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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章 軍師 文 / 九指書魔

    常思豪冷冷道:「你是他兄弟,姬野平幹了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

    年輕人和那姓盧的老者、姓余的中年人以及馮泉曉交換了一圈眼神,轉回來道:「我二哥做什麼,我們當然清楚……」馮泉曉道:「別聽他廢話了,這廝落在咱們手裡,無非想東拉西扯磨蹭時間,苟延殘喘罷了!他懂得什麼大是大非?他懂得是非就不會和東廠走到一起!就不會帶著秦家人鯨吞百劍盟!更不會心安理得地接受皇封,做朝廷的鷹犬!」

    這些事實成堆擺出,每一個分辯起來都不容易,常思豪又急又怒,氣得猛一抖脊,「砰」地從地上彈起在空!

    這一下大出四人意料之外,那姓盧的老者喝道:「保護軍師!」快步前搶,姓余的橫臂一攏,將那年輕人護在身後急退,馮泉曉在靴邊一摸,拔出柄短刀,向空中落下的常思豪心口刺去,瞬間「嚓」地一聲,刀尖透其背而出!

    卻不見有血噴出。

    馮泉曉快慰的眼神忽然轉為驚訝,嗓子眼兒裡一個「咦」字音尚未哼出,眼前無數條斷繩如雷炸蛇窩般四散射開,常思豪左腋窩夾著他的右胳膊,腳尖沾地撐力,右肩側出往前一頂——「砰——」地一聲悶響,馮泉曉整個人騰起在空!

    與此同時,盧姓老者在他浮空的身下搶出,一劍橫掃,光如碟起!

    常思豪束身一縮——劍過頭頂——緊跟著右足發力,一個低勢大跨步向左勇闊斜出,拋離老者,瞬間欺至余姓漢子近前!

    那漢子沒想到他竟來得如此迅捷,又想出擊,又想護人,百忙中張雙臂往前一撲——常思豪這一大步跨出來卻沒停止,在前的左大腿與地面平齊,足尖沾地的同時,腿筋、胯筋已如脫臼般拉至極限,帶動後腿如箭射出,腳尖略歪,勾掛上那漢子的足踝的同時迅速超越左腿繼續向前,帶同身子在對方撲來的雙臂之下竄過,瞬間奪在這漢子背後。

    那漢子前撲中足下被掛,「哎喲」一聲身往前扎,和自己那一撲的力量合在了一起,凌空向前跪去,膝頭沾地「哧」地滑向數尺之外——他猛咬牙在滑動中雙掌往地上一拍,身子彈起翻了個觔斗,落地站定回頭看時,那年輕人已被常思豪控在手中。

    盧姓老者一劍掃空本待回身續招,見此情形登時凝止不動。

    馮泉曉雙足沾地,氣血翻湧,呃逆上衝,忙使手按定胸口,只覺心臟跳得彷彿快鼓狂擂一般。回想剛才這一招,是對方在落下瞬間瞧準自己刀路,藉機割斷身上繩索,又順勢夾了自己這條胳膊,借力進身出擊。以身隙找刀極是行險,一個差池不免枉送了性命,不想刀拆骨縫是他的拿手好戲,反過來,以自身當骨縫去找刀尖竟也可游刃有餘。若說當初刀挑遲正榮、腰斬奚浩雄只是出其不意僥倖得手,那現在這姓常的一氣令三人破防的功夫便純以實力了。不想只是一年不見,這小子武功竟提升到如此地步。燕老折了匣中劍之事,大伙乍聽時還都不敢相信,覺得可能是年久不用,好鋼好鐵都朽壞了,現在看來,倒真個不是偶然。

    常思豪小臂勾著那年輕人頸子一帶,問道:「你是聚豪閣的軍師?」

    年輕人倒毫不驚慌,眼望門外潮水般湧來的武士,笑得很是閒冷:「侯爺這身武功確然令人佩服,只可惜用錯了地方,徐老劍客及諸位大劍若知他們畢生研創的絕學用來維護暴政、為虎作倀,真不知會作何感想。」

