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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四章 方圓 文 / 九指書魔

    袁祥平瞧瞧常思豪,一指六成和尚,笑道:「他入空門,我不出仕,其間倒有不少聯繫。」

    常思豪很是奇怪,六成和尚含笑不語。袁祥平擱杯於桌道:「軍侯可知唐門來歷?」常思豪道:「略知一二。」遂把唐根對自己所說的重複一遍。袁祥平笑道:「不錯。唐即是空,一百八十多年前唐家還不姓唐,那時家中有一子弟雖然身在佛門,卻參與軍政,替人策劃用兵,致使天下生靈塗炭。一大家族引以為恥,因此才避到了四川改姓為唐。然而,軍侯可知唐門原來的姓氏?」常思豪心想唐根說的是「幫人打架」,怎麼原來是「替人策劃用兵」?這差別可就大了。至於原來姓什麼,更是一帶而過,根本未曾細說。當下搖了搖頭。

    袁祥平臉帶笑容瞧了六成和尚一眼,見他沒有遮護的意思,便道:「姓姚。」

    「哦……」常思豪低低應了一聲,忽然眼睛亮起,心道:「咦?一百八十多年前,那不是燕王朱棣靖難起兵之前麼?朱棣身邊出謀劃策的重要軍師,正是一個僧人,那便是大名鼎鼎的姚廣孝。難道……」

    袁祥平瞧著他會意的表情,微微一笑:「不錯。姚家逆子,正是廣孝。他幫助燕王訓練軍士,打造兵器,密謀策劃,提出『清君側』的口號,讓朱棣打起靖難大旗,殺入金陵奪取建文天下,大違佛門清淨之道。姚門乃積善人家,對此深以為恥,後來見廣孝衣錦還鄉,便閉門不納,廣孝二次來時,其姐不顧親人攔阻,開門將其大罵一通。這便是姚家避禍遷居、改姓為唐的根由了。後來每代舍人出家為僧,也是為贖此罪孽。」

    常思豪大感訝異,實想不到原來唐門竟有如此背景,怪不得定下不與官斗的規矩,寧可孤隱深山、荒度春秋,以致於連唐太姥姥身死,唐家兄弟還是要含悲忍痛攔著,不讓唐根殺武志銘等人。看來他們不是懼怕官府,而是對這一切懷有著深深的厭棄。

    袁祥平道:「燕王朱棣雖然暴虐,可是登基之後勵精圖治,建起永樂盛世,使天下一改宋元以來衰頹,直追盛唐景象,一切壞事,似乎都變成了好事。姚廣孝所做所為究竟功大於過,還是過大於功,是助紂為虐,還是輔國賢臣,可也難說得很。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為一個人說過好話,那個人,便是方孝孺。」

    常思豪道:「這個我倒聽過。方先生有大才,是建文帝的老師,在靖難之役的時候,寫了不少討伐朱棣的檄文。姚廣孝對朱棣說破城之後不要殺他,否則天下讀書種子就絕了。可是後來城破方先生被擒,不顧自己性命,大罵朱棣是篡位的燕賊,結果被誅了十族,那是自古至今,從來沒有過的慘事。」中國自古以來,最重的罪過無非是誅九族,被誅十族,可說僅此一例,當年傳得沸沸揚揚天下皆知,因此連常思豪這不甚讀書的人也很熟悉。

    袁祥平表情沉靜,緩緩地點了點頭:「孝孺祖為人端正,視祖宗禮法為雷池,兼受建文帝知遇之恩,故為之死節。然後世觀之,多言永樂之盛,不免笑其愚忠。唉,勝者王侯敗者賊,世事總是難說得很。」

    常思豪聽他稱方孝孺為祖,那自是方家後裔了。心中極感震訝,然經過程連安的事之後,心裡頭祖輩是祖輩,後代是後代,早分得清清楚楚,所以此刻對袁祥平也不覺有何該特殊尊敬之處。

    六成和尚道:「方家當年雖被誅了十族,卻並非沒有遺留下後代。方孝孺之兄方孝聞,死於孝孺之前,其孫在朱棣派人來抄家之前,為秦淮河邊一夥水賊拐走,賊人尋去勒索時才發現對方家已被抄,也就是在這時候,才知所拐之人是方家子孫。眾賊因慕其名,不忍加害,將這孩子收養起來,後又經綠林英雄救助,輾轉到了眉山,長大後改方姓為袁,就此在四川留下了隱秘的一枝。」

    袁祥平見常思豪眉頭微蹙,問道:「軍侯這是何意?」

    常思豪道:「請恕在下無禮。袁姓,取的應是『圓』意,改方為圓,豈非磨去稜角,變成了軟蛋?」袁祥平哈哈大笑:「好!軍侯不愧當世英豪,說話果然直爽痛快!嗯,想來我祖上避禍到此,倉皇流離,心灰意懶,大概也確有此意,不過做人做事麼,也實不能剛方自愎,過於用強。」

    六成笑道:「先生說的是。《易》云『天下同歸而殊途』,做人亦當外圓內方,在臨變之中恪守原則,於守則之外,尋求變通才好,否則枉死無益。為官者,處高位、近君王,往往須莫顧而進,希意道言,雖可為民謀福,不免為奉一人而遠天下。而天下百姓貧不如富,富不如知,知明而行無過,方為真福也。是以袁老一生絕仕不進,設館刻徒,講學布道,以期發民愚塞、開民智慧,這一片憫世情懷,侯爺不可不知。」

