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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九章 困局 文 / 九指書魔

    長孫笑遲搖頭:「那時候,聚豪閣還未建起來呢。」

    常思豪一陣茫然,他對舊日武林毫無概念,實在想不通白蓮教還能得罪誰。

    水顏香在旁一笑:「你在西苑待過,應該知道嘉靖喜歡什麼罷?」

    嘉靖數十年藏於深宮,崇信道教,常思豪自然清楚,心想難道是白蓮教的佛門信仰與之起了衝突?向對面瞧去,長孫笑遲的眼神果然證實了這個猜想。

    原來嘉靖認為白蓮教非僧非俗,是不倫不類的「事魔邪黨」,雖然廬山一戰後,白蓮教大傷元氣掩旗息鼓,停止了反明活動,在他看來,卻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於是趁時派兵進行了大力清剿。幾場大仗打下來,白蓮教果然被徹底擊潰,姬向榮身死,李摸雷右手中指受傷,再不能使劍,偌大白蓮教分崩離析,人員就此散落於全國各地。燕凌雲經此一役,心態大變,逃到洞庭找游勝閒,言說想要重整旗鼓、大興義軍反明,為姬向榮報仇。游老並不同意,認為白蓮教本身有其局限,教義教規也不夠完善,受到官方制裁,兩方面都有責任。後來燕凌雲便又另起爐灶,建起了聚豪閣。

    常思豪聽完陷入思索:「原來聚豪閣的建立,竟是源於一場佛道之爭。」

    水顏香笑了:「也不僅僅是信仰的問題。嘉靖畢竟是一國君主,清理白蓮教的目的和當年的朱元璋一樣,都是為了維護朱家的江山,至於打擊邪魔歪道,不過是為了師出有名罷了。」

    常思豪緩緩點頭。長孫笑遲道:「白蓮教的財路多是源自信眾佈施、教徒捐獻,而聚豪閣則一改白蓮教的作法,淡化了宗教形式,以長江水道為基,把控漕運、擴展經營,化被動為主動,所以擴張得比白蓮教還快。那時候龍波樹、虎耀亭和燕臨淵都是閣中骨幹,對聚豪閣的發展起到了很大作用,一度有過『聚豪龍虎燕,長江管一半』的話在江湖盛傳。燕大叔把我從京師救回來後懷念亡人,鬱鬱寡歡,懶得理事,便去江湖上遊蕩散心,很久也不回來一趟。我在閣中由龍大叔他們帶著漸漸長大,授以武藝,年紀稍長,燕老劍客還薦我到他的好友吳道處學習。朱情就是我在無憂堂參學時的同窗。到我師滿回聚豪閣時,他也跟了過來,之後隨著風鴻野、雲邊清以及江晚、沈綠等人的加入,年青一代的聚豪閣人,才將這攤事業真正撐開,構建起如今的局面。」

    水顏香道:「燕凌雲又是安什麼好心了?培養你,無非是想用你來對付嘉靖,看見兒子反父,骨肉相殘,他那心裡才痛快。」說到這似乎勾起芥蒂,伸手拿起丈夫一直未動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長孫笑遲道:「你不要亂說。」

    水顏香道:「小哀,直到現在,你還拿他當個好人?燕凌雲一直想扶姬野平上位,你心裡最清楚不過!」

    常思豪聽姬野平這名字既覺陌生,又稍有些耳熟,忽然想起在顏香館中,曾聽長孫笑遲說起過什麼「野平兄弟」,水顏香則管這人叫什麼「平哥兒」,莫非是他?

    一問之下,水顏香道:「你不知道姬野平?那也難怪。其實聽到了姓氏,你也應該猜得出來了,他便是『槍聖』姬向榮的孫子。當年游勝閒是『橫笛不似人間客』,姬向榮則賀號『一盞紅纓萬世雄』,可稱並世瑜亮。姬向榮的兒子沒什麼本事,不過孫子姬野平卻繼承了些乃祖之風,手中一桿丈二紅槍使得也有幾分樣子。他在閣中一向倍受呵護,不管大小陣仗,燕凌雲都不讓他出頭,因此江湖上少有人知,可是在閣中地位卻是極其尊榮,要說是二號閣主也不為過。」說到這兒眼光下落,向丈夫瞥去一眼,露出自得之態道:「可惜人心不正天理正,我家小哀處處當牛作馬打頭陣,落下了『長孫無敵』的稱號,閣中不管是新人老人,跟著他東征西討都打出了感情,燕凌雲想扶姬野平上位,連他徒弟龍波樹也不好張嘴支持。更可笑的是,平哥兒自己也沒這個底氣。燕凌雲瞧見自己一手創出來的聚豪閣居然沒人聽自己的,便氣得撒手而去了。」

