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我的地盤我做主
「詔獄」,從字面上的意思來看,詔者,帝之令也,獄者,監獄也。意思就是奉皇帝的詔令開辦的監獄。或者說,是皇帝直接掌管的監獄、天子自稱為「朕」,「命為『制』,令為『詔』」。這監獄前頭,加上那麼一個「詔」字,立刻就顯得高端洋氣起來。
當然,對於住在這監獄裡頭的人來說,這個詔獄,就未免有些讓人心生絕望了。尤其在這新舊兩朝交替的時候,你官職小一點,還未必能享受詔獄的待遇呢,要麼就丟到一般普通的監獄裡頭,要麼就直接拉到刑場給卡嚓了,想進詔獄,這門檻還真有點高。
大明的詔獄,一直都是由錦衣衛掌管的,所以,又被叫做「錦衣獄!」由北鎮撫司署理,可直接拷掠刑訊,取旨行事,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三法司均無權過問。也就是說,只要皇帝不下令,錦衣衛指揮使不干涉,這掌管詔獄的錦衣衛,在這詔獄裡頭,隨便這麼折騰,在法理上,都沒人能干涉,敢干涉。
眼下這詔獄裡頭,不說是人滿為患,至少是沒有多的什麼地兒了,而且,這裡頭關押的官員欽犯,隨便提一個出來,至少以前也是個從四品的官員,這四品以下,都沒資格進來。也就是說,馬恩這個正四品的錦衣衛鎮撫,走進自己地盤的時候,這裡頭關押的每一個人,以前官職都比他只高不低。
在馬恩的印象當中,這詔獄自然就應該是陰森森的。一條長長的青石甬道,甬道兩邊斜斜插著一些半亮不亮的火把,在火把照不到的陰暗地方,一個個囚犯躺在污濁不堪的牢籠裡,或者長嘶,或者呻吟,陰冷刻薄的獄卒,血肉模糊的刑訊,總之,這詔獄絕對應該是世界上最淒慘的地方。這裡的人的生死自由,都取決於那金鑾殿上的九五之尊的心情,要是皇帝陛下把你給忘記了,關你關到死那也是有的,而且,你絕對還沒地方說理去!
可是,當天施施然走進自己的領地,巡視自己的地盤的時候,才赫然發現,原來,不僅僅是人和人是有區別的,就是監獄,這詔獄和普通的監獄,那也是有區別的。
與其說這是監獄,還不如說這是一個個限制了自由的人的客居旅店,這牢籠裡頭,雖然也是一間間的分開,但是,其中的擺設,倒像是一個個小旅店的房間。有被褥,有小桌,有馬桶,他走進去的時候,甚至看到有幾個牢籠的小桌上,還擺著書籍筆墨什麼的。其乾淨整潔程度,甚至比那些小旅店更勝一籌。
跟隨馬恩下來的牢頭,是個積年老吏,身上的錦衣衛飛魚服,髒兮兮的幾乎看不出顏色來,正因為是積年老吏,他更知道在如今的世道下,自己的這位頂頭上司的喜怒哀樂對他意味著什麼,眼見得馬恩臉上有驚訝之色,不由得湊上前來,低聲解釋道:
「大人,咱們詔獄分為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八個字號,這裡是天字號,能夠到這裡的這些老爺們,大抵是沒有定下罪來的,這些人,全部被陛下赦免,那可能不可能,但是,萬一這裡面有一個兩個,蒙陛下開恩,將來官復原職也不是沒可能的,所以,這留點人情在,總歸是好的,誰家還沒幾個親戚朋友,大人你說是吧!」
「哦!」馬恩哦了一聲,我說嘛,這坐牢做成這樣,還真的不多見,敢情這些都是些有可能復出的人啊,不過,哪怕是有丁點兒可能,倒是也值得這些牢頭們做些投資了!
「那到其他幾個字號裡頭看看!」既然如此,馬恩就不想追究了,說穿了,他也不是一個高級牢頭而已,蕭隨曹規的道理他還是懂的,前任既然這麼做,他肯定也不會壞了規矩,他吃飽了要做這個惡人。
「大人,兄弟們都等著大人給大家鼓鼓氣,安安心呢,其他幾個字號的獄房,遲點再去也無妨!」
「你叫什麼來著?」馬恩微微笑了笑,這天字號,恐怕還是「樣板獄房」的作用,自己說要看看,這傢伙直接就領著自己到這裡來了,此刻不想自己去其他幾個地方看看,到底是小看自己,還是體恤自己,見不到那些血腥污濁?