    常思豪琢磨著他這行為與百劍盟的做法是一下一上,目的倒是相同。既然兩人都將隱秘身世合盤托出,自己也沒什麼可隱匿的,當下便將鄭盟主想通過滲透內閣掌握權力、進而改變政策走向、清理官場、整飭兵備、丈量土地、利惠世民的思路講說一遍。袁祥平聽得瞠目啞然半晌,擊桌道:「老朽一生授徒不過數百人耳,此人雄才大略,勝老朽十倍!此事若成,天下受惠何止萬億?」

    常思豪歎道:「可惜鄭盟主大業未就,不幸身亡,在下雖然下定決心承其遺志,奈何才學不逮,面對京師種種,總覺力不從心,尤其徐階、郭書榮華等輩智慮過人,每每與之較量,均處於劣勢下風。這劍家宏願,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實現了。」

    六成笑道:「郭書榮華幽藏東廠,行事密深,便不好說。徐階老兒不過塚中枯骨,有何慮哉?」

    常思豪喜道:「禪師有對付他的辦法?」

    六成笑道:「此事易耳。徐階狡儈陰深,對付不易。世人若要動他,多半要想到他二子身上……」常思豪道:「不錯。我這回南下,便準備尋找機會,抓徐大、徐二為禍鄉里的證據,以便回京奏告皇上,彈劾徐階。」六成道:「若真如此,則事情必敗無疑。」常思豪一愣:「這話怎麼說?」

    六成道:「當初嚴嵩倒台,便是敗在其子嚴世蕃身上,徐階在背後操縱此事,能不慎懼?因此他才將兩個兒子安排在家鄉華亭,這便是天高皇帝遠。一旦出事往來究查不便,就能給他們容出造假舞弊的時間。即便你抓到了真憑實據,到京裡也變成了假的。」

    常思豪道:「這麼說,抓證據就沒用了?」

    六成道:「有用。證據要抓在手裡,但卻不能用它去告。」常思豪更感奇怪。六成道:「告到皇上面前,便是給徐階封死了退路,勢必引起他強烈反撲,以他在朝中的勢力和皇上對他的依賴,他完全可以指鹿為馬,就算皇上心裡明明白白,到時候也要權衡輕重,捨卒保車,替他遮掩。」

    常思豪心裡清楚,自己當然就是那個「卒」,想到有真憑實據也扳不倒徐階,頓感壓抑。

    只見六成輕鬆一笑:「官場的規矩,就是要欺上瞞下,這證據,上面的人不能知道,底下的人不必知道,給誰看,還用說麼?」

    常思豪遲疑片刻,道:「您的意思是,是給李春芳、陳以勤、張居正這幾位閣老瞧瞧?」

    六成搖頭:「這些人或依附於徐階,或實力不夠,或明哲保身,給他們瞧也無用。」

    常思豪奇道:「那還有誰?難不成給徐階自己瞧?」

    六成笑道:「正是。」

    常思豪大瞪兩眼,奇到無以復加,只見六成笑道:「可以讓他瞧一點,也可以半點不讓他瞧見,但是你手裡有證據的事,一定要讓徐階知道。他發現敵人手中有好牌必然緊張,馬上會調動一切準備反擊,因不知內容、無處著力,又只好等著對方打出來。可是你卻偏偏不打。」

    常思豪略聽出些門道,臉上露出欣喜探究之色。六成道:「官場中向來能治一服不治一死,只因命不是命,權才是命,爭權時可以打得破頭流血,一旦前任挪出位子,後來者反要予以照顧,這樣去者不受咎,來者無非議,大家都有臉面。他見你不動手,反而會越發坐立不安,推想敵人這手牌一定勝算在握,之所以未動,是給自己留了個退身讓位的機會。」

    常思豪忍不住插言道:「這可是笑話了,難道他能主動請辭?」

    六成道:「徐階和你不同,他已經是快七十的人了,上了年紀的人,總要為自己和兒孫想一想後路。他在官場多年,深知其中凶險,發現對手的厲害和決心之後,一定不想落個身敗名裂、晚節不保。況且被人彈劾後就算壓下,也勢必搞個灰頭土臉,折了面皮,在內閣再待也不安生。倒不如主動請辭,落個風風光光。」

    常思豪暗思:「徐階上了歲數,心裡確有不安,否則也不會結交聚豪閣。這倒和江晚所說的對上了。而且他已經如日中天,卻仍在朝中不住安插人手、培植黨徒,本身也是一種不安的表現。」

    六成道:「縱使徐階戀權不捨,到時候再找些言官御史,尋些雞毛蒜皮小事敲敲打打,以他的年紀,每日驚懼惶恐、殫思竭慮,還能撐上幾天?」說完夾了一筷子豆乾擱進口裡,抿嘴笑嚼。袁祥平大笑道:「用圓不失方,以柔克堅剛。敲山驚虎去,攪海引龍翔。禪師妙計,果然是『不戰而屈人之兵』啊!哈哈哈哈!」

    兩人正在相視大笑之際,卻見常思豪忽然擱盞,避席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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