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上前攔住:「陳大哥,你傷未好,我代你去吧。」
「小豪,潛入盜聽這種事,你可做不了。」陳勝一略笑一笑,點了下頭表示領情,便邁步要走。
常思豪身子不動,仍橫在他前面,笑道:「陳大哥,你可別小瞧人。」
祁北山道:「津直,你內傷較重,未癒之前宜當靜養,此次我去。此事需極精細,沒有經驗者往往出差錯,孫姑爺,你還是留在府中陪著他吧。」
常思豪皺了皺眉,默然不語。
秦浪川見狀一笑:「北山哪,太原府衙又不是武林幫派的堂口,那些兵士也就是仗個人多,耳目並不聰靈,你把小豪帶上,讓他學學,日後在江湖上走動,常用得著這些呢。」
祁北山瞧著老太爺,見他目光篤定,頗有些不容置辯的意味,只好應道:「是。」
「如此也好。」陳勝一笑道:「小豪,到我屋來,我借你套衣服。」常思豪跟著到了他的住所,陳勝一取出一套黑色衣衫,這衣服不知什麼布料所制,微有彈性,上下連體,袖口、肋間、褲腳都有扣眼,十字交叉穿著細布帶,常思豪穿在身上,布帶一勒,中間大帶一束,緊肉相貼,沒有半處掛風。陳勝一又叫他將頭髮用木梳醮無味清油重新梳得緊緊,貼著頭皮紮成一髻,然後用黑布裹好,臉上用油彩抹黑,連耳朵也沒漏下,手背上也畫了兩道。最後拿出一雙黑色布底軟靴給他換上,靴筒側方亦有扣眼布帶,紮好之後,輕便跟腳,走起路來沒有半點聲息,常思豪對鏡一照,頗覺有趣。
「如何了?」一人推門相問,是祁北山的聲音。
常思豪見他也是與自己一樣打扮,只是腰側多掛了個黑色兜囊,臉上塗黑,幾乎認不出來,平日隨手不離的那柄奔雷刀也沒帶。陳勝一道:「好了。」
祁北山點頭招手:「走吧。」常思豪出得屋來,隨他奔後院,祁北山邊走邊囑道:「此次行動都要聽我指揮,且不可妄動,有問題以手勢招呼,不可出聲。」
常思豪鼻中輕哼一聲,算是應承。
祁北山頭前領著,二人飛身上了花房,在屋脊間行走,不多時來到後牆邊,暗巷無人,兩人縱身躍下,復又竄上別家牆頭,專在屋頂間竄縱。雲翳遮空,月光時隱時現,兩條人影彷彿黑燕掠水,於夜色中無聲潛行。過了一盞茶時分,祁北山速度變緩,前面現出一處大院,正是府衙,外間有兵士駐守,還有一隊人挎刀提著燈籠巡走,果然氣氛不比尋常。
祁北山打了個手勢,二人向後轉去,待巡邏隊伍離遠,於暗影中翻牆而過,進入院內,沿廊下草木陰影而行,小心避開院中守衛,來到後宅,這大宅正房高寬大氣,上面是廡臀頂,有四面坡,建得脊翹簷飛,氣勢雄偉,院內燈火通明,照如白晝,兵士列開,窗側、廊下四處都是,粗略估計能有三四百人,一個個面容整肅,手按刀柄,緊握長槍,如臨大敵。左側一扇窗外周圍守備尤其多些,祁北山暗暗記下方位。
常思豪心想這等陣勢,如何能探聽得到消息?燈光照得連個針掉地上都能找著,再快的身法,一下院子也立刻會被發現無疑。
祁北山眼神一領,長身翻上小廊之頂,將身子伏低於廊脊下背光那一面,膝蓋蹭胸脯,腳後跟貼屁股蛋,行開細碎小步率先向宅後摸去,常思豪緊緊跟隨,見他步伐雖小,卻速度極快,心下暗讚。拐過一彎,祁北山見底下兵士無人向上瞭望,身形一縱,大貓般竄上側房坡,腳尖沾到瓦片,半點聲息也無,一個擰身,已隱於暗影之內,下面兵士竟無一人發覺。
常思豪探頭瞧著廊間巡邏的兵士,心想你這傢伙可真是膽大,敢在這些人腦袋頂上亂蹦!他觀察著底下動靜,良久不敢前躍。祁北山遙遙連打手勢,令他快行。常思豪心想:「你奶奶的!跳就跳,被發現也是你催的!可別怪我!」穩穩心神,提氣縱過,底下居然亦毫無反應。待到祁北山身側,聽他低低地道:「那些兵士們只注意著院中廊下的動靜,於上面便不留心,這便是心理上的習慣和缺口,你明白嗎?」
常思豪大悟點頭,忖道:「幹這活兒還真是靠著經驗,也不怪他那時瞧不起我。」原先心裡的一點不滿也化作了服氣。