    常思豪尋思:「敢情燕氏父子的日子過得都不大順心。一個閒遊是為傷情,一個離開是為賭氣,然而傷情的,情猶可憐,賭氣的,倒是有點自作自受。」

    長孫笑遲背靠籐椅,移目窗外,淡然道:「野平兄弟當年對我多有支持,思來讓人好生感慨。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你還爭競這些做什麼。」水顏香道:「事實擺在那裡,怎又怪我數落?你呀,該爭的不爭,不該讓的亂讓,天生就是吃虧的命。」長孫笑遲微笑道:「退一步海闊天空。若不放下一切,又怎能抓得住你的手呢?」水顏香側目道:「喲,我的手有什麼好抓的?天天洗菜做飯,指頭都粗了。」長孫笑遲笑道:「有嗎?」拉過她的手輕輕摩挲:「經常磨磨就好了。」水顏香嗔道:「喲,你當我是銅人、鐵人麼?越磨越細,越磨越光?我就是銅人鐵人,也是硬給別人看的,這一顆心還不是為了你?」長孫笑遲笑道:「是是是,你是刀子嘴,豆腐心。」水顏香道:「豆腐有稜有角,也挺硬的。」長孫笑遲道:「你姓水,所以是水豆腐,怎麼會硬呢?」水顏香撲哧兒一聲笑出來:「你呀,就是這張嘴好。」

    常思豪覺得耳根子發熱,嗓子發乾,發出幾聲輕咳,等二人笑著放開了手,這才一臉困惑地問道:「可是,這裡面卻有些矛盾,游老劍客既然不同意造反,為何還要讓江晚加入聚豪閣?」

    長孫笑遲道:「聚豪閣發展壯大的過程中,處處需要用人,燕老劍客請不動游老,就想要他身邊那幾個徒弟。游老也是情面難卻。當面叫出徒弟商量,看誰願意出這個頭,任憑自願,他不攔阻。楚原、胡風、何夕都遵師命不願離開,倒是江晚,對外面的世界感到好奇。他來到聚豪閣後,一來受到環境的影響,二來也是親眼看到了民間的慘狀,因此心理有了轉變。那時的我也是血氣方剛,時常激勵大家要趁年青建立一番功業,使得他在潛移默化中與游老劍客的思想漸漸脫離,靠攏過來,成為了我身邊最得力的幹將。唉……」說到這兒,他深深地歎了口氣。

    窗外,雨滴嘩然落下,將風景中的綠意皴點得更加艷麗深沉。這畫面不由得讓常思豪憶起那夜在無定河畔、江晚聽游勝閒講話時那淚湧眶邊的樣子,這才明白了他表情中愧疚與歉仄的含義,同時也理解了長孫笑遲此刻這聲歎息中的意味。當初江晚既然跟上了他的腳步,也就必然傷了師父的心。沒想到一向尊崇有嘉的閣主卻走上了另一條路,完全相反的一條路。在江晚眼中,長孫笑遲作出的不僅僅是對他們這些追隨者個人的背叛,更是對整個這份事業、理想的背叛。然而,長孫笑遲選擇離開,又豈是無因?一方面是橫刀難斷的血脈,一方面是養育自己的恩人,這個「背叛者」內心的苦衷,只怕也如此刻窗外這清冷的春雨般綿綿不盡、難以訴說罷?

    過了良久,他這才收轉了神思,開口道:「如此說來,游老劍客出山,目的並不是代你掌舵,相反的,也許他會阻止這一切,讓聚豪閣掩旗息鼓,不再挑起內戰?」

    長孫笑遲點頭。水顏香卻道:「世事難言,燕凌雲既然也已重新現身,結局如何,又有誰能預料呢?」

    常思豪沉默片刻,再度向長孫笑遲望去:「我知道有些話我不該說,可是你要知道,聚豪閣和古田軍十幾萬的力量就像一把刀,現如今就在游、燕二位老人家的手裡掌握著,這一刀不管砍到哪都是血流成河,弄不好還要國破家亡。你做閣主多年,三君四帝、八大人雄都是跟你在戰場上殺出來的老部下,別人的話他們不聽,你的話,他們一定聽。只要有你在,和游老劍客聯起手來,就算勸不住燕老劍客,也能控制住力量,使局面不致於太糟。」