    常思豪喝道:「讓他們退出去!」年輕人冷笑不動,盧姓老者一張手,將擁門欲入的眾武士壓制住。常思豪道:「徐老劍客不是我殺的,我也不是什麼朝廷鷹犬!身為大明子民,為國出力又有什麼不對?你們做漢奸,那才真正是無恥之尤!」

    馮泉曉怒道:「放屁!你說誰是漢奸!」常思豪道:「你們聯結外國,想要和他們一起出兵,共分天下,難道不是漢奸?」馮泉曉氣得想大罵,那年輕人伸掌攔住,眼角餘光後瞄道:「常少劍,你這話有何憑據?」常思豪見他脖子被勾住,手居然還敢隨意而動,恍若無事人般,不由得更是火大:「你如今已被我抓在手裡,又來裝什麼相!老實點!」掐著他脖子一晃,逼退三人,衝出門外。

    聚豪閣眾武士圍成圈子,見他扣著人出來,登時一陣嘩然。常思豪凌風放眼,只見這是一片臨江小寨,不遠處長長的棧橋探出,旁邊停靠著十幾艘大小船隻,「奇相元珠號」赫然也在其中,因形制不同,頗為顯眼。他喝了聲:「讓開!」拖著那年輕人,大踏步向前便行,眾武士一來瞧他闊步雄行有若天神,凜然不可侵犯,二來見軍師脖子被掐,生死垂懸,心有顧忌,頓時嘩然分開,誰也不敢輕易造次。常思豪上得棧橋,來到奇相元珠號之側召喚兩聲,見船上沒有回應,轉頭喝道:「人呢?」緊追上來的馮泉曉和那盧姓老者交換了一下眼神,向後打了個手勢,幾名武士下去片刻,將五花大綁的張十三娘、把漢那吉、烏恩奇以及胖結巴、瘦子、方紅臉等水手都押了過來。

    把漢那吉和手下穿的都是漢人服色,被俘之後不知就裡,一直悶頭不說話,任對方安排來去。此刻見常思豪手抓一人,似乎佔據了主動,登時大喜叫道:「一克常哥!」馮泉曉等人聽這稱呼怪異都為之一愣。尤其馮泉曉,逮住他們之後只想著殺常思豪祭奠亡靈,並沒騰出手來對這些人進行排查審問,一聽這話覺出不對,立刻飛身形過來,將把漢那吉扣住,打掉網巾,揪著他頭髮喝問道:「你說什麼?」把漢那吉哪受過這等污辱?登時破口大罵。

    一聽這嘰裡咕嚕的罵聲,余姓漢子立刻道:「是蒙語!」馮泉曉一扭頭,滿臉怒色昂然:「常思豪,原來是你裡通外國,在船上藏著韃子奸細,卻來倒打一耙!」

    棧橋上頓時靜下來,忽然有人道:「對,對,對,對了!你抓的那,那,那,那小子是韃,韃,韃子小王爺,他,他,他,他們都是漢,漢奸!」正是那胖結巴。張十三娘大怒,回頭罵道:「你他媽倒有民族氣節!」

    常思豪聽到馮泉曉話時便為之一怔,然而心裡一恍惚間便想明白,大聲道:「原來你們還被蒙在鼓裡!」那盧姓老者道:「這話怎麼說?」常思豪道:「姬野平暗中傳信到韃靼瓦剌西藏土蠻,邀他們進行會談,商議共同進兵、兵分天下之事,你們還不知道嗎!」

    馮泉曉等人一聽都覺胡扯,紛紛喝道:「哪有此事!」「你竟敢污蔑閣主!」底下眾武士們更一片嘩然,當初大伙加入聚豪閣,一來是為口飯吃,二來沖的是能跟隨閣主掃蕩天下重換乾坤,建立起一個清靜太平的白蓮盛世,勾結外族豈是英雄好漢的行徑?常思豪一聲大喝,將吵嚷聲壓下,手指把漢那吉道:「他確是韃靼小王爺,也就是俺答汗的孫子把漢那吉!因為姬野平傳信在先,俺答汗這才派了孫兒前來江南赴會!不信你們問他!」