錦衣衛的手段,十分的殘酷,這一點,他進錦衣衛這麼久,早就知道了。但是,這北鎮撫司的詔獄,就是錦衣校尉們本身也是聞之色變的地方,那手段還能少了去。拶指、上夾棍、剝皮、舌、斷脊、墮指、刺心、琵琶等等大手段據說就有十八種,小手段三十二種,其他還有零零碎碎上不得檯面的,那就更不知道有多少了。這天子號只差窗明几亮了,那其他的地方,不用想,肯定是陰風陣陣,哀嚎連連了。
「卑職錢貴,在大人屬下,領百戶職?」錢貴笑得格外諂媚,「自從上任齊大人去職,卑職和一眾兄弟們就盼著大人的到來,如今見到大人虎威,卑職心裡可就踏實許多了!」
「哦,前任齊大人?」馬恩還真不知道自己的前任的下落,少不得隨口問了一句:「齊大人這是高昇了?」
「齊大人在玄字號!」錢貴的臉色如常,「這是指揮使大人親自下令的,念在齊大人平日裡,對兄弟們也算不差,兄弟們倒也沒為難於他,只是要住進這天字號,怕是就不可能了!
這言下之意,這齊大人如今也被關在自己曾經掌管的詔獄裡頭,而且,百分百是沒有復出的可能了,馬恩聽的明白,微微點點頭,也沒放在心上,這一朝天子一朝臣,站錯隊的,自然就要有站錯隊的覺悟。
「去玄字號看看!」吩咐了一句,他往外走了出去,在他身邊兩個校尉,微微撇了撇嘴,馬恩看在心裡,微微好笑。撇嘴的校尉,正是齊家兄弟,在北軍進城的那天晚上,這兩兄弟在城頭上斬殺不服號令的守軍十餘人,著實立下了一番功勞,事後馬恩自然毫不吝嗇的將兩人的功績報了上去,此時,這兩兄弟雖然沒有實職,品銜上卻也是正兒八經的正五品的百戶了,當然,比起鄔元的副千戶是差了那麼一點,但是在眾少年中,也算是拔尖的了。
馬恩升了鎮撫,這手下的兒郎,自然都要有個去處,斷斷不會再閒置了,馬恩琢磨著,這兩兄弟性子陰冷堅韌,這詔獄之中,倒是很適合他們,問了他們的意思,兩兄弟欣然答應,馬恩打算就這麼安置兩人了。眼下看這兩兄弟這個樣子,顯然對天字號的這幅做派,大為不以為然。
「這玄字號都是關押的什麼人等?」馬恩邊走便問,錢貴小跑著跟在他的身後,亦步亦趨。
「這玄字號,基本上都是咱們衛裡犯了過錯的兄弟!」錢貴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這些兄弟,好歹以前都算是自己人,倒是用了手段的不多,再說了,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些事情,不用說也清楚,覺得自己熬不過去的,用了手段的也沒用,覺得自己熬得過去的,不用手段,上面的大人們想知道什麼,進了咱們這裡,也就痛痛快快的招了!」
一邊說話,一邊進了玄字號,一進這裡,馬恩就微微皺了下鼻子,一股陰冷潮濕的味道撲面而來,雖然安靜還是和前面一樣的安靜,但是這環境這還真沒法和前面相比。這還是曾經的袍澤犯了過錯關押的地方,這要是不相干的犯官欽犯,那住的該是什麼地方了,一時之間,馬恩頓時沒了去其他地方再看看的心思。
「這裡也是你掌管的?」見到獄卒們紛紛朝著錢貴和自己見禮,馬恩有些奇怪,「名冊上,不是說詔獄有八個百戶的嗎?你一人就掌管了「天地玄」三獄,其他的百戶幹什麼去了?」
錢貴苦笑了一下,如今人心惶惶,就是詔獄裡頭,也不能倖免,名冊上鎮撫屬下掌管詔獄的有八個百戶不錯,如今請假的請假,調職的調職,做事的,就之剩下他和另外一個百戶了,他們這兩個倒霉蛋,實在是沒地方可去,也沒地方能去,這些年得罪的人太多,又沒個靠山,若是沒了身上這身官衣,只怕立刻就是大禍臨門。
「既然如此,我先調點人手過來!」馬恩聽完他的解釋,正合他心意,這些人屁股不乾淨是他們的事情,若是佔著茅廁不拉屎,那就讓人叔叔可忍嬸嬸不能忍了,眼下倒是讓他少費了許多功夫。
「齊越,齊能,你們如今也是百戶,在這裡一人領兩獄吧,錢百戶,你不是說,還有一位百戶也在當值麼,我怎麼沒看見?」
「周百戶領著沒當值的兄弟,正在官署大廳裡等候大人呢,大人直接來到這裡,怕是沒有遇見!」
「既然如此,隨便轉一轉了,咱們再去!」馬恩點點頭,這玄子號的人犯,一個個蓬頭垢面的,賣相比起天字號的人犯,差了許多,他不過是來這裡昭示主權,沒必要對著這些面孔徒自惹自己不自在。
正在眾人便走便聊的時候,一側牢籠裡一陣嘩啦的鐐銬作響,一人撲向柵欄,大聲朝著馬恩喊道:「馬大人救我,我是冤枉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