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爬上去的時候並沒有人阻止我,在這個軍營裡,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我想,除了離開這裡以外,沒有人可以干涉我的任何行動。我爬上哨崗的時候,太陽已經開始西垂,我愣愣的看著那太陽,心中突然想起,我的一生中好像總是默默的注視的夕陽,我看過那麼多的夕陽落下,卻從未認真看過一次朝陽升起。
站在哨崗上可以看見很遠的風景,可是因為站得那樣高,吹過的風總是空曠的,蒼穹深遠廣袤,瑰麗的晚霞燃燒了整個天邊。我開始想起了滄海落霞,開始想起了問心曲,開始想起了我單槍匹馬闖江湖的日子,開始想起了琴漓陌,也開始想到了,我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麼用呢?
我抬起了手,看著自己已經變得無力的手掌,那只握過邪血劍的手掌,那只曾經用過驚天地泣鬼神的仙霞神功的手掌,那只曾經縱橫江湖難逢敵手的手掌,如今卻連一把刀的拿不起,連一隻雞都殺不了。
是否,就是因為這隻手曾經沾染上了太多的鮮血?
我用力的握緊了拳頭,拳頭也失去了勁力。現在我一拳揮出去,可能連一個小孩子都打不倒。
我無可奈何的歎了一口氣,有蒼鷹盤旋在天空。清嘯著直擊碧海青天。
我記得有人對我說過:雄鷹第一次飛出窩巢,就應該比鳥兒飛得高,因為它的獵物就是鳥。
但若是笑傲九天的蒼鷹失去了鷹翼呢?那麼它豈非也會變成其他鳥兒的獵物。
任何時候,強者總是不應該將自己看得太強,以前的我,真的太過自負。
難道我真的是那麼不明事理的人嗎?我清楚的知道,那天在黃昏樓要殺我的人,除了惜惟,還有另外的一個人。我當然也知道,惜惟之所以要派縹無殺了我,原因是什麼。
我並不應該把所有的過錯都算在他的身上。生存在這樣的亂世裡,一言一行都須得小心謹慎,而在這樣人人自顧不暇的時候,我不自量力的收留了那樣多的難民,對於惜惟來講,這很有可能就是一場陰謀陷阱。瀧日駐兵雁回峰外,雙方看似平靜實則火藥十足,只需一根導火索便可以引爆炸彈,我這樣做本身就很容易引起惜惟的懷疑,他會以為寒戰天故意派人到煙雲城用那些難民造勢,籠絡人心,利用那些難民,日後好跟瀧日國裡應外合。
所以不難想像,為什麼那天會有另外一批人想要殺我,因為那另一個想要取我性命的人,自然就是寒戰天。
可能他正是想要利用我的死引起煙雲城的混亂,他好藉機奪回煙雲。他知道,城裡的那些難民居無定所,食不果腹,而佔領了煙雲城的惜惟和月弄寒卻對這些難民不聞不問,任由他們自生自滅,甚至還做出屠城這樣泯滅人性的事情出來。煙雲那麼多的難民遊走於飢餓嚴寒交迫的生死線上,而我的出現,卻恰好給了他們一絲希望,一線生機,若是在此時此刻我被殺的話,就相當於斷送了他們最後一絲生存的希望。而希望過後的絕望卻足以讓任何一個想要活著的人付出任何的代價,甚至不惜生死以命相拼,難民們想得很簡單,只要三餐能夠溫飽,他們便可以付出一切。我若一死,那些難民必定認為此事為惜惟他們所為,新仇加上舊恨,他們勢必會和惜惟拚個魚死網破。畢竟,歷朝歷代,官逼民反付出的都是很沉痛的代價,只要煙雲一亂,寒戰天就有奪回煙雲城的機會。所以惜惟要殺我,是為了鞏固後方,而寒戰天要殺我,正是為了要擾亂惜惟的後方。只是他們偏偏都沒有想到,那個後方的關鍵點是我,是我凌汐池。我是一個不被命運眷顧的人,又好像是一個被命運特別眷顧的人,正如,我怎麼也死不了一樣。
我望著天空笑了起來,一望無際的天空。天空下面,是綿延無盡的錦繡河山,天下,好大的天下。那些權力**膨脹的人總想著自己可以立足天下,問鼎江山,可是他們究竟知不知道,真正的天下是那生活在江山上面的人,只有得到了這些人才可以得到天下,為什麼明明是在眼前唾手可得的東西,他們卻偏偏要放置在一旁呢?
我已經不懂得人心,就如同這天空一樣,充滿著太多的變數,我把握不住,控制不住,說到底我只是一個異鄉過客而已,我不該有太多的妄想,太多的執著。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長嘯倚孤劍,目及心悠悠。歲晏歸來去,富貴安可求。一天的時光,一生的時光,仗劍天下,只是為了名利富貴。觸目所及,全是軍營中手握鋼槍的戰士。我歎了一口氣,轉身走下了哨崗。
剛走下哨崗的時候,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忽然滾到了我的腳步,我低頭一看,便看見一隻小狗可憐兮兮的躺在了我的腳邊上抽搐著,嗚咽著,就像在斷斷續續的哭泣。它的身上有好幾道傷口,全身都是血,連耳朵都缺了一塊,我蹲下身,仔細的擦看了它的傷口,它身上的傷全是撕裂的傷,是被齧齒動物咬出來的傷,而這隻小狗看品種,應該是一隻小獒。
我曾聽說,藏民們為了訓練出一隻最兇猛,最威武的藏獒出來,就會將幾隻小獒關在一起,不給它們自相殘殺,這樣最後活下來的那一隻便會成為最殘忍,最兇惡,最無情的藏獒,這便是九犬出一獒的典故。
我還聽說過,雲隱和瀧日每次交鋒的時候,都會帶出一隻作戰異常勇猛的猛犬軍團,那支軍隊裡面帶出來的狗,身手敏捷速度快,見人見馬便衝上去狂咬,跳起來的時候可以直接跳到馬背上,將騎在馬上的人給撲下來,它們只要一把人撲到,便會迅速的咬住被撲倒的人的喉嚨,一咬斃命,更為可怕的是,那些猛犬幾乎不知道受傷是什麼東西,只要它沒死,它便會繼續作戰,直到流盡最後的一滴血。
我突然想起了靈歌曾經說過,遇上危險她逃不了的時候,她便會以最快的速度衝出去用最快的速度將自己犧牲掉,這種心態,和猛獸有什麼區別。難道,她一直都被當做一隻猛獸來訓練嗎?那眼前的這隻小狗?
我又一次感覺到了生命的可憐。不知是出於同病相憐的想法還是什麼,我彎下了腰將那隻小狗輕輕的抱了起來。
走過一間帳篷的時候,帳篷的門是敞開的,從外面經過便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見裡面的情況。此時此刻在那帳篷的裡面,只有兩個人,兩個坐在一起的人,我往一面看了一眼便再也沒有看第二眼,又將自己的心思落在自己懷裡的小狗身上,目不斜視的走了過去。
裡面的兩個人我都認識,他們都是我很熟悉的人,可是讓我感覺到奇怪的是,看到那兩個人那樣親密的坐在一起,自己竟再無半點感覺。那兩個人正是惜惟和音魄。
他們兩個才是夫妻,而我,是冰羿軒的妻子,我們之間本不該有什麼關係的,可偏偏我們之間就是有剪不斷理卻亂的關係,哪怕我是拼了命的想理清那些關係。
幫小狗包紮好了身上的傷口過後,我將它放在我睡的床上,自己則蹲在床邊看著它道:「小狗啊小狗,以後就我們倆作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