    把漢那吉越急越說不成話,烏恩奇當眾代言,把往來原由說完,馮泉曉三人面面相覷,都覺大出意料,目光齊齊轉向常思豪手裡那位「軍師」。

    那年輕人掙著身子側過臉來,指了指自己的嘴,腦門都是紅脹脹的。常思豪這才意識道剛才摳得太緊了,趕忙將指頭略鬆。年輕人絲地吸進口氣,身上一懈,臉上血色漸下。馮泉曉等不及喝道:「你和姬野平最為親近,這事可是真的?」聚豪閣眾武士也都迫切地望過來。

    那年輕人向身後微靠,壓低了聲音:「常思豪,此事蹊蹺,而且關係重大,咱們還是換個地方再談。」常思豪料他心虛,用力一搡道:「少廢話!」他手勁頗重,那年輕人有些承受不住,忙道:「你聽我——」常思豪道:「你說!」年輕人壓低聲音:「漢人的事,漢人自己解決,我二哥雖然志在推翻大明,卻絕然不會做出此等勾結外族的事情,這必是有人從中謀劃,設計出來的圈套!」常思豪道:「放屁!誰會……」忽然頓住。年輕人低道:「你且試想,如果我們真要多方發兵,只需書信聯絡即好,何必大張旗鼓召人相聚?一來不夠機密,二來時日遷延,更不利於戰機。」

    常思豪聽此言有理,心中猶豫,道:「我憑什麼信你?」年輕人反問:「我又憑什麼相信了你?」頓了一下,又繼續道:「實不相瞞,我聽人說,沈綠回江南時曾不止一次地提你,江師兄他們也曾想對你盡力爭取,咱們沒有過接觸,但是我相信幾位兄長的眼光,因此今日聞報,才急急派人去把你救下來。可是你一張嘴就帶著火藥味兒,我一直隱隱覺得奇怪,卻實想不到裡面竟有如此的隱情和誤會。」

    常思豪心想自己沉入水中之前確是聽到有人傳軍師的令,而且對方若不來救,只怕自己此刻早也淹死了。可這件事和姬野平是否賣國卻搭不上干係。猶豫之間,聽那年輕人又道:「這世上沒有絕對的信任,但我相信,你這份火氣決然不假。咱們何不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談,各自給對方一個解釋溝通的機會?」

    見常思豪陷入思索,顯然聽進去了,年輕人進一步道:「咱們回廳上敘話如何?」常思豪又機警起來,五指收緊往回一帶:「屋裡空氣不好,還是上船談吧!」一擰身腳踩踏板,揪著他登上奇相元珠,然後向下招手。馮泉曉等人聽他倆小聲敘談,也不知說得什麼,此刻人質在對方手中,也只得照辦,當下帶三十幾名隨從趕著把漢那吉、張十三娘等人都上了船。常思豪吩咐給幾名水手鬆綁,解開纜繩。大船緩緩離岸,聚豪閣眾武士齊往前擁,在棧橋上站了一片,雲水飄搖,漸移漸遠。

    常思豪見大隊人馬並沒駕船來追,稍稍放心,留張十三娘和眾水手們與聚豪閣隨從在甲板上對峙,引幾名主要人物隨自己下到艙中敘話。進來兩廂排開,他控著年輕人站在左側,那老者和下巴很大的中年漢子以及馮泉曉抓著把漢那吉、烏恩奇站在右側。問起姓名,原來那老者便是盧泰亨,中年漢子便是余鐵成。他心想八大人雄之中袁涼宇早亡,遲正榮、奚浩雄死在自己刀下,馮泉曉是經歷了秦府之戰的老相識,算來只有瞿河文、盧泰亨、郎星克、余鐵成四人從未謀面,今日和盧、余二人一見面就動起了手,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假若他們真不知情,那更不該讓誤會加深。因此客氣兩句,少表歉意。盧、余二人略還一禮,雖然彼此只是應付場面,氣氛總算緩和了一些。

