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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章 驕子 文 / 九指書魔

    方枕諾一愣:「書信?什麼書信?」

    常思豪道:「就是六成禪師寫的那個……」

    方枕諾道:「六成?你認得六成?他給我寫什麼信了?」聽常思豪把他如何到四川,如何遇上六成禪師和袁老,六成又是如何向他推薦自己,又說要寫信等事講說一遍,這才明白。說道:「原來如此。其實早在數月前,二哥來信召我去幫他,我便離開了雲南。六成禪師的信即便送到,也定是落在了我身後,錯過去了。」

    馮泉曉冷冷道:「哼,即便早瞧見了這封信,難道你還能過去幫東廠的狗腿子?」此言一出,盧泰亨、余鐵成緩和的面色又復繃起,將把漢那吉和烏恩奇向後抓緊。

    眼見模糊的陣營感又變得清晰起來,常思豪歎了口氣,鬆開了按著方枕諾的手。從自己如何進京開始,將如何見的鄭盟主、如何受封,點蒼派夏增輝如何偽裝袁涼宇,如何挑撥三家相爭相鬥、廖廣城如何勾連東廠,在修劍堂暗算十大劍、秦絕響如何因恐懼而出手,自己為穩定局面,如何壓下了此事,以及後來為倒徐和實現劍家宏願,如何與東廠虛與委蛇、立春大宴上如何想救明誠君,無定河邊又如何著了郭書榮華的道兒,被朱情江晚以及游、燕二老誤會等事一一說了。

    整個過程中馮泉曉靜靜聽著,臉上絲毫沒有緩和的跡象。余鐵成和盧泰亨的表情也是半信半疑,一副姑且由得你說的樣子。直到他講完,方枕諾點了點頭,微笑道:「常兄直言爽快,果然和江師兄所說一般不二。在下願意相信你的為人。但有些事情多是一面之辭,大家無法盡釋,想必常兄也可諒解。」

    常思豪道:「是。」

    方枕諾道:「真假是非,咱們不妨暫行擱置,倒是今日之事疑點重重,咱們還當好好談談。我以人格做保,姬野平絕非賣國漢奸,那麼是誰給幾大外族發信、邀人齊來會談的目的又究竟何在,常兄對此可有頭緒?」

    常思豪心想:「聽他剛才的話,姬野平對長孫笑遲還念念不忘,倒不像是個壞人了。」低頭片刻,道:「江湖中人多半不會做出這種事來,那麼設計之人,不是皇上,便必是東廠。」此言一出,盧泰亨、余鐵成和馮泉曉的表情都微起變化。方枕諾欣然道:「不錯。常兄肯說出這話,足見心地。江師兄他們在東廠宴上大鬧一場,等於打起了反旗,聚豪閣收攏難民,對抗貪官,義字為先,本是民心所向。可若是背負上裡通外國的罪名,那便會被天下所不齒,失卻最重要的人心。官府再來征伐,就是名正言順了。」

    常思豪表情痛苦,這一節其實自己也已想到,只是有些不願承認而已。在朝廷看來,義軍不論有多少理由也是反叛,對他們鎮壓迫害,用什麼手段都是常情。看來皇上雖派自己出來找長孫笑遲,有和平解決的意思,卻仍是做了兩手準備,甚至可以推想,這一切都是虛晃一槍的緩兵之計。

    思來想去,拱起手來道:「方兄,在下有一事相求。」

    方枕諾道:「請講。」

    常思豪目光落在他身後:「把漢王子和我親如兄弟,他並非好戰之人,還望方兄能放他回去,也免得與韃靼方面惹起爭端。」方枕諾笑道:「可以。把他們扣在手裡,倒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瞭。」打個手勢,余鐵成將把漢那吉和烏恩奇放了開來。大船尋地在江北靠岸,常思豪換了雙靴子,親將二人送到船下。

    把漢那吉在岸頭上拉了他手,難分難捨。常思豪道:「兄弟,你年紀不大,脾氣可暴躁得很,只怕久後易為奸人所乘,回去後一定要改改。烏恩奇的話,你也要聽,不要亂使性子才好。」

    把漢那吉眼中濕潤:「你放心,我都聽你的。一克常哥,我還想天天和你摔跤,我好捨不得你!」常思豪一笑:「又不是生離死別,大家還有見面的機會。教你的東西,回去可要好好練啊,要不然像個絆蒜的熊貓,一碰就倒,何時能贏我呢?」把漢那吉破泣笑道:「贏你?那可難了。」

