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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九章 沉江 文 / 九指書魔

    與此同時,一張大網當頭扣下,將常思豪罩在其中。

    船老大哈哈大笑,回首向那人一揖:「總爺,還是您神機妙算,不費一刀一劍,讓這黑炭頭手到成擒。」

    那人神色冷峻:「天教此賊落在咱手裡,也是合該給遲、奚兩位兄弟報仇雪恨!」從懷中掏出杏、紅兩色小旗一擺,後面堆滿茅草的船隊中頓時分出四艘向奇相元珠號貼近。常思豪身麻腿軟,二目昏黑,伏在甲板上摸索著喝道:「姓馮的,當初刀挑遲正榮、腰斬奚浩雄的人是我,一人做事一人當,那船上並非秦家部屬,你不要亂下毒手……」

    馮泉曉向他瞧也不瞧,眼盯江面。那四艘草船堪堪貼至奇相元珠號近前,忽地草捆四散,無數弓弩手就裡現出身來,力到弓圓,箭尖斜指,將把漢那吉、張十三娘等人盡數逼住。他見形勢盡在掌握,餘光這才向足下略瞥,冷冷道:「先照看好你自己吧!」飛起一腳——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常思豪悠悠醒轉,眼前漆黑一片。身子平躺著,嘴裡勒了條像是布帶的東西,腦中血管一跳一跳,兩臂、手腕、腿膝足踝都被捆得發麻發木,手掌心破皮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他試著盡量伸直身子,發覺頭部能夠到的是某種硬物,腳下蹬到的也是硬物,歪頭一頂,發出「篤」的聲響,顯然是厚實的木板。衣衫上潮濕傳來,周圍儘是濃厚的腥氣,似乎所在是一個封閉的船艙。

    外面有人聽到聲音,過來敲了敲頂蓋,像是在試探詢問。常思豪猶豫了一下,又用頭磕了磕木板以作回應,只聽外面那人笑道:「總爺,這小子醒過來了,大概以為有人來救他哩!」馮泉曉的聲音道:「醒過來正好,讓他在睡夢中死去,豈不便宜?」跟著腳步聲起,似乎走開了一些,道:「遲兄弟,奚兄弟,兩位在天之靈莫散,兄弟這就給你們報仇了!」陡然喝道:「掛上!放!」

    常思豪正奇怪,只聽得有光當、光當的聲響,似乎有重物壓過來,緊跟著「嚓」地一聲,身體失重,頭頂在木板上,整個身子朝下墜落,與此同時外面腳步聲奔近,一個陌生的聲音道:「馮兄弟,軍師有令——」跟著破水聲響,四周忽然安靜,一切聲音盡數消失。

    常思豪只覺自己在不住旋轉,速度卻很平緩,不像剛才墜落時那麼急。同時身上一涼,感覺有微細水流淌到頸間。他努力挪動身子,用捆紮在背後的手往旁邊摸索,指尖所觸儘是涓涓細流,顯然是從木板縫間滲進來的。登時明白:自己並非是在船艙裡,而是被封在了什麼木棺之類的東西裡面,在往江水裡沉。

    他頭低腳高,水流不住向下彙集,很快就已沒到了額頭,若不趕快破棺而出,勢必要淹死在裡面。他左突右擰,連頂帶蹬,可是這棺木做得極合尺寸,讓人無法蜷屈肢體發力。就這樣掙扎兩下的功夫,水平面已然沒過眼睛直奔鼻孔了。常思豪想棺木三面接縫帶楔,水浸濕後極其牢靠,在如此狹窄的空間中想要擊破絕無可能,而正面的棺蓋多半是用釘加固,應該比楔子好弄得多。當下閉著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猛地將頭向前撞去!

    那木板極其厚重,加之外面有水壓,被他連撞十數下,「梆梆」作響,仍是絲毫不動。此時水流加劇,已沒過鼻孔,常思豪用嘴大口喘息,心下冰涼,暗道:「敢情我是死在水裡。離開家鄉後經常洗澡,這是報應……」想到報應二字,又覺無比滑稽,水位已至頜尖,他猛烈搖頭,攪動水流翻起,趁機大吸了一口氣憋住。

    此時他整個頭部都在水中,再撞也是徒勞。水流越來越快,很快沒到了胸口。他靠攪動無法騰出空隙,肺中這口氣漸消漸耗,已然支撐不住,絕望襲來,全身一懈間,忽然想到:「只要進入活死人的狀態,就可以體呼吸代替心肺,爭取時間……」趕忙凝神收意,想要定下來。可是如此生死關頭,心亂如麻,又如何能進入那靈台明澈,不死不生的境界?數四五個數的功夫便已支撐不住,大嘴一張,咕嘟吞進口水來,也就是在這一瞬間,他心頭大亮,趕忙閉住呼吸調整脊椎,在狹窄的空間中猛地一抖——魚龍震!