    常思豪輕輕鬆開那年輕人的頸子,手卻仍罩在他肩側不動,問道:「以前江湖盛傳聚豪閣有三君四帝,八大人雄,卻從未聽說過有軍師一職,莫非是新近所設?」年輕人揉著脖頸笑道:「我也算不得什麼軍師,只是二哥相召,我便出來給他幫幫忙罷了。」常思豪道:「還未請教尊姓大名?」年輕人笑道:「不敢當。小姓方,方枕諾。」常思豪一口氣嗆住般,怔怔然半晌,道:「你……你可是眉山人?」

    年輕人臉上保持著笑容,不知想著什麼,似乎沒有作答的意思。常思豪恍惚了一下,忽然大聲叫道:「喜娃!」那年輕人仍然無動於衷,盧泰亨、馮泉曉和余鐵成三人的身子卻微微一震,明顯是心理受到了衝擊。馮泉曉迅速回過神來,已知自己面色上露了相,冷冷道:「東廠的功課,做得很足啊!」

    常思豪心想:「這錯不了了,他便是方枕諾,六成禪師口中的那個『人中驕子小狂神』!」可這事太過突兀,他噎了半天,也顧不得回辯馮泉曉的誤會,直向方枕諾問道:「你怎會在這裡?怎會成了姬野平的兄弟,又成了聚豪閣的軍師?」

    方枕諾臉上笑意淡了些,不知在想著什麼。

    常思豪忽然記起白蓮教被毀後,姬向榮身死,游勝閒歸隱不出,燕凌雲建起了聚豪閣,還有位雲南的老劍客成了殘疾,而袁祥平又說過方枕諾是隨著一位老師去了雲南,莫非其中有什麼關聯?忙問道:「你可認識一位叫什麼李……李摸雷的?」這名字頗為怪異,因此他只是打個恍惚便想了起來。

    方枕諾笑道:「這名字好生古怪,你是打哪兒聽來的?」常思豪道:「是長孫閣主告訴我的。」余鐵成變色道:「閣主?他什麼時候告訴你的?他現人在哪裡?」常思豪瞧他表情急切,本想合盤托出,忽又想:「姬野平掌握聚豪閣後,想來變動甚巨,或許他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會對長孫大哥下毒手也未可知。」當下只將長孫笑遲如何對自己講述白蓮教、聚豪閣由來等事說明,其它都模糊掩過。

    方枕諾聽罷點了點頭:「這些往事中許多細節秘辛,確非外人所能道。既然長孫大哥對你說了,那在下也不須再隱瞞。不錯,家師正是雲南三老第三老,『不吃豬肉』李摸雷。他老人家當年也曾位列白蓮十四劍雄之列,和游老劍客、燕老劍客他們都是好朋友、好兄弟。我二哥的祖父『一盞紅纓萬世雄』姬向榮和他們也是老弟老兄。」

    常思豪道:「你是李老的徒弟,那就和姬野平的父親同輩,怎麼會管他叫二哥?」

    方枕諾笑道:「我和江晚師兄是同輩,姬野平還要叫我一聲師叔,我們的輩份本不該如此來論。不過大家都是年輕人,我的年齡又比他還小些,總讓他這樣叫我也不好意思,況且聚豪乃白蓮餘脈,一花六葉皆兄弟,講究人人平等,也不必太過守舊,因此我們便拜了把子。」

    常思豪心想聚豪閣有這麼一號人物,長孫笑遲總該提點自己一句,可在宜賓時他並沒提,多半是還不知方枕諾出了山。六成禪師向自己推薦這位人中驕子,看來也是不知道這些內情的了。急問道:

    「你收到書信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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