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舶督造營,是從巧器營分離而出,成立不足兩年的一個部門,本來是用於研究製造船舶,搭建船塢特別組建的一個部門,後來因為種種原因被迫裁撤,通過買來的四艘運輸船,八艘別人淘汰下來的中型戰船,共十二艘艦船,勉強組成了一個水上武裝商隊。
在付出了兩艘運輸船被劫,三艘雙桅戰船觸礁沉沒,近百人傷亡的慘重代價後,黑巢終於意識到了己方水上力量的薄弱,經驗的不足,立即開展了一場四處綁人的行動,各方凡是擁有艦船的勢力,先後被破襲處人馬光顧,大批水手被擄走,紛紛被綁入黑巢所在的熊族森林。
靠著執法隊的說服再教育,通過黑巢眾人的友好接待,這幫哭哭啼啼被綁架而來的各地水手,同樣付出了近百人的生命代價後,終於學會了要向惡勢力妥協。
依靠著這些不情不願的水手所組成的班底,黑巢第一支水上力量終於出現,儘管還有些弱不禁風,卻總算顯露出了雛形,一共七艘艦船,除一艘用於近海操練的中型雙桅漿帆並用船,出海時遭遇暴風雨而沉沒,剩下六艘便是黑巢水軍的全部家底。
此次傾巢而出,為的就是探索一條海上航道,土族人包遲正是於一年前被劫持,後來被迫加入黑巢水軍的肉票之一,而這個貪財的土族小子能夠在一年之內坐上黑巢水軍首領的位子,簡直讓扎丹覺得不可思議。
黑巢十四個部門,沒有哪個部門的頭頭能像包遲這麼窩囊的,其餘十三個部門,即使是最沒有殺傷力的商勤處頭領八肚,似乎也能一隻手把包遲打倒在地,更何況八肚一向是動腦不動手,那個一肚子壞水的胖子,腦袋隨便想想,隨手畫個圈給包遲鑽,保證後者被賣了還得樂呵呵的幫「笑面虎」八肚數錢。
要是換了其他任何一個部門的流氓頭,恐怕就是站在那裡讓包遲打個三天,也不會感覺有什麼不適,如此沒有殺傷力,而且看著也不像個擅場陰謀詭計的人,動手打不過別人,又不像是個玩腦子的人物,他怎麼就能通過大本營的篩選,坐到了水軍頭領的位子上呢?
此時,船頭坐著的包遲,正眼神朦朧的望著倒退而去的江水發呆,嘴角流著口水,忽然傻乎乎的笑了一聲,嘴裡嘀嘀咕咕的開始念叨個不停,似乎又開始重新計算他的應收帳款。
「包艦長…包艦長…包遲!」
扎丹略帶不屑的看著正做發財夢的包遲,忽然鮮有的呼喚起他來,等呼喚了幾聲才覺得自己真的是變了,對一個不熟悉的人,他一向是冷漠慣了的,這次因為對包遲的窩囊而生出好奇心,忍不住想開口相詢,算是破天荒的頭一回了。
「啊…啊…是扎統領啊!」
包遲見一向對他冷冰冰的扎丹忽然叫起自己的名字,受寵若驚的從小船船頭處站起來,不停的揉著腦袋回話道:「扎統領有何吩咐?」
包遲對扎丹如此「尊敬」,就跟「尊敬」巴魯一樣,都不是沒有原因的。
當年就是破襲處統領扎丹,領著一群蠻不講理的凶人四處遊蕩,見水手就抓,包遲還記得當時自己正在船隊錨地所在的一家酒館內喝酒,猛然就見到一位長相凶狠的狼人,突然從門外闖入,旁若無人,橫衝直撞的撩翻幾人後,忽然走到自己的眼前,冷冷的問了句:「你是叫包遲麼?」
包遲至今仍舊後悔當初少說了一個字,當口中「是」字的尾音尚未消失,便見來人迅速的從腰後拽出一桿木棍,眼前只見一道棍影越來越近,緊跟著腦際轟然一震,只覺得兩眼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再一睜眼,哇,居然到了黑巢這個人人談之而色變的鬼地方了。
三千多里啊,自己昏迷了多久啊?
