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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六章 將軍 文 / 九指書魔

    秦絕響聞聲側目,瞧見蹲在常思豪腦後微笑的男子,心中暗奇:「咦,好俊品的人物!」

    常思豪呼吸一頓,不必睜眼回頭,聽這聲音也知是郭書榮華到了。

    現在自己四人身上無衣,被困池內,形勢簡直糟糕到了極點,若出手反抗,便是自尋苦吃。

    暖兒一行的前站是陳大哥安排,自然不會有差錯,自己一行十人在夜色中行進,目標並不明顯,東廠的人又怎會這麼快便搜找到這兒來?

    他聲色不動,緩緩呼出這口氣,淡淡一笑答道:「督公雅興頗高啊。」

    郭書榮華似乎聽懂了他口中「雅興」二字的別意,呵呵淺笑:「金枝入水玉露濃,平生稀見是風情。千歲一身稜岸,具山陵之巍,松石之偉,讓榮華看在眼裡,真有些怦然心動呢。」

    常思豪身上暗起雞皮,心想己方中青少壯四人也不知被他看了多久了,一想起來便肉緊胃酸。緩緩道:「可惜在下對男風一點興趣也沒有,只怕要讓人失望了。」

    郭書榮華笑道:「南風潮熱帶來腐氣,確也討厭得緊。這冬日裡常有西風北漸,凜烈爽人,倒正合榮華的脾胃。」

    秦家人自西而來,常思豪自然聽得明白,卻裝作不懂道:「世道艱難,若是連督公都喝上了西北風,那我們只好去死了。」一句話說得郭書榮華抿嘴俏笑起來。

    秦絕響自聽常思豪說出「督公」二字,一顆心便繃起來頂住了喉嚨,眼睛骨碌碌四處掃望,院中靜靜無聲。自己北上所帶人馬雖然不多,但每到一處,四周要道都要布下哨探,偵察範圍遠達十里,身邊護衛都是精挑細選,絕無可能被人潛入而不發出一點警示之理。難道他們都被東廠的人解決了?眼睛轉到陳勝一臉上,著力瞪了一瞪,心裡暗罵:「你他媽老廢物,剛才巡視一圈巡出什麼來了?」

    馬明紹拱手道:「郭督公好,您也是來此泡溫泉的嗎?咱們不期又在此相見,真是有緣。少主,咱們獨抱樓盤下來之後,受了督公不少照顧,如今生意興隆,可該好好感謝他哩。」

    秦絕響強壓心緒,哈哈一笑:「是嗎?原來這位便是聞名天下的東廠郭督公,久仰,久仰。在下秦絕響,這廂有禮了。」

    「秦少主有什麼禮,不如現在就拿出來,我們督公雖然對世間俗物都沒有胃口,但是只要是好朋友的真心饋贈,還都是會欣然笑納的。」

    隨著話音,打前院牆邊轉過一個人來,一張白臉笑得細皺成花,正是曾仕權。

    他這話明顯翻自秦絕響對長孫笑遲的嘲諷,常思豪立時明白:在獨抱樓時郭書榮華曾讓他去查長孫笑遲的動向,水顏香生得天姿國色,發現不難,顯然東廠哨探於後遠遠墜上,也跟進了皇陵。如此再順籐摸瓜,跟蹤自己一行人也是容易得很。

    秦絕響道:「秦家人說話向來不空,這乳豬烤得噴香,正要請兩位嘗嘗。」

    郭書榮華笑道:「好啊,秦少主這麼熱情,咱們可卻之不恭呢。小權,這侍者粗疏,你與他換換手罷。」曾仕權應聲揮退烤工,近前一手搖動轉軸烤肉,另一隻手伸進味盒中捏搓調料,輕輕勻勻地灑在上面,頓時一股孜然味道和著肉香瀰漫開來。

