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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五章 遊戲 文 / 九指書魔

    梁伯龍畢竟是作慣了戲的人,最先緩醒過來,驚歎道:「奇哉!奇哉!常兄弟真是五百年一出的大戲精!剛才這一女兒之態,作得融情揉意、栩栩動人,勝吾多矣!」

    常思豪面色一轉,恢復了自己的常態,心中猛驚:「我想起顧思衣,心神便似與她的形象合在了一處,想必這也是一種模仿了,梁先生入戲能出戲,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在演戲,我腦子裡沒有戲,只有人物,剛才感覺滿腹柔情,淡了自己,若不能恢復神智,那豈不是要糟?」趕忙收攏了心神笑道:「這個可不能多學,否則性子定要變得扭扭捏捏,可不成樣了。」

    劉金吾在旁仍兩眼發直,滿臉傾慕,拉著他胳膊癡癡地道:「千歲……奴才……」常思豪伸指在他頭上爆了個響栗,笑道:「兀那宮娥,發什麼癲?」彈得他「啊」了一聲。梁伯龍點指相笑,只當是戲中言語,也未留心。劉金吾捂著頭不好意思。三人喝了些酒,常思豪見那白衣青年一直靜靜相陪,並無一話,搭問兩句,對方也是嗯啊支吾,心知他必然有事,定是等著自己先走,也不願多耽他時間,當下起身告辭。梁伯龍道:「咿也,怎地這便就走?」常思豪笑道:「今天結識先生,受益非淺,不過在下有事在身,不便久耽,改日得閒,再來拜會先生,欣賞佳藝。」梁伯龍知他心思,大皺其眉,向那青年道:「吾當先生為知己,先生卻弗發一言,又弗露名姓,倒底有恁事體?惹得吾貴賓坐不安生,反要來遷就儂?」常思豪忙道:「先生不可如此,我確是有事,與他無干。」白衣青年有些掛不住,站起身來,從懷中掏出一個線裝本子,封皮無字,似乎是手抄一類,遞給梁伯龍道:「這裡有一出絕妙好戲,特來請先生過目。」

    梁伯龍本無心看,然而剛才在後台領教過他的學問,聽他說是「絕妙好戲」,未免將信將疑。接過唱本,鄭重讀去,瞧了十數行,目光移動越來越快,迅速翻看兩頁,皺眉道:「這弗是拾人牙慧?」又連翻十數頁,略看一看,冷哼了一聲:「yin詞濫調!」甩手扔在桌上道:「弗看了!」

    那青年冷冷一笑:「臨灘說海淺,對霧笑山蠻。浮躁人眼中儘是浮躁,不想先生竟也如此,可笑,可笑!」說著伸手去抓唱本。

    梁伯龍一巴掌拍在那書上,道:「年紀輕輕,學來兩句評話,便烏丟丟天花亂墜,說甚絕妙好戲來誆吾!這本破烏爛原入弗得吾眼,今日便批儂一批,教儂心服口服,知個山高水低!」說著抄起來連翻數頁,尋下嘴處,讀了一會兒「唔」地一聲,目光亮起,細瞧一陣道:「有情味哉。」眼神裡有了慎重,繼續看去,愈往下翻,驚喜愈濃,顫聲道:「此大手筆哉!作者是誰?」

    常思豪和劉金吾都想不到他態度變化如此之大,一時也充滿好奇,只見那白衣青年負起手來,挺直了胸,目光轉開,淡淡道:「便是在下的一位朋友。」梁伯龍表情訝異,眼睛又不由自主被吸引回戲本上去,不住點頭,時而贊上一句「妙哉。」如此翻看十數頁,興致越來越高,竟有一氣看到結局的意思,劉金吾極是好奇,探頭想看,卻被那白衣青年用身子遮住。常思豪拉他道:「咱們走吧。」拱手告辭之時,梁伯龍看得入神,眼睛閃著光緊盯戲本,竟恍若未聞。

    兩人出了包廂,走出一段距離,聽身後還有「妙哉」的讚聲不斷傳出,劉金吾不時回頭去瞧,實不知這是一出什麼戲,竟能讓這大才子如此讚歎。

    常思豪自去打聽獨抱樓的東家是誰,侍者說大約是外地的富商,因盤下來的時間不長,大東家並沒親自來過,只是派駐在這一個姓陳的主管日常事務,不知全名,也不常見到,上頭人都稱他為陳總爺。連問幾人,都是如此。劉金吾湊過來道:「秦老爺子如今俠名廣播,有人敬仰,花錢替他揚名也是正常。獨抱樓易手後聘了不少新人,我都不認識了,不過也應該有幾個舊相識還在的,要不然我去幫您打聽打聽?」

    常思豪道:「也不必麻煩了。」劉金吾道:「麻煩什麼,咱們上去轉轉,碰上了就問一句,也不搭緊的。」

    上得二樓,劉金吾買了一袋東西遞來讓常思豪隨便玩著,自去尋人。常思豪打開袋子,裡面原來是一堆籌碼。放眼瞧去,原來二樓上賭台四布,投壺、雙陸、骨牌、覆射、鬥蟋蟀,各種各樣,應有盡有,但看眾人衣著貧富不均,玩在一起卻都興高采烈,好像一上賭台,便不再有身份之差,窮富之別。他什麼也不會玩,左瞧右看,踱到一處投壺台的旁邊,一個小馬仔瞧見他衣著華貴,忙上前伺候:「爺來投一把?」

