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好像都很同情我,哪怕我從來都不是一個需要別人同情的人。
我快速的冷靜了下來,努力的將自己從剛才的夢境中脫離出來,一言不發的推開了他的手,冷聲道:「原來是你!」
不管怎樣,不管現在我已變成了什麼樣子,但是我卻不能不維持自己殘留的尊嚴。即使我知道,縹無他並沒有錯,最早之前,他就不贊成我和惜惟在一起,現在我變成這個樣子,於他而言,都是咎由自取,他所做的都是他應該做的,並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地方。但是,我卻不能在他的面前放棄了自己。我還是該有我自己的驕傲。
縹無看著我不著痕跡的往後縮了縮,像是防備著洪水猛獸一般防著他,眼底頓時一片冰涼,他哂然一笑,道:「我是過來為你號脈的,你……你身體很不好!」
我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也知道他說我的身體不好的意思。昨天晚上,我第一次將自己完完整整的交了出去,便必然會付出血的代價。
我抓緊了自己的衣襟,埋下頭,臉上燙了起來,態度卻十分強硬道:「這是我的事,不勞你費心!」
縹無表情變了變,張開了嘴似乎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可是他卻什麼也沒有說,端起了一碗藥遞給我,道:「喝藥吧!他現在有事,暫時不會回來,你喝完了藥,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我會在這裡守著你,你若是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可以隨時告訴我。」
我悲涼的笑了起來,一抬手,便將那碗藥打翻在地。
縹無抬起頭看著我,又驚又怒道:「你,你究竟知不知道你的身體有多麼的糟糕。」
我笑道:「我說過,這是我的事,用不著你來管!」
縹無愣了愣,歎了一口氣,彎下腰一片一片的撿起了地上的碎片,我看著他彎下腰的身影,頓時只覺得悲從中來,只覺過去的時光驚鴻一般掠過,當我們只能看見它殘留下的影子時,人生已是幾度秋涼。
撿起那個碗的碎片似乎花去了縹無很長的時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撿起一個碗的碎片而已,為什麼他會那麼長時間都撿不完,就好像在地上摔碎的是過去的時光,一旦支離破碎了,無論怎樣都是撿不起來的。
縹無終於抬頭看著我,我也終於看清楚了他的樣子。我好像已不認識他了,以前的縹無是多麼飛揚跋扈,放蕩不羈的人,可現在的他那樣的沉寂,如同萬籟俱寂的雪夜照著慘白的月光,有種憔悴的美麗。
他本是那樣如妖精般的人,可現在,他雖然容顏未變,但他卻不是縹無了。
我只想笑,想狂笑,笑這可笑的命運。
他看著我的臉上嘲諷的表情,垂手立在我的床前,道:「汐池,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或許我們說什麼你也不會相信了,但是,你知道嗎?若是知道是你,我們就算殺了自己,也不會傷害你,那天除了我,去的還有……」
我打斷了他的話,別過臉道:「已經不重要了!凌汐池也已經死了,早在兩年前就已經死了,我已不再認識你們,你們要殺誰,有什麼恩怨,都和我再無關係。」
聽著我這決絕的話語,縹無的臉色忽然也變得蒼白,就連他的解釋也突然變得異常的蒼白。他又說不出話來,喃喃道:「你知不知道,你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你難道……」
我將自己緊緊的抱成一團,看著他道:「縹無,你知道嗎?我已經武功全廢了?」
縹無不知道我為何要這樣問他,卻還是點了點頭。
我閉上了眼睛,慘笑道:「那你又知不知道,我全身的經脈都是修補過的?」
縹無瞪大了眼睛看著我,還是點了點頭。
我繼續笑道:「那你知不知道,我生病了。很嚴重的病,或許再也沒有康復的機會,或許我很快就會死。」
縹無仍是點了點頭。
我抬頭直視著他,一字一句道:「那你就該知道,我這輩子絕不可能再原諒他,就算到死也絕不!」
他慘淡的笑了起來,將手中的碎片放進了托盤裡,說道:「你本不該回來的。」
我抖了抖,道:「我從未想過要回來,也從未想過再見你們。」
「可是你為什麼要出現在煙雲!」
他的話語忽然變得凌厲,絕望瞬間湧了上來,我道:「我其實沒有想過一定要出現在煙雲的,因為我知道他是恨我的,但是記著以往的情分,我覺得自己總該勸勸他。是我太自不量力了,我以為,我可以讓這世上少添一些殺戮,於是我便趕來了。我來的那天日子選得多好了,正好趕上了他大婚的日子。那我還能說什麼呢?我什麼都不是了。」
我想起了那個在落雲城的夜,有買花的小姑娘在唱: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我心誓比明月,只願相隨相依。
我跟著輕輕的哼了起來,只是那對鴛鴦,沒有我,也沒有他,哪怕我曾經以為會是那對不羨仙的鴛鴦。
僅僅只是以為而已。
縹無的背影顫了顫,突然之間挺得筆直。我透過他的背影,看到了另外一個影子,那個奪去了我的一切的影子。
我想起了不久之前的那個迷亂的夜晚,那樣的抵死糾纏,突然覺得好噁心!一想著噁心,我整個人便控制不住伏在床沿上乾嘔了起來。
他繞過了縹無衝上來抓住了我的手,他的眼中全是血絲,那樣的一雙眼睛,像是行走過億萬年的孤獨與寂寞,絕望般的森寒孤寂。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表情肆虐得像是要將我撕成碎片,狠狠的叫喊了起來:「我就這麼讓你噁心!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誰!你知不知道!」
我不願意看到他的臉,便扭開了頭不去看他。他用力的抓住了我的手,衝著縹無大聲叫喊了起來:「你給我出去!」
縹無出去了。他終於如願的逼迫著我看著他,我瞪大了眼睛冷冷的看著他,他愣了愣,忽然埋下頭堵住了我嘴唇。他的吻就像狂風暴雨,帶著某種告誡。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我覺得我快要死了。我恨死了這樣的自己。
軍營中開始謠傳,惜王陛下帶回來了一個狐狸化身的女人,專寵於室,已被勾去了魂。
我已經好幾天沒有出過門了,一想到這幾天過的生活,我都有種想一巴掌打死自己的衝動。
出門的時候,陽光正好,我沿著軍營走了一圈。沿途走過的時候,看見了很多站得筆直的人,他們看見我的時候都彷彿沒有看見我。他們或許知道我是誰,又或許不知道我是誰。
我歎了一口氣,爬上了軍營中最高的哨崗,那裡,抬眼便可以看到火紅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