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城的夜晚,可沒有什麼萬家燈火,入夜之後,除了西城這一片,其他的地方,除了巡城的兵馬手中的火光,就是漆黑一片了。
城裡駐紮著這麼多的士兵,其中不少還是前線收攏過來的潰敗,晚上不宵禁,折騰出動靜,弄不好就出現炸營的事情,雖然兵營已經盡可能的遠離民居了,但是,這種事情,就是再小心十倍,也是不為過的。
城西的張府,大門也是緊閉著,高大的圍牆圍起來的院子,不從高處看,根本看不見院子裡的動靜。若是能夠推開這院子的大門,走了進去,就可以發現,除了客廳裡燈火通明以外,就是側廂的那些屋子裡,也是有燈火閃爍,隱隱綽綽還能看到不少的人影,或動或靜。
府裡平日裡最跳脫的幾個女孩,如今也是戰戰兢兢,雖然她們不知道府裡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今兒晚上的氣氛異常,她們也是感覺到了。佇立在側廳,他們不時偷偷朝著那正在和自己老爺低聲說話的那個年輕人瞧上一眼,更有膽子大的,將那個年輕人身後伺候的幾個俊俏後生,都一一打量了一個遍。她們就弄不明白,就這個看著和和氣氣,好像讀書人一樣的公子,怎麼就讓府裡的這些漢子,緊張成那個樣子。
「哈哈哈,當初聽到這個名字的事情,我還真的沒往張大哥身上想,我還取消了這名字幾句,張三李四,這名字聽著總不那麼真切,沒想到還真的張大哥,這京城一別,怕是有一年多了吧,沒想到張大哥如今在濟南府大展鴻圖啊!」馬恩暢意的笑著說道,此張三就是彼張三,倒是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不過,這故人相會,總是令人有幾分高興的。
「我也沒想到,馬兄弟陞官發財,轉眼間就做了百戶!」張三發自內心的笑道,他比吳綠鬢知道的更多一些,要知道,當初馬恩從雲南到京師的時候,不僅僅是有個錦衣衛的身份,還有另外一個身份,那就是四海商行的分掌櫃,論起淵源來,兩人還真的是自己人。
馬恩打量著張三,當初破祠堂裡那個揮刀殺賊,持刀侍立在自己身邊的那個彪悍漢子的銀子依稀可見,不是馬恩忘事,和張三分手後,張三幾乎就消失在馬恩的生活中,面目印象也逐漸變得模糊起來,若不是今日一見,走在大街上,遇見張三,他還真不敢相認。
「這麼說,張大哥的名諱,還真的是這個,我還以為是張大哥行事為了方便,隨便取的一個名字呢!」
「家裡行三,上面夭了一個兄長,父母怕我受不住名字,乾脆就用這名稱呼,幾十年下來,也習慣了!」張三哈哈笑道:「馬兄弟,咱們四海行的差事,你如今沒兼著了麼?」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兼著,不過,好像每個月的錢米銀子,倒是有我一份!」馬恩愕然了一下:「張大哥你不厚道,你以前說話,可沒這麼彎彎繞繞的!」
「你是官,我是民啊,我要就這麼直白的問你,你要耍起官威來,我可吃不了兜著走!」被馬恩道破用意,張三沒有絲毫的忸怩:「哥哥實在是不明白,這哄抬點米價,濟南府裡的糧商,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馬兄弟幹嘛盯著咱們自家的買賣不放,這銀子,咱們不賺,那些人,也不照樣要賺!」
馬恩微微搖搖頭,看來,這張三還是沒明白這事情的嚴重性,以為打幾個哈哈就可以過去的。人家都指揮衙門都放著本地的官員錦衣衛不用,用他們這些錦衣衛來辦這事情,那就是說,對於民間哄抬糧價,囤積糧食,已經到了容忍的最大限度了,這個時候,再對著官府看,只怕等到的,就是牢獄之災殺頭之罪了。
「這事情,是都指揮衙門直接交代下來的,本地的錦衣衛都沒有插手,全部用的是我們這些生面孔,以張大哥的閱歷,難道還想不到是為什麼嗎?」
張三眉頭緊鎖,有些不確定的問道:「這是官府要動真格的了」
「不是要動真格的了,是已經動真格的了!」馬恩緩緩說道:「我身邊那濟南府派來的師爺,已經問清楚了,這調撥下來購買進官倉的銀子,不足兩萬兩,而官倉,至少還需要三十萬石,才堪堪回復戰前的光景,這麼大的缺口,你以為官家會從哪裡補上?」
「那前些日子,這糧價一日一個價格的往上漲,怎麼沒看見官府有什麼動靜!」張三愣了一下,一拍大腿:「我明白了,這是官家在養豬了,不養肥了,怎麼好下刀宰殺!」