    烏恩奇道:「五方會談的事,我回去後會和大汗說清楚,盡力相勸,請你放心。」把漢那吉也點頭:「我回去,也一樣。」常思豪沉吟了一下:「若是你大伯父要殺你呢?」把漢那吉道:「他軍功多,是好漢,我尊敬他,可要來殺我,也只好拼了。」

    常思豪搖了搖頭,緊緊握住他手:「你我之間沒有血緣尚能如此,自家親人之間又有什麼話是說不開的?親人這東西,是沒一個便少一個,殺之容易,沒了想念時,可回不來。」把漢那吉低頭沉默不語。烏恩奇開解道:「我和大王子交情也不淺,盡力說合,想來還有希望。實在不行就離開大板升城,回草原放牛牧馬,反正我和小王爺都不喜歡住宮殿、住板升房子。」常思豪點頭:「嗯,有你在,我放心。」一行人把臂作別,走出去幾步,把漢那吉忽然回過頭來,叫了聲「一克常哥……」欲言又止。常思豪笑道:「有什麼話就說!」把漢那吉道:「我想和你結安答!」這些日常思豪耳濡目染,也和他學了不少蒙語,知道結安答就是漢人的拜把兄弟,打趣道:「怎麼,我早把你當兄弟了,原來你還沒當我是大哥?害得我自作多情好幾天。」大夥兒都笑。當下二人堆土插草,拜了三拜,站起身來。把漢那吉解下一個蒙古皮酒壺造型的金腰掛送給常思豪作為禮物。常思豪摸摸身上沒什麼東西,忽然想起,回手招呼張十三娘,把艙中的「三河驪驊騮」牽出來,親手把韁繩遞在把漢那吉手上。草原人最愛是駿馬,三河驪驊騮又極其雄壯,身條比大多數蒙古馬都要長大,把漢那吉早在船上見時,便經常去摸,甚是喜歡,不成想他竟然肯把此馬贈給自己,登時樂得合不攏嘴。

    送走了他們,常思豪轉身回來向舷梯口上拱手道:「方兄,這趟多有得罪,在下也要告辭了,這位張十三娘和眾水手們和我是路上相識,還請諸位不要為難才好。」

    方枕諾道:「常兄要到哪去?」常思豪道:「我準備回京,找皇上討個說法!」方枕諾大笑:「聖天子一意孤行,你能討來什麼說法?」一句話讓常思豪定在那裡:其實事到如今一切再清楚不過,皇上對自己、對長孫笑遲、對徐階,乃至戚繼光、俞大猷、郭書榮華,對所有人都只是加以利用而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別人為他做得再多也是應該的,誰又有資格去挑他的毛病?可事情如此,不找他去說,又能怎樣呢?怔怔之間忽然又想:我聽到的也是方枕諾一面之辭,倒底姬野平這人如何,卻也心裡沒數。猶豫一陣,試探道:「如此,方兄可否從中安排,讓我和姬閣主見上一面?」

    一聽這話,馮泉曉登時眉頭皺起:要會面必然要將其引入君山,豈非要被他窺盡洞庭形勢?正要說話,盧泰亨扯胳膊衝他搖了搖頭。馮泉曉心裡明白,按捺著也把目光投向軍師。只見方枕諾只是略微沉吟了一下,臉上露出淡淡笑容,手往下探,常思豪揚手與他握在一處,彼此交換了一下目光,略一給勁,借力上船。

    方枕諾吩咐盧泰亨,把寶劍脅差各種隨身物件也都一一交還常思豪。馮泉曉在旁邊瞧著,默不作聲。

    張十三娘本以為有一場大仗要打,卻不想橫生枝節,事情又有了新的方向。她對聚豪閣人仍是不大放心,雖然按照盧泰亨的指引確認航向操帆東進,心底卻依舊暗加提防。方枕諾走到馮泉曉近前說道:「剛才在棧橋上時,底下的弟兄們有些軍心浮動,馮大哥,煩你回去主持一下,弟兄們問起真相,你不須作答,只須當場毫無所謂地一笑即可。」馮泉曉皺眉盯他,難解其意。方枕諾道:「當時對方人證俱全,咱們只一張嘴,全力抗辯效果反而不佳,此事關係重大,回去我還要和大家商量一下對策。若公開真相,傳出去只怕敵人又變生後招,反而對咱們不利。」馮泉曉微怔之下點了點頭:「是。」方枕諾道:「形勢有變,我回君山期間,西邊之事由你暫代,一切務要仔細。」馮泉曉向旁邊的盧、余二人掃了一眼,自己一直不大服這小軍師號令,論聽話程度,這二人遠比自己為強,卻不想這當口方枕諾居然肯用自己。凝眉道:「軍師……」方枕諾一笑伸手,在他大臂上握了一握,身子貼近時口唇輕動,低低說了兩句。馮泉曉抬頭看他,眼露驚異之色,見方枕諾衝自己點著頭,表情堅決凝定,當下拱手領命不再多言,也不用小船,轉身疾奔兩步,一個猛子扎入江中,轉眼間便瞧不見了。