    所有武功都要腳下有根才能得以完全施展,魚龍震卻是以丹田為核心的中節發力,即便身體浮空也絲毫不影響發揮。這門武功常思豪只是在修劍堂中見識過一次,並未得到傳授,但天下武功說穿了無非都是在脊椎帶動下的四肢動作,何況他自從隨梁伯龍學戲時悟得借假修身的真意後,無論外在形態還是內在神意,都能輕鬆模仿融貫。此時四肢被繩索束固如繭,整個身子卻合成一體,儼然一條大魚的樣子,頭腳微微一勾,便正好形成魚龍震蓄力時的身弓形態,此時又正值生死關頭,內勁起處,發出的抖絕勁力雖比不得廖廣城,卻也澎湃浩然,頗有摧枯拉朽之威。

    「蓬」地一聲悶響,棺蓋邊縫欠開一線,水流迸入,氣泡咕咕上浮!

    常思豪大喜,攢足力氣,第二記發——又一聲響,同時棺蓋邊縫嘎吱音仄,大釘已被撐起,水流迅速加強!

    此時棺內空間已然稍稍開闊,常思豪努力回想廖廣城發力的形態,頭腳後拉,將臀胯繃緊,用盡全身之力,向上一彈——「卡叭」一聲,棺蓋崩開,常思豪全身脫出,在水中一翻,已是頭上腳下,只見週遭一片青森森的混沌水色,被驚動的魚群正向礁石間四散游開,原來自己早已身在水底。他不及多想,足下拚力一蹬,身往上浮,可是剛起來二尺來高,便浮不上去,感覺臉上有細細絲線勒著,回頭看,那副棺蓋也是半斜在水中不倒,底下還掛著巨大的石塊。這才明白:原來周圍有一層纖細的漁網,想來下水之前便已罩在上面,一則用來網住石塊,二來也可防止自己破棺脫出。

    這網看上去並不強韌,平時或許手撕可破,然而現如今身上被纏得如同紡錘,肺中嗆水,氣息用盡,如何才能得脫?他奮力掙扎兩下,想往下沉,找塊礁石來磨,可是在水中上浮容易,下沉卻難,全身奮力搖攪兩下仍然沉不下去,實在忍耐不住,大嘴一張,咕嘟嘟喝起水來。

    遇溺之人一旦喝進水就停不住,連嗆了十幾口後,他腹中漸滿,意識也變得模糊,光影浮動間就覺有兩條大魚飄飄搖搖從上方游來,迷迷糊糊中想:「這可倒大霉了,在棺材裡淹死,還能留個全屍……」然而魚影漸近,卻恍惚有手有腳,顯然是兩個人,其中一個手往背後一摸,拔出一柄窄刃分水刀來,刃鋒被水面投射下來的光線一打,明晃晃又白又亮。常思豪口裡咕嘟嘟冒泡,眼珠憋得往外直鼓,心想:「他媽的……還怕老子……死得不實,特意下來補刀……」可是事到如今,已無半分力氣反抗,眼中的世界暗去,似乎對方游到近前正將刀揮起,他想最後奮力啐對方一口,然而嘴一張,江水湧來,灌得他兩眼翻白,終於失去了意識。

    一座高闊的廳堂外,有武士快速奔來,在門下單膝點地,向堂中的一老一少大聲稟報:「啟稟軍師,人已帶到!」見堂上老者打了個手勢,便轉身退出,不大功夫,引馮泉曉和另外一個人把常思豪架了上來,扔在堂口。

    老者走下來兩步,道:「咦,這廝身條果然好生長大,都要趕上咱們閣主了。馮兄弟,這便是你說過的常思豪麼?」馮泉曉道:「哼,可惜了這張人皮,換條狗托生在上面,只怕還好些。」

    堂中正位放著一把太師椅,椅上的年輕人安坐未動,見常思豪捆得結實,額頭帶血,渾身濕透,便問:「怎麼回事?」和馮泉曉同來那人道:「哦,剛才馮兄弟擺設香壇,想拿他祭奠遲正榮、奚浩雄兩位兄弟的亡魂。屬下傳令晚到一步,見人已經斷繩沉江,因此潛入水中,將他搜救了上來。」

    那老者目光平移,皺眉道:「此人性命干係重大,你怎地未聽軍師號令,又擅自行動?還好余兄弟將他救了上來,否則豈不壞了大事?」馮泉曉道:「老盧哥,這話別人來說,我還不在乎,由您口中出來,做兄弟的可就真不愛聽了。想當初遲、奚兩位兄弟和咱們一個槽子吃飯,並著膀子殺敵,八個人誓同生死,如今害他們的兇手落在我手裡,殺之祭奠又有什麼不對了?」