    香氣四溢,人卻無聲,偌大院中,只剩下烤架吱吱呀呀的軸響。

    武林中人用毒,只在指甲上掛一些便能奪人性命,何況整隻手在味盒裡抓來捏去?此刻只有常思豪不懂此事,池中其餘三人眼神交遞,臉色都在轉冷。

    吱呀聲一停,曾仕權開始操刀割肉,郭書榮華挽袖收起池中木盤,笑吟吟地過來蹲身拾筷,夾起切好的肉片在碟中拼擺造型。

    他目光專注,動作輕巧細緻,修長白細的手指運筷靈活,緩急有度,彷彿一舉一動,都在向菜餚裡注入著情意。漫天雪花在他肩頭足畔無聲飄落,似都不忍打擾這份專心。

    池中四人靜靜瞧著,覺得便是光看這份手工也是一種享受,在忐忑不安中又不由自主地生出些期許來,心裡便不再像剛才那般拘謹。

    郭書榮華很快擺好一碟,斟滿杯中酒,將木盤放在水面,使手輕輕一拂,木盤在池中畫了個弧,避開中間滾滾冒泡的泉眼,漂向常思豪。

    池中波流是由中心向外,木盤在水流帶動下應該只能偏向岸邊,如今居然走出弧線,而且速度不快,緩緩如推,杯中滴酒不灑,顯然是帶有極高明的暗勁。

    常思豪暗暗心驚:憑這一手,已知對方的功力遠超自己,便是兵刃在手,未必在人家面前走上十個回合。正想間,又是三盤肉擺好,分別向秦絕響、馬明紹和陳勝一面前漂來。

    陳馬二人顯然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有份,低頭瞧盤中之肉,雖然沒有伴菜,卻以肥瘦擺出了色彩的層次,紅白相間,掩映生輝,好像黃昏的彩霞被裁取濃縮了一段,看上一眼,似乎連香氣都濃了幾分。

    郭書榮華擱筷、左手攏衣蹲身雪中,膝頭一高一低,身如碑直,彷彿一個盡心盡力伺候著主子的僕人,小臂輕轉,亮起掌心笑道:「請。」

    白潤生紅的手掌在燈下泛起柔光,將那張俊臉上的笑容襯托得越發修美動人。

    秦絕響看得瞇起了眼睛,微笑道:「水顏香算得上是人間第一流的絕色,可若是化為男子,怕也及不上督公一根指頭。」

    這話聽來雖像是誇讚,但水顏香畢竟是京中名妓,以她作比,身份極其不稱,充滿譏諷調笑的味道。曾仕權臉上立刻有了變化,郭書榮華卻毫不在意,微笑道:「看來秦少主是見過水姑娘了。」

    秦絕響道:「督公既然能跟到這裡,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兩人四目相對片刻,都會心而笑。

    曾仕權用眼神向水上浮盤一領:「幾位,肉要趁熱才好吃呢。」

    一種陰鬱的壓迫感向池中籠來,四人均感覺自己被軟軟地將了一軍。雪花不停落下,院中只剩炭火微爆聲和湯泉冒泡的咕咕聲在浮動。

    陳勝一忽然伸出手去,也不用筷,在盤中抓了一把肉,塞進嘴裡。

    郭書榮華食指橫抵鼻下,肩頭輕輕聳動,微忍笑意:「陳二總管還怕我在肉裡下毒麼?看來江湖險惡,每日提心吊膽,活得可不容易。」說著探筷子夾了一小片肉放在口中,緩緩嚼咽,斂目點頭:「嗯,這乳豬應是二十六七天的,過了滿月,便不似這般滑嫩了。」側過頭去道:「小權,把咱們帶的東西也拿出來吧。」

    「是。」曾仕權一撩衣衫掏出布袋打開來,裡面油紙包裹著十來串竹籤穿就的菱形片狀物。他小心抽出兩枝,懸在炭火上方烘烤,登時一股臭味瀰散開來。

    常思豪和陳馬二人都礙於禮數,強自忍抑,只微微皺眉,秦絕響卻忍不住捏了鼻子,悶聲悶氣地道:「這不是臭豆腐?督公也太煞風景了罷?」

    郭書榮華不答,等待片刻,接過烤暖的一串,側頭叼住豆腐的菱尖整片扯下緩緩咀嚼,笑眼漸漸瞇起,臉上浮顯出一種滿足的幸福感。

    咽淨之後,他指尖輕捻竹籤,望定旋轉的尖端,又將焦點透遠,落在秦絕響的臉上:「偏見源於無知,不解才會誤解。世人總是先入為主的多,斷定聞起來臭的東西,也必定難吃,其實卻往往大謬不然。」

    秦絕響捏著鼻子的手指緩緩放了下來。

    東廠惡名昭著,郭書榮華如此說話,顯然有著另一層的含義。

    只見他眼波流動,轉向常思豪:「榮華以為,吃東西的時候,其實食物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進餐的心情和一起吃的人,千歲,您說是嗎?」說到這裡微微側頭,眼中笑意頗顯俏皮。