    長孫笑遲道:「沈綠能輕身而出到京師救人,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野平兄弟已經繼任了閣主。我又何必回去讓大家都尷尬?至於造反起義,你也不必擔心。燕老劍客也是審慎之人,沒有把握,未必就會行動。況且我那三弟載垕聰明過人,加上手下有徐閣老、張閣老、譚綸、戚繼光這一班文臣武將在,縱然有事,也必然壓制得住。」

    常思豪還要往下再說,長孫笑遲扭開了臉去,緩緩道:「兄弟,我從出生開始便背負上了很多人的仇恨,也背負上了很多人的期望。這些東西曾是我前進路上的乾糧,也曾是我格避鋒芒的護盾,我一度以為它們就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是它們在人間給了我一個屬於自己的位置,後來才知大錯特錯。我雖然還年輕,卻已經夠累,現在,我只想安安靜靜,按自己的想法走完生命的余程。」

    這幾句話說來平淡,卻令常思豪心頭產生了一種別樣的深重,以致於雖無相同的經歷,卻仍隱約體會到了那種命運無法按意志去引導左右的同感,一時無言以對。這時長孫笑遲復又展顏一笑:「還是別談這些了。寡酒難飲,小香,你來為我兄弟二人彈奏一曲如何?」

    「好啊。」水顏香擱下酒杯,到牆邊面對琵琶,手探出一半,回頭笑道:「不過,『夫君豪飲妻賣唱』,可有些不成話呢。」長孫笑遲大笑:「好,夫唱婦隨,婦唱夫隨,咱們一起來吧。」

    水顏香摘下三弦拋給他,自己懷抱琵琶調著鬆緊,喃喃道:「雨天潮濕,只怕這音色要有些發悶了。小哀,咱們唱些什麼?」

    長孫笑遲欠身將籐椅後拉,挪出空隙,側了身子復又疊腿坐好,將三弦擔在上面,思忖著道:「何不就以你我為題,唱上一段?」

    水顏香笑道:「好啊,那可得由你先來。」纖指動處,琵琶聲起。

    長孫笑遲也款動三弦,和上節拍。

    常思豪哪有心聽這個?喚了兩聲「大哥……」豈料二人毫不理他。

    轉過幾個調子,長孫笑遲微微一笑,唱將起來:「湘裙爐邊皂,佳人惱,富貴榮華都去了,懷中剩得柴一抱。」

    水顏香在間奏中低頭略瞄,原來自己裙腳邊沾蹭了一小片灶灰,他這麼唱顯是在拿自己打趣了。卻將眼兒一抿故作不知,琵琶略鬆,目投窗外,接韻唱道:「萬里江山,何足道?小軒靜,雨聲高。慢撫陳弦,淡看籐黃椅老。」長孫笑遲聽歌中情意綿綿,大有白頭相守之意,當時眼底情動,低頭將甲片連撥,蒼音頓如波伏lang走,思灘戀海、款款情深。就勢高唱道:「人生片晌年少,青春好。一剪青絲向雲拋,梳不盡,三千煩惱。」

    這句歌詞似乎觸動了水顏香,手裡彈著琵琶,側頭向他瞧過來,眼眸裡流瀉出一種相知不減物哀的清愁。

    他二人說是彈曲給常思豪聽,其實卻當他不在一樣,常思豪幾度張嘴插不進話,瞧著二人眉來眼去、悲喜流融,火氣早已一**湧將上來,心想:「萬里江山不足道,這世上所有人的性命,也就不值一觀了?既然人生苦短享樂為先,你們便在這山野狗窩裡吹拉彈唱,灌你們的貓尿去罷!」想到這兩手猛一按桌,長身而起:「告辭了!」

    門軸啞響,吱啪吱啪地往復扇磕了幾下,外面一聲「常爺!」跟著後院嘶溜溜起了兩聲長嘯,蹄聲衝入雨聲。

    屋中肅靜良久,長孫笑遲三指離弦,目光遙遠:「咱們是不是有點……」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暗空,瞬間小溪白亮,葉似冰林。

    水顏香:「怎麼?莫非你……」

    「沒有。」炸響的雷聲中,長孫笑遲忙答了這一句,跟著搖了搖頭,眼簾垂去。

    門板在風中吱呀呀響著,雨斜斜潲進來,在外屋地上打下一片濕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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