    那姓盧的老者臉色不愉,正要說些什麼,卻被那年輕人攔住,笑說了句「算了算了。」起身到常思豪近前蹲下,見他昏迷不醒,便伸指拉開他衣襟口,往裡瞧了瞧,口裡問:「搜出什麼沒有?」馮泉曉道:「就是一把劍,一柄脅差,還有些銀票之類,沒什麼重要東西。」盧姓老者見常思豪靴底開線半張著嘴,有些奇怪,馮泉曉便把船過夔門,常思豪力挽江舟之事細細說了。姓余的愣然道:「奇相元珠號,是停在棧橋中間那條麼?」見馮泉曉點頭,更有些不敢相信:「夔門之水急如轟雷爆雪一般,那麼大的船竟能被他扯住不動,豈不比……」馮泉曉道:「嗨,你懵住了,船在水面上畢竟是滑,只要腳下踩穩總能拽得住,這道理簡單得很,你在桌上釘個釘子,拴繩拉拉就明白了。」二人說話的功夫,年輕人瞧常思豪頸子旁邊有條紅繩,一扯之下,帶出來個錦囊。二指撥開,見裡面是塊玉珮,當時腕子一翻,悄然收進袖裡,擦擦手指,道:「救過來再說。」自己轉身回到椅邊坐下,端杯啜茶。

    那姓余的伏下身去將常思豪翻轉,在他背心推拿。過不多時,常思豪哇哇吐出不少髒水,緩醒過來,睜眼瞧見身邊站著馮泉曉。遠處正位椅上大八仙似地坐著個二十來歲的小年輕,一個灰衣老者站在他身邊。另有一個下巴很大、腮骨生稜的中年人按著自己的後背,偌大廳堂空空蕩蕩,一時有種搞不清東西南北的感覺。

    那年輕人擱杯笑道:「盟主安好?得罪得罪。」含笑略拱了拱手。

    常思豪見他膚色白膩,頭戴方巾,一身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衣,腰帶旁墜紅繩,上面繫著個口含金錢的小玉蟾,足下薄底布鞋,儼然是個讀書人的模樣,在這廳中倒像是個首領,心裡暗自奇怪,說道:「既知得罪,還不把繩子解開?」

    年輕人笑了:「正因得罪,才不能解開,否則閣下動粗報復,在下手無縛雞之力,豈非自討苦吃?」

    常思豪瞪著他:「你是什麼人?」

    年輕人站起身來緩緩走近,笑道:「身為階下囚,竟然張口便審起了堂上客,侯爺如此不識時務,居然在官場也能順風順水,這倒也是個奇跡。」常思豪瞧瞧左右,心頭一動,道:「姬野平?你是姬野平?」年輕人哈哈一笑。常思豪道:「果然是你!」年輕人搖頭:「就知道你會猜到他頭上,不過卻猜錯了。我二哥在君山日理萬機,哪會輕身到這三峽之畔呢?」

    常思豪聽說姬野平勾連外國的事後一直火大,此刻見他這兄弟態度傲慢,心裡更是反感,鼻孔裡哼出一聲冷笑:「哦,原來你只是他的兄弟而已,那管是叫姬野貓還是姬野狗什麼的,都無所謂了!」

    年輕人蹲了下來,捏了他下巴饒有興味地端詳:「要挖苦人,便只想得到貓貓狗狗,看來傳聞說你是個老粗,倒也並非空穴來風。」常思豪虎眼一瞪:「我有多粗,你去把屁眼洗乾淨,回來試試就知道了!」話尤未了,後腰上重重挨了一腳,那下巴很大的中年人同時啐了一口:「狗東西,嘴裡放乾淨些!」眉頭緊皺,一臉的嫌惡。馮泉曉抱臂冷哂道:「余兄弟,你別忘了東廠是誰在當家,這廝能在京師站住腳,身上哪一處能是乾淨的?你這要求對他來說,可有點勉為其難了。」

    年輕人緩緩站起,撐直了身子:「江湖上名實不符的甚多,可這差距卻也未免太大了些。以沈綠的閱歷,照說不會走眼,看來江師兄他們也被你……」

    常思豪斜眼瞄來:「江師兄?是江晚麼?」

    年輕人不答,像是默認了。常思豪道:「你是江晚的師弟?真是笑話,江晚在推夢老人四大弟子中排名最末,游老劍客什麼時候又收了徒了?」年輕人道:「游老劍客和我師情同兄弟,他的弟子,自然也就是我的叔伯師兄了。」常思豪道:「嘿!你倒會給自己臉上貼金!想必姬野平也不是你的親哥,最多是拜個把子罷了!」年輕人哈哈一笑:「侯爺這抬槓套老底的花招玩得不錯,看來深得東廠番子的真傳哪。」常思豪道:「東廠番子再壞也不過是欺壓良善做些小惡,可不像有些人只顧自己成事,毫無大是大非!」

    馮泉曉冷哼道:「姓常的,你說我們不懂是非,難道你又懂了?你覺得自己是在為國出力,其實還不是皇上腳下拴的一條——」常思豪大聲道:「不是!」馮泉曉:「——狗!怎麼不是!你護的國是他朱家的大明,可不是我們的神州華夏!你和東廠沆瀣一氣,禍——」

    「等等!」年輕人臉上笑容收斂,攔住了馮泉曉,道:「先別吵,」說著再度蹲下來,觀察著常思豪的表情,問道:「你口中的大是大非,所指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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