想明白這點,他不禁苦笑起來,看來,自己好死不死的,撞在刀口上了,敢情自己就是那第一個被宰殺的肥豬啊。
不過,事情還沒有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至少,眼下主管此事的人,算得上是自己人,就算他囿於上命,不能放水放得太明顯,但是,稍稍通融通融,還是沒問題的。
「我四海商行該怎麼做?」他臉色嚴肅起來,這馬恩是不是教中的人他不清楚,但是,和四海商行的淵源,那是可以肯定的,此刻他來不及請示自己的堂主,也唯獨只有對這馬恩唯命是從了,能將損失減少到最少,他相信堂主和面前的這位前分掌櫃,應該都是樂於見到的。
「封倉的糧食,我可以還給你,不過,這發賣的價格,至少也比市面上低一成,不過,據說商行裡所有的糧食,加起來,也不過一萬石不到,這樣的價格發賣,只怕幾日之間,就要賣完!」馬恩想了想,說道。
「我可以直接賣給官倉,不是說,官府有銀子收買麼,總比直接充公了血本無歸的好!」
「這個,暫時不用擔心,總不能讓商行虧得太厲害,你這糧食,始終用低於市面的價格發賣,到時候自家的賣完了,別家的咱們還不能賣麼,濟南府那麼多糧商,總歸有幾個看不清形式的,充公嘛,充他們的就好!」
馬恩理了理自己的思緒,這板子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著實有點說不過去,只怕自己這查封四海商行糧倉的消息,今日裡各大糧商都已經得到了,只怕現在,不知道多少人等著看四海商行的下場呢。
乾脆自己一不做二不休,將四海商行推出來,讓他領頭平抑米價,那麼,那些糧商肯定以為四海商行已經投靠了官府,充作官府的狗腿子,這麼以來,自己對四海商行的高高舉起輕輕落下的板子,也就上上下下都說的過去了。
「這事情,只怕四海商行今後的買賣,怕是要有些遭人嫉恨了,這得罪的可是一幫人呢,張大哥,這事情,你看做的做不得!」馬恩認真的問道,他一直到現在,也沒有確定,白蓮教在濟南府哄抬米價,有沒有別的什麼目的,所以才有這麼一問。
「做買賣,哪裡沒幾個對頭的,咱們商行可一直就遭人嫉恨來著,這個不怕,只要濟南分號的銀子,上繳的時候,沒有上次那麼難看,這事情,有什麼做不得的!」
張三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下來,不就是幫著官府賣點平價糧食麼,只要四海商行的利益不受損害,這算得了什麼事情。
馬恩看了看從一出來就一直沒說話的吳綠鬢一眼,「吳姑娘的意思呢?」
「不要問我!」吳綠鬢用手攏了攏髮梢:「你們說的,我不懂,我就是小姐身邊的一個丫鬟,這些做買賣的事情,一想到腦子就發疼!」.
蘇石頭使勁繫了系自己的褲帶,看著面前排成長龍的人群,有些發愣。他昨日裡聽說官府封了那四海商行的庫房,心裡還一陣高興呢,叫你們漲價,叫你們漲價,再這樣下去,就是吃粥都吃不起了,這些沒良心的商人,一個個都改砍頭。
可是,一大早,在街上去玩耍的女兒,就跑回來嘰嘰喳喳的告訴他,在街對面,好多人都在搶著買米,他一下心動了,這樣的情況,可能是那一家店的米,特別便宜,才有這麼多人瘋搶。看了看家裡空蕩蕩的米缸,他狠了狠心,從床頭摸出家裡最後的一塊碎銀子,來到了街上。
尼瑪,這是四海行的賣米啊,濟南府裡,找不到一家比四海行更黑心的了,大夥兒這是都吃錯了藥了嗎?還是四海行使了什麼妖法,叫大伙都拿著自己的血汗錢,去買他們的黑心米。
「陳二婆,這是怎麼回事!」好不容易在人群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急忙的問道,「石頭啊,米價降了下來呢,四海商行今日的米價是一兩四分銀子一石,這家的掌櫃的真邪性,一會賣得比所有鋪子都高,一會賣得比所有鋪子都低,不管了,只要便宜,好歹得買點放家裡!」那陳二婆婆繼續絮絮叨叨,蘇石頭卻是沒有繼續聽了,看看遠處那有些模糊的米牌子,又看看身邊的長龍,他毫不猶豫的站了進去。自己的銀子能多買幾斤米,也許家裡人就可以多熬幾天,到了買不起這米的時候,也許,這幾斤米,就能救一家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