    常思豪目光移開,漠然道:「督公大權在手,到哪裡都吃得開,自然吃什麼心情都好。」

    郭書榮華將手中竹籤打橫,端詳著,搖頭輕輕一歎,道:「千歲不知,榮華也是從苦日過來的人,豈不曉得這一食一飯,都來之不易?如今這世道人心不古,手裡縱端著金碗銀碗,也是朝不保夕,說不定哪天,這手裡的筷子、盤裡的肉就被人搶了去,偶爾有一次能夠安安靜靜、快快樂樂地吃頓飯,已經是天大的奢侈了。」

    秦絕響佯笑道:「郭督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還要擔心別人來搶你的飯碗嗎?」

    郭書榮華笑道:「人活著,需要的東西,總是想盡量地去抓住,且要抓得盡量長久,為的不過是『安心』二字。榮華也未能免俗。其實,只要是能抓在手裡的東西,也總有一天要離人而去的,誰又能留護得住呢?道理誰都能懂,然而看得破時熬不過,也是無可奈何得很。」

    四人聽了俱都沉默,各有所思。

    秦絕響道:「督公說的真是至理明言。不過心這玩意兒,每刻跳動不停,這本來就是該動的東西,又何必非要去安呢?人生在世,想做的事就去做,想走的路就去走,求個暢意痛快,不也很好嗎?」

    曾仕權臉上笑意生僵,目光斜來對上他眼睛:「秦少主還是年輕啊,這世上的路,不是哪一條都能任人行走的。京師大道平天,看起來好走,其實不然。那些個紅磚綠瓦的高樓,經常會落下個花盆來,把人砸個趔趄,那看似平坦的路面,也指不定在什麼時候,就裂一條小小的磚縫兒,絆人個觔斗。何況道上的人實在太多,人一多,擋路的也多,前擁後擠,想走走不快,想退呢,又退不出,想走得暢意,只怕是難得很吶!」

    秦絕響笑道:「瞻前顧後的人,不論到哪裡,還不都是進退兩難?」

    「喲,那麼閣下倒是個一往無前的人了?」曾仕權嘴角挑起,頭眼向旁邊偏斜:「督公,咱們京師道上,看來又要堵得水洩不通了呢。」

    郭書榮華手指輕彈,那竹籤射入紅紅的炭堆中,卻沒有激起一絲星火。他笑道:「如果大家一個方向,走起來自如大江奔流,照樣順暢無比,所以道上的人多些,有時也並不是壞事。」

    秦絕響已經聽出些門道,臉上泛起笑意:「路這麼難走,還有這麼多人在走,一定有它的道理。有道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有人的地方才有生意,我是個生意人,最喜歡湊熱鬧,也最害怕有人擋財路,這一點倒與督公所言頗為相合。」

    「是嗎?」郭書榮華眼皮微挑,笑態嫣然:「聽說做生意總會有虧本的時候,尤其是大生意,就像賭博一樣,搞不好就要傾家蕩產,橫屍街頭,那不是很可怕麼?」

    秦絕響道:「督公這個比喻很好。這世上有些人,以為做生意就是積少成多,一輩子都是小打小鬧,費盡心力也只能賺個零花,還有人生意做得很大,可是再大一點點,心裡就怯了,想收手,想逃了,這是格局不夠。我卻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生意做不大。至於什麼傾家蕩產,橫屍街頭,我是想都不會去想的,因為我覺得,總給自己留一條後路的人,將來一定會無路可走。」

    郭書榮華微笑道:「秦少主果然好魄力,這些魄力擱在長江大湖操舟弄船,想必是綽綽有餘,可若是放之海內,面對真正的大風大lang,怕還是不夠呢。」

    秦絕響笑道:「督公是明白人,自然知道這年頭的人做事,一定要有膽有識,光有魄力沒有能力,最終也只能落個白日作夢罷了。以我之見,世上有三樣東西是不等人的,那便是青春、機會與富貴,很多人都用大把的青春去尋找機會,機會來的時候又沒能力去抓,結果只好任富貴在手邊溜走,這輩子過得庸庸碌碌,窮困潦倒,那也就怪不得別人了。我有大把的青春在手,卻知道絕不能把它浪費,所以早早就訓練好了面對風浪的能力,每時每刻都作好了操舟泛海的準備,只要機會來到,我一定不會錯過。」說著伸手盤中,抓了片肉放進嘴裡。

    郭書榮華靜靜觀察著他咀嚼中的頜骨運動和吞嚥動作,直到他把這片肉吃完咽盡,這才道:「眼界決定視野,抱負預示成就,秦少主既有這等想法眼光,將來成就,也必在他人之上。」

    秦絕響露出心領神會的樣子:「督公誇獎了。」

    一旁的曾仕權微微頜首,笑容裡泛起一種銳利與冷冰:「可是,你憑什麼以為,別人會給你機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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