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笑,曲徑通幽之處,假山飛石環繞,還有一股幽泉飛濺而下。淙淙的流水,零落的花瓣,我在這香氣的世界裡,心想,若是在這裡老去死去也未嘗不是一個好歸宿。
梅林深處有一個亭子。亭子轉折處便是一個竹林,而竹林往東南方向,則是一個小桃園。
我感歎著浩南影懂得生活。浩南影告訴我,這個園子不是他的,是他一個已故了的朋友的。他說他的那個朋友的時候,神情很是恍惚,彷彿靈魂已經走遠,眼神中還瀰漫著濃烈的悲傷。我想,那一定是一個很重要的朋友,他之所以留在這裡,也是為了他的這個朋友。
而故人已乘黃鶴去,白雲千載空悠悠。徒留著這個園子,也是徒留傷感罷了。
浩南影帶著我到了望梅亭坐了下來,吩咐人備了茶。他便問道:「不知姑娘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我笑了一笑,道:「走著走著就到這裡了,你我初遇不知南影公子有何事與我商量?」
浩南影道:「實不相瞞,我已決定離開煙雲城,雲遊四海。但我一走,這黃昏樓和這個園子便無人照管,在下正思量著要為這個園子找到了一個適合它的主人。苦尋無果,又不忍這園子就此荒廢,也不願輕易就將這園子轉賣他人。今日見到姑娘,思及姑娘為人,便有意將這個園子贈與姑娘,望姑娘接受。」
我聽了便嚇得從凳子上站了起來,驚道:「這怎麼可以。我與你往日並無什麼交情,俗話說無功不受祿,這園子我是萬萬不能要的。」
浩南影笑道:「不知道為什麼,第一眼見到姑娘便覺得這園子和姑娘很有緣。一個園子養成這樣,它早已有了自己的生命。實不相瞞,這個園子乃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女子所有,我不顧一切逃出火海只為了能見她一面,可我來時,她卻已芳魂離去,只留下這滿園春色。雖然我沒能見她最後一面,但是我知道她的靈魂已經和這園子融為了一體。這樣的園子,我怎能隨隨便便就交到別人的手上呢?姑娘蕙質,請姑娘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成全在下一番心意,南影感激不盡。」
我看了一眼那開得正盛的梅花,又坐了下來,苦笑道:「你都這樣說了,我還能說什麼呢?姑姑,你覺得呢?」
姑姑看了一眼浩南影道:「誰說不要,小伙子,既然你決定將這園子送給汐兒,我們也不推遲,勉為其難收下就是,你可不要反悔。」
「姑姑」我瞪大了眼,不滿道:「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園子我們本是不該要的。」
姑姑看了我一眼道:「怎麼不可以,他既然有心相贈,你大方接受就是,又何必扭扭捏捏,矯揉作態。」
「我……姑姑,你……無功不受祿,既然別人要送我們東西,你就不應該說這種話。」
姑姑冷哼一聲,道:「該不該說這種話,我不知道。但是要我接受這個園子,我還要確定一個事情。」說罷,姑姑忽然躍了出去,反手一掌便向浩南影攻了過去。
那一掌如迅雷擎電,剛烈強勁,我只看見掌風包裹住了浩南影。我驚叫了一聲,這樣的掌力,我想不出浩南影怎樣能躲過。
以我之前所認識的浩南影,他是不會武功的。我以為他不會武,我以為他躲不過。
可浩南影偏偏就躲過了,他的身影往左一移,以一個巧妙靈活的身姿一閃,左手一探,捏了一個劍指,便化解了姑姑的那一掌。
可姑姑的內力時何等的雄渾霸氣,那一指雖化解了姑姑的掌力,可他自己也被震退了好幾步,剛挨著一隻石凳,那石凳便卡嚓一聲碎了。
姑姑收回手掌,朝浩南影走去。我急忙站了起來,攔住了姑姑,急道:「姑姑,你要做什麼?」
姑姑停了下來,看了看浩南影,又看了看我。她的臉色忽然溫柔了下來,慈藹得就像一個母親。
她道:「汐兒,你聽姑姑說,姑姑這幾天一直在為你留心什麼地方適合你居住,又不會讓你受到危險。因為我必須離開你,去辦一些事情。你應該知道,姑姑這次出來是為了什麼,所有我不能時時刻刻的留在你身邊保護你。既然這小伙子想將這個園子送給你,那你們的交情姑姑是一定放心的。如果你不想他送,那姑姑就將這個園子買下來,我走後,姑姑的那些金銀珠寶會全部留給你。那些財寶有多少,你自己也走到,莫說一個黃昏樓,一百個黃昏樓也不成問題。姑姑剛才出手是也是為了試探一下這個年輕人的功夫,他的功夫很好,你在他這裡我很放心。我會留下笙悅照顧你,你安心的住在這裡,等姑姑的事處理完了,姑姑便回來找你,好好照顧你好不好?」