    常思豪手撫船欄望著濤濤江水,忽然想起一事,問道:「方兄,剛才那水寨也是你們的地盤?馮泉曉又怎知道我坐著奇相元珠號東來呢?」

    一陣秋風掃過江面,方枕諾呵呵一笑,迎風負手,袖帶飄搖。常思豪見一隻大手印紅通通的印在他的細白脖子上面,正是自己掐的,心裡倒有些過意不去,尋思:「李摸雷既是白蓮十四劍雄之一,又與游老、燕老他們齊名,怎地他這弟子好像沒半點武功?我在廳中出手捉他之時,他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倒不像是裝的。」

    方枕諾仰對雲天紅日,讓江風爽著頸子,直吹得舒服夠了,這才轉過身子,靠在船欄上,笑問道:「聽說秦家在山西大張旗鼓,將戰力擴充到了三四萬,不知可有此事?」

    常思豪道:「我向在京師,沒回去過,也聽說有這回事,具體數字,可就說不准了。」

    方枕諾笑著移開了目光,常思豪略沉一下,已明其意:在外人看來,自己是秦家核心人物,對一切都該瞭如指掌,這話讓方枕諾聽了,多半顯得有些不盡不實,然而自己說的偏又沒假,信與不信,那也只好由他。只見方枕諾道:「士別三日要刮目相看哪,別家拚命擴充人手,我們可也不能閒著。自打在下做了這軍師的職位,就著手沿江西進,如今三峽之外,兩岸英雄,大多都已歸屬麾下,預計在明春之前,更可在川中扎好根基。」

    常思豪心想:聚豪閣人的確不少,可是如此拉長陣線,勢必分散力量。自打朱情江晚大鬧東廠,局面早已變得無比緊張,你不帶著閣眾加緊防備官軍,反而大舉西進加力擴張,行事未免太張狂離譜。然而一來與他尚不熟悉,二來心裡已打定主意,一切等見了姬野平後再說,因此也不再深言。

    方枕諾道:「前些日我派馮泉曉到萬州與些江湖朋友提前照會,談些合作事宜,結果他在歸途上瞧見了你,因此帶人不動聲色地墜在了後面。本來猶豫著想查個究竟,不想你在夔門遇險,力挽江舟,他便趁機使了個小壞。」說到這兒微微一笑:「常兄大**量,不會記這個仇罷?」常思豪道:「怎麼能呢?倒是在下出手粗魯,方兄不要記恨在心才好。」方枕諾哈哈一笑:「常兄粗的恐怕不只是手哩。」常思豪想起自己罵人的話,臉上微紅,卻見對方一張手,掌心裡亮出一個白色錦囊來,趕忙伸手向頸間一摸,果然自己所戴的已經不見,卻不知什麼時候被他摘去的,訝然失色道:「方兄神手,不想功夫竟如此了得!」接過來瞧著他那笑瞇瞇的樣子,更覺納悶,問道:「你能摘得錦囊,便能摘我的腦袋,卻為何在廳上毫不還手,任我捉走?」

    方枕諾笑了:「小把戲而已,真打起來用不上的。常兄武功蓋世,我這一個不慎,傷筋動骨可划不來。」常思豪緩緩搖頭間,忽然想到:「他假意被擒,莫不是拿自個兒押了一寶,看我是否如小人般得勢望形,自露實言吧?」方枕諾側目瞧著他表情,哈哈大笑,道:「常兄可別多心喲,實不相瞞,這錦囊是我趁兄昏迷不醒時摘下來的,想和你逗個趣兒罷了。」常思豪悶悶盯著他,心想:「是這樣才怪!」

