將雪海攬入懷中,只顧著用身子抵擋一切撞擊,如同守護著珍寶。

    「怎麼……君和大哥……」當雪海緩緩醒來,被車身碎裂散架成殘片的樣子驚呆了。

    「沒事,走!」謝君和拽起她的胳膊便一竄身閃進了大山深處。與此同時,身後的喊殺聲「嗚嗚」隨著風吹到了耳畔。可雪海分明看見,他左臂上原本素白的繃帶,此刻已是鮮血淋漓。「你的傷!」沒有等到他的任何回應,只隨著他的拖曳,四處逃竄。

    飛步往林中去的時候,身後密密匝匝地呼喊聲立刻逼了過來,從三面箍住了他們的行跡。急促混亂的喘息,沉重的步點,謝君和與她在山林中舉步維艱。泥濘濕滑的土地把一雙繡花鞋沾染得再也看不出原貌。但是他的手始終不放鬆半刻地扣住她的手腕,他的步子也始終不肯減緩半分。

    「君和……大哥……我……」胸膛如同炸開似的疼著,她已跑得眼冒金星。

    「在那兒!追!」沈雁飛熟悉的聲音在身後叫囂。謝君和隔著密林,已認出了他手中閃亮的銀葉槍和他瘦長的影子。密林的邊緣,石壁層層疊疊,亂石堆積。謝君和背起雪海,一縱身往樹林盡頭的石牆而去。

    然而到了石壁下才發現這根本是條死路。直挺挺的幾人高的石塊立成一線,高聳著,不可逾越。石壁下,森森然的白骨零落地堆積著——無人掩埋的死者就這樣曝屍荒野。幾隻禿鷲在枯枝上頭立著,瞪著凶殘的眼睛,似乎已盼著他的死期。

    幸有一亂石堆成的石罅,恰可容人,謝君和一把將雪海推入其間。往裡走,石罅漸成石窟,然而深不過二十步,便突然收窄成指縫大小的一線。「沒路了,君和大哥……」雪海的聲音在黑暗中瑟瑟發抖。

    洞窟外一個冷笑聲驟起:「此處名為哭牆……多少冤魂在這兒被處死。謝君和,今日,你算是英雄末路了!」

    果真是英雄末路麼……謝君和傲然一笑,將雪海推至一角。殘劍無聲地被抽出劍鞘,明澈的劍刃對著光,正映出沈雁飛修長的影子,飄飛的衣袂與他的銀葉槍。馬靴叩擊地面的笨重聲響與他自己沉重的心跳走著同樣的節拍。

    雁飛卻在離他三步遠的拐角停住了!似乎,他已感受到來自石壁後的殺意。一下子,聽不到任何動靜了。只模模糊糊地瞧見劍鞘上的影子犀利地笑著。

    沈雁飛竟是孤身前來?謝君和閉目,鬆了半口氣。也許老天也在幫忙。只要這小子敢前行半步,石罅狹窄,不容人躲避,一劍刺去,與沈雁飛手中長槍只比誰更快而已。賭一把,或有三分勝算。

    低沉的聲音在石罅裡迴盪:「謝兄,我沒帶人來,他們往別的方向去了。」

    手中劍鋒陡轉,一股寒氣炫亮,迷人雙目。謝君和已挺劍直刺!「鐺」地一聲,劍鋒卻結結實實頂在槍桿上。槍桿一撥,晃動之中,殘劍正好卡進石罅裡不能動彈了。與此同時,銀葉槍的槍尖點在了謝君和的咽喉。

    雪海倒吸一口冷氣,匆忙竄出身來,卻被謝君和一胳膊推回身後。

    仇恨的目光對視,燃著火——道不同,不相為謀。

    「算是我欠楚掌門的。」雁飛帶著得勝者的姿態,昂著頭,把槍尖在謝君和的喉嚨上下比劃著,「你果真傷得不輕,殺你,無趣。」

    「姓沈的……有種就弄死我!」

    「你配麼?我可不想無故沾了血,壞自己的名聲。」沈雁飛依然冷笑。

    「羞辱我?」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雁飛收起銀葉槍,向雪海拱手一揖,「飛葉渡,有船。半個時辰後,我會讓我的人撤。你們往東走,不會有人攔。」

    未及謝君和有所反應,沈雁飛已經退了出去,向石罅外大聲嚷道:「這兒不見人!哪裡還有蹤跡?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把姓謝的翻出來!」

    謝君和與楚雪海靜默在石罅裡,面面相覷。沈雁飛受誰之托?竟會幫他們?難道楚濤還能使喚得動這個背叛了十年的傢伙?這絕無可能。

    胸膛一陣劇烈的起伏,謝君和突然支撐不住,枯瘦的身軀倚著石壁緩緩滑落在地。許是剛才太過耗費了體力,許是對沈雁飛出劍時牽動了傷口,許是——總之,謝君和很清楚現在哪怕是個三流的劍客都能輕易取了他的性命。「你又流血了——」雪海一邊為他擦拭著額上止不住的冷汗,一邊凝視著他繃帶上愈發濃重的殷紅。

    胸膛一陣劇烈的起伏,謝君和突然支撐不住,枯瘦的身軀倚著石壁緩緩滑落在地。許是剛才太過耗費了體力,許是對沈雁飛出劍時牽動了傷口,許是——總之,謝君和很清楚現在哪怕是個三流的劍客都能輕易取了他的性命。「你又流血了——」雪海一邊為他擦拭著額上止不住的冷汗,一邊凝視著他繃帶上愈發濃重的殷紅。

    他望著雪海著急的樣子,柔聲一笑:「沒事兒丫頭,到了飛葉渡,有船就好辦了。」渾身是傷,他早已不覺痛。

    為他擦汗的手卻突然停住,黯然收回。「都是因為我……」莫名地,雪海憂傷起來,一霎時雙眼便蓄滿了淚水,轉向了角落。

    「丫頭?」謝君和扳回她的肩膀,把她重又攬回跟前,「別傻,哭什麼?馬上就能見到你那灰狼哥哥了,還哭?讓他見了又要笑話。」

    「就讓我哭一會兒也不行嗎?」

    當然,怎麼攔著人哭,謝君和從沒學過。只能任由著這半大的孩子伏在他的肩頭上止不住地流淚,宣洩著許多天來積壓在心頭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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