    常思豪擺手道:「我不會這個。」小馬仔笑道:「投壺是古老了一些,不過玩起來簡單極了!」他將一把小箭遞在常思豪手裡,指著前方不遠處一個雕花銅瓶道:「爺扔出去,箭落在壺口裡,就是贏了,每次一個籌碼,投中則贏三個。」常思豪見那壺不過七八步距離,壺口約摸雞蛋大小,心想:「這倒簡單。」笑道:「好,那我便玩玩。」抽了枝小箭,瞅準壺口,擲了過去,然而準頭不足,偏墜落地,連扔四五枝,仍是不中。心想:「暗器要打准,無非是勁頭足、走直線。投壺拋的是圓弧,加點力氣,又有何難?」二指又抽出一枝小箭,瞧著壺口,知道力量也不能用得太大了,否則箭尖平走,便不易進壺口。略一盤算,抖手投出,小箭直直而去,擊在壺口,發出叮地一聲,卻落地了。

    小馬仔見他略有失望之色,笑道:「不妨的,爺這幾枝投出去,越來越準,小的在這兒也幹了些年頭了,卻沒見過有人上手這麼快的。」常思豪笑道:「是嗎?」又拋三枝,最後一枝終於落在壺中,小馬仔鼓掌笑道:「厲害厲害,爺再扔幾把,必定翻本。」說著拿起旁邊一個小本子,翻過一頁,在上面點了個點,眼睛又期待地瞧他繼續。常思豪本來不想再玩,但見他伺候得慇勤,年歲又不大,多半是希望客人多玩兩把,賺些賞頭,回看劉金吾仍未歸來,也便繼續,接連又投了十餘次,隨手而拋,居然倒中了四枝,手中小箭拋光,拍了拍手道:「不玩了,算算吧。」

    小馬仔笑道:「是。」瞧瞧本子,說道:「爺扔了二十五枝,中五枝,三五一十五,爺給十個籌碼正好。」常思豪從袋中倒出十個給他,又準備向別處去瞧。那小馬仔接過籌碼,神情一呆,原來這籌碼中有四個是金邊的。他瞧常思豪似乎真是不懂,也沒人留意自己的反應,小手一縮,將金籌碼收進袖裡。然而瞧著常思豪的背影,眼珠轉轉,手兒一翻,又都拿了出來,喚道:「爺先慢走。」

    常思豪回頭問:「什麼事?」小馬仔將籌碼雙手捧上,笑道:「爺弄錯了,咱賭場裡籌碼分三種,一銅二銀三金,銅籌碼一個換一弔錢,銀的換一兩銀子,金籌碼一個則能換到一百兩銀子。一般來說來這散台賭的都是用銅籌碼,所以也不必刻意強調,爺可能誤會了,剛才給的這幾個是金的,這錢可差著不少。」

    常思豪點頭笑道:「你倒誠實。」翻出銅的與他換了。小馬仔笑道:「賭場玩的是運氣,決不能壞了規矩。本來也是怪我沒說清,應該的。爺還想玩兒什麼?小的給您解說。」

    常思豪四顧道:「我只是在等人而已,看看就好。」

    小馬仔笑道:「您等人,富貴可不等人,您這運氣正旺,說不定一寶押下去,就能賺個滿堂紅,再說閒著也是閒著,人生苦短,理應及時行樂,您還有那麼多籌碼,趁等人這功夫玩兩把,也省得氣悶,您說是吧?」常思豪點頭微笑:「你說的也是,不過這賭法太多太亂,規矩又多,實在麻煩,我可沒興趣來學了。」小馬仔笑道:「要簡單的還不容易?這邊就有,您請。」

    常思豪跟他走了幾步,卻見旁邊不遠有好些人正在喊叫助威,便轉向這邊來瞧,只見他們圍的是一個長條大桌,桌面刨有兩臂長、一臂寬、四指來深的長方溝槽,裡面竟然盛了半槽水,中間豎著打了兩個長條隔斷,將淺水分做長長的三條水道。每條水道裡面都有一隻巴掌大的小烏龜,此刻在眾人助威聲中,正努力往前爬,其中一個身上有綠毛的已經快到終點,押注的人喜形於色,彎著腰喊聲更促:「快!快!快!快!哈哈——」一隻烏龜率先到了終點。

    其它幾個輸家各自喪氣,一人抱怨道:「我就說嘛,還是應該押明誠君,了數君和信人君游得太慢!」另一人有些懊悔:「奶奶的,它身上帶毛,應該速度不快才對,上一把明明是信人君贏了的。」前一人指道:「信人君背甲又短又寬,多半是個母的,沒有長勁,還是明誠君好,這把我便押它。」後一人搖頭道:「明誠君有綠毛,好像戴了綠帽子,押它太不吉利。」

    常思豪仔細看去,水道邊上有字,寫的便是三個烏龜的名字,正是聚豪閣三君。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心想:「誰這麼會糟蹋人?」只見莊家拿塊帶缺口的板子插在水池中攔住,給三隻小烏龜各餵了一小條肉絲,喊道:「下注下注,信人君買一賠三,了數君買一賠四,明誠君買一賠二!限押一門,買定離手!」

    眾賭徒們都紛紛下注,多是押在明誠君和信人君這兩隻烏龜上,小馬仔湊在常思豪耳邊低聲道:「爺,這兩天了數君拉稀,您押另外兩隻,便有一半機會能贏。」

    常思豪心中好笑,身後有人道:「誰說的?我看這回了數君一定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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