姑姑說完這些話,便又向浩南影道:「小伙子,你的武功很好。既然你說你是汐兒的朋友,那我便拜託你照顧汐兒一陣子,我會很快回來,等我回來後你再走。汐兒若是在你這裡受到一絲一毫的損害,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浩南影蒼白的面容泛起了一絲笑意,溫和道:「前輩請放心。晚輩不差這一時半會的時間,若是前輩將凌姑娘托付給我,晚輩自當盡全力去護她。晚輩心中已將凌姑娘視作知己好友,前輩只管放心上路便是。」
「恩」姑姑淡淡的應了一聲,忽然道:「看你長得也像是一個好人,莫叫我看錯了才好。」
「姑姑」我又不滿地叫了出來:「既然你要人家照顧我,你就客氣一點才對不是?他不會傷害我的,我相信他。」
一個人若是連權力富貴都能放下的人,又有什麼事放不下呢?浩南影,是一個執念不多的人。雖然我與他只有數面之緣,談不上深交,但是對於這個人,我充滿了信任。或許這便是一個人生存在這世上的人格魅力。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魅力,每個人都有存在的價值。
姑姑拍了怕我的頭,在她的眼中我看到了親人的感情。我知道,這兩年相依為命的相處,我和姑姑早把彼此都當做了親人。但是我也知道,姑姑是一個有過去的人,她的過去是她一輩子都沒有辦法癒合的傷口,我也知道,要想讓心裡的傷口好得快一些,就必須把裡面的腐肉割掉。姑姑這一走在所難免,我不可以也不可能將她留下來。所以,我選擇了不說話。
姑姑看出了我心中的想法,伸手又拍了拍我的肩膀。也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知道,要離開的這個念頭一定在姑姑的腦海中存在了很長的時間。姑姑不說,是因為不放心我,我很感激她對於我所做的一切。同時我也知道,哪怕沒有遇見浩南影她也是會走的,所以我現在希望,她能快一點走。
姑姑將一切事情安排好只用了三天,三天後她便走了,我沒有去送她,因為姑姑說,要走的人送也是走,不送也是走。送送只會捨不得。她不喜歡送別,我也不喜歡,因為人生中的分別已太多,每一次的分別都幾乎耗盡了我所有的力量。我已經沒有力量再去對抗分離,我怕我已經扛不起。
我和姑姑是親人。或許沒有人能夠理解我和姑姑的感情,我們同樣都是被命運遺棄了的人。我是一個行走在沙漠裡的浪子,流走了身上最後一滴水,快要被渴死的時候,是姑姑給我了一滴甘霖。而於姑姑而言,我是她對抗孤獨的最後一劑良藥,沒有嘗試過孤獨的人永遠不會知道孤獨有多麼的可怕。所以,我和姑姑同樣珍惜彼此,因為對於我們而已,我們彼此都是命運最後的眷顧。
姑姑走了以後,我的生活便失去了主旋律。兩年來,已經習慣了姑姑粗魯凶悍,對我蠻不講理,想打就打,想罵就罵的日子。她一走,我的日子就變得異常的空虛。我常常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只是在亭子裡從早上坐到晚上,一直不停的發呆,我想,我對活著已經失去了興趣。
笙悅每天都變著戲法的逗我開心,浩南影說到做到,對我關懷備至,事無鉅細。
我活著茫然而無頭緒,終於有一天,浩南影重新提起了送我園子的事情。我思前想後,還是覺得不妥,便找浩南影商量,黃昏樓的老闆還是他,但我會入一份股,這樣黃昏樓便由我來打理,而他就退居二線,做一個甩手老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黃昏樓每月的收入我會五五分賬分一半給他,以他的名義存入錢莊,並幫他準備好可一個信物,這樣不管他身在哪裡,只要那個地方有這個錢莊的分號,他便可以隨時隨地憑著這個信物去支取銀兩。
浩南影拗不過我,也便同意我這個想法。我決定要找點事情來做,便打起了黃昏樓的主意。考慮到我們做的是飲食的生意,所以我便有意的瞭解了一下黃昏樓的佈局,然後便馬上找到了浩南影,要求將黃昏樓重新裝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