    一路上他和方枕諾聊天說話,發現此人雖然年輕,倒果然是博學多才。說得多了,忽然想起一事,問道:「有人說關羽在許田想殺曹操,並不是為了什麼興復漢室,而是想討個女人做小老婆,結果那女人被曹操要了,是不是真的?」

    方枕諾笑了:「怎麼想起問這個?」

    常思豪道:「沒什麼,別人給我講,我不信,就想問問。」

    方枕諾點點頭:「歷史上的關羽的確如此,但這並不奇怪。名實不符,原是歷史常態。古人說『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假使當年身便死,一生真偽有誰知?』話還只是說對了一半,活人行事固難捉摸,蓋棺論定的,其實也只是盲人摸出來的象罷了。你這位朋友,看來是一個明理窮源、不肯盲信盲從的人,如今這年月裡,倒不多見。不知他高名貴姓?枕諾倒是很想結識,和他聊聊。」

    說完這話瞧著常思豪,卻見他眼光直直地瞧著江岸,早不知神思轉到哪裡去了。

    幾天後船向南折,經調弦水道直入洞庭,到得湖面上時正值後晌,但只見秋陽下幾縷桔光逐水,碧波上數剪帆影搖橫,商船拖隊如巡鴨過雁,漁舟百散似浮羽流珠,八百里洞庭水開天闊,鳥鳶飛翔,一派物華天寶景象。此時幾葉銀魚也似小船自兩翼蘆港飄出,有意無意地向這邊駛來。盧泰亨瞧見,知是自家巡遊小隊,從懷中掏出兩面三角牙旗,左右上下地揮舞,那些小船一見是自己人的訊號,以旗語作答後閒閒分散開去,只留兩條向奇相元珠號靠近。

    方枕諾將余鐵成喚過來低道:「兄弟這就下船去,傳信告訴中下游各處留守兄弟全力收縮,跨江北上,將剩餘人手迅速向洪湖東部集結。行動要隱蔽。」余鐵成目有驚異之色,實在想不出把人都聚到江北的洪湖去幹什麼。方枕諾道:「不

    要多問了。」余鐵成應聲而下。盧泰亨瞧勢頭不對,早湊了過來,方枕諾道:「老哥到東北城陵磯水道,組織弟兄們裝備好水靠、抓鉤和錘鑿等物,注意隱蔽,待到……」聲音又復壓低。盧泰亨聽著頻頻點頭,又有點不放心,道:「這就留下您自己……」方枕諾一笑擺手,盧泰亨飛身下船。

    兩艘小船划出韭葉兒般兩條水線飄然而去,奇相元珠號繼續向前,航行了約摸一頓飯功夫,前方一座大島遙遙在水霧夕紅之間朦朧現影,方枕諾在船頭笑著指道:「那裡便是君山了。」漸行漸近,岸邊灘涂、島上亭台樓閣都變得清晰可見。

    想到馬上就要和姬野平見面,常思豪倒有些緊張,心底暗祝最好傳言是虛,這新一代的聚豪閣主別真的是漢奸才好。忽然又想起一奇怪事,問道:「姬野平是二哥,你自然是三弟,那麼你們的大哥又是誰?」

    方枕諾道:「自然是長孫閣主。」

    常思豪道:「原來你們三個一起結的拜。」方枕諾搖頭:「我來得太晚,並沒見過長孫閣主,結拜的時候也本來要尊姬野平為大哥,可是他硬要把長孫閣主排在前面,說是不管人在與不在,他永遠都是我們的大哥。」

    「唔……」常思豪眼映湖波,一時無語。

    方枕諾揮旗發信,島岬瞭望台上也有人揮旗作答,船隻順利通過,繞經一片綠意盎然的林岸,水汊裡閃出一條小船,緩緩將奇相元珠號引入一個深港。

    這港口兩崖夾溝,蹄鐵般嵌入陸地深處,當中是三條豎直寬闊、可容四車並過的水道,中間有兩道長長的棧橋,形成一個「而」字。外抱兩崖高達數丈,青石突露,上面如梯田般層層建有石築工事堡壘,間以棧道相連。此時船速減至最低,在水道間緩緩前行,常思豪忽然感覺氣氛不對,舉目瞧去,只見岸頭壕壘間人頭攢動,不少武士弓背穿行,迅速湊集,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正對面打橫的觀水月台上更是密麻麻佈滿弓手,背後山林掩映之處,也隱約可見伏兵。張十三娘也警覺起來,湊近道:「侯爺,好像苗頭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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