二人於側房坡上弓身轉過,來到後房坡,祁北山算著方位差不多,單掌向後伸出,掌心向下虛按了一按,常思豪便伏身不動。祁北山手摸屋瓦,慢慢活動,揭下一塊,擱在旁邊,再揭二塊,揭下的瓦片都按原來位置,魚鱗狀疊壓在前塊瓦上,揭了不到兩尺見方的一塊地方,下面是土,他將腰側黑色兜囊打開,掏出一塊布,將扒下的土放在布上,這土足有一立掌多厚,不多時便被扒光,露出望板。
祁北山掏出一個馬鬃毛刷,仔細將週遭浮土刷淨,然後用條細鋸按倒八字形斜茬將望板和釘在下面的椽子鋸下,擱在一邊,底下立時現露出黑森森的洞口,內中有一股陳舊木料的味道湧出,他將工具收好,低道:「進去後下面是天花板,提著氣,可別踩漏了,循梁架走,跟在我後面,保持一點距離。」
常思豪點頭,隨他緩緩而下,裡面一片黑暗,二人用貓蹲步摸著梁架而行,躡足潛蹤,小心翼翼,向前摸了不遠,就聽底下屋中有說話的聲音傳來:「如此說來,那京師可就又危險了。」祁北山急忙向後打個手勢,黑乎乎的常思豪瞧不太清,聽到風聲略起,祁北山的手已到眼前,他下意識地一躲,身子微晃,向下摔去。
天花吊板輕薄質脆,人身摔在上面豈有不破之理?祁北山心裡叫了聲「糟!」急中生智,手順勢前探,一把扯住常思豪衣領。
常思豪兩臂鷹張,差點喊出聲來,身子僵在那裡,同時屏住呼吸,急聽屋中動靜,看是否有人發覺。
只聽得屋中另一個聲音道:「當年庚戌圍城的窘境若再重演一回,那可誰也受不了,我看,弄不好這回恐怕要遷都。」說話時語氣平緩,似乎並未發現頂上有人。祁北山和常思豪不約而同地輕輕吁了口氣,只覺心中亂跳,氣息仍自不定。只聽前一人又道:「遷都倒不至於,蠻荒之人,缺謀少智,仗著騎兵驃悍,來去如風,只懂得劫掠姦淫,哪會用兵。有李成梁在,只須調回京師,此人驍勇善戰,必可破敵。」另一人道:「李成梁這個副總兵,不過是今年破土蠻立了點功,僥倖提上去罷了,怎能敵得俺答大軍?以於某之見,他遠不如馬老弟你用兵如神。」
常思豪藉著祁北山一抓之力,穩住身形,慢慢恢復平衡,心想:「自稱姓于的自是巡撫於耀庭了,前面那人大概就是馬林成馬總兵。原來他們在商議軍事,與秦家並無關聯,這回陳大哥他們可是多心了。俺答是韃子的王,經常率騎兵侵擾邊境,一來就是幾萬人,這我是知道的。怎麼他又要起兵過來了麼?遷都可是天大的事情,京師守備軍十幾萬,須不會怕了俺答。於巡撫把事情說得這麼嚴重幹什麼?」
馬林成笑道:「於兄治政有績,卻不知行伍之事,李成梁此人機智多謀,對付那些番賊韃子可是綽綽有餘。」
於耀庭道:「咱們不外,左右無人,我便和你明說了吧,俺答此來,必又要走大同,這要命的地方一動搖,咱的帽子還戴得穩當麼?」
馬林成嘿嘿一笑:「於兄,咱們平日交情過密,這時候怎麼想起坑兄弟來了?兄弟戎馬出身,腦子不大靈光,但是當炮灰這種事,遇上還是知道該躲遠一點的,去年像崔世榮參將那等驍勇之人都戰死了,兄弟這號往哪兒擺啊?」
常思豪聽得有些糊塗,心想:「怎麼這兩人說話像轉圈拉磨,不清不楚的?媽個巴子,難道你們是驢嗎?」
「兄弟說的哪裡話,」於耀庭的聲音道:「崔世榮豈能跟兄弟你相提並論?我這也是為國家著想不是?戚繼光名聲多大,他的戚家軍也不過才三千人,你手下軍士卻在一萬以上,反正屯田無事,何不撥出一半前去援守,守城容易攻城難,到時只需抵擋一陣,俺答沒有耐心,待其改道而行,兄弟再殺些百姓便可向朝廷領功受賞,何樂不為?」
常思豪心中大罵:「無恥!虧你還是國家官員,竟能出殺百姓充功這麼損的餿主意。」
祁北山聽出他呼吸有些急促,連忙回手按住,示意他切莫聲張。
馬林成道:「於兄,你又拿兄弟開心,守城容易,那程吮鋒是什麼下場?你看兄弟現在樂得逍遙,待困在城裡,狗才理你!想要朝廷的救兵,那是門都沒有。你忘了當年俺答圍住京師什麼樣了?皇上也沒咒念!再說,我的兵你還不知道?只有五千來人,虛報出那五千,不過是為了多領餉銀罷了。」
「哎,」於耀庭哈哈一笑,道:「賢弟,哥哥能讓你虧了麼?想免做炮灰容易得很,只需拉個墊被的擱在身前就行了。」
馬林成道:「說的輕鬆,我上哪拉去?」
於耀庭嘿嘿笑道:「昨天晚上秦家的事,你知道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