直到後來,悲慘的包大艦長才鬧明白,原來那天一悶棍打昏自己,然後裝在麻袋裡,販活畜般運回黑巢的狼人,正是眼前這位仁兄的手下。
從此只要包遲見到冷冰冰的扎丹,當初那塊莫名其妙就挨了一悶棍的地方,立即便會條件反射般的疼起來,那一悶棍對他造成的心理陰影,就跟巴魯的歌聲對水手們造成得傷害一樣,恐怕一生都難以消除了。
聽見扎丹罕有的跟自己打招呼,包遲沒有受寵若驚得一屁股坐江裡,已經是沾了剛才發呆的光了。
看著面前這個不停用手揉腦袋,眼神驚懼之色難抑的艦長,扎丹也是一頭霧水,似乎眼前這人特別恐懼見到自己,不由疑惑道:「包頭領,你好像很不想見到我的樣子?」
「不,不會!」
包遲猛地尖叫一聲,臉上充斥著噩夢般的神色,艱難的從嘴角擠出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哭喪著臉道:「哪裡哪裡,小的想跟扎統領親近還來不及,怎麼會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日後小的一定常常去扎統領那裡聆聽教誨,多親近,那個多親…親近。」
「大逆不道?你我同級,怎麼會如此一說。」
黑巢內別管見誰就自稱「小的」的部門大頭頭,恐怕獨此一家,見包遲這個唯唯諾諾的樣子,本想問問此人來歷的扎丹,一下子沒了興趣,隨口順著包遲的話敷衍道:「嗯,今後有機會是應該多親近親近。」
口中雖然這麼說,扎丹卻打定主意今後盡量少跟面前這人照面,看到包遲這個樣子,他就心煩,黑巢什麼時候出了這麼一個軟蛋,真丟臉。
包遲尚不知扎丹已經不打算今後跟他親近了,早被扎丹一句隨口的敷衍給震愣了,一想到日後自己眼前將經常出現一張冷冰冰的狼臉,包遲心中就是一陣冰寒的驚悸,心裡難受,想哭,卻哭不出來。
等到包遲在一陣吼聲中迷迷糊糊中醒來,才發覺小船已經靠上了碼頭,環顧左右,扎丹卻不見了,看到巴魯正氣急敗壞的朝自己吼,納悶道:「什麼事?扎統領呢?」
「什麼事?下船啊,還等俺抱你下去啊?」
巴魯說著說著,真的伸開一對毛茸茸的臂膀朝包遲擁來,隨口嚷嚷道:「扎丹那傢伙不過是搭了咱們的順風船,他們破襲處還有任務,早走了!」
包遲被這個莫大的好消息給樂暈了,一沒小心就被巴魯來了個熊抱,然後拎小雞一般的把一臉幸福感的包遲給提上岸了。
等到包遲發覺自己莫名其妙的上了岸,一眾水手早就集合完畢,正大眼瞪小眼的等著他們頭頭的吩咐。
包遲雖然經常出狀態,可一般恢復的也快,明白剛才自己又走神了,趕緊神色一整,沖眼前的水手們展露威嚴道:「老規矩,一半人守在船上,另一半人自由活動,這次一共計劃靠港五天,多出來的一天誰活動你們這幫小子自己商量,看到不同顏色的焰火該怎麼辦,辦不好有什麼嚴重後果,不用我再重複了吧?好了,散了散了!」
剛才還故意裝出個上位者神色的包遲,說完話便洩了氣,他也奇怪黑巢隨便拉一人出來都拽的跟二五八萬似的,怎麼自己都做大官了還這個德性,無奈的揮了揮手,示意水手們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不要擋著他老人家的路。
一眾水手歡呼一聲,嘻嘻哈哈的彼此笑鬧著從包遲包大艦長身旁走過,一點都沒有屬下見到上級那種懼怕,都知道他們這個頭頭一向是個甩手掌櫃,脾氣也好,只見過別人欺負他,沒見過他欺負過誰的,船上船下也沒有規定那麼多的條條框框,久而久之,大伙都自由散漫慣了。
喜歡大海的人,心胸無不開闊,在包遲手下幹活,又自由又不受氣,儘管水手們中沒誰怕這個古里古怪的水軍頭子,可都打心眼裡愛戴,保持給這些大海的兒子自由,換來的是水手們那一片真心。
包遲迷瞪過來的時候,巴魯早就帶著那群有自虐傾向的黑熊們走了個無影無蹤,肯定又是圖新鮮到處逛街去了,這幫隨船的執法隊只是沿途監督執法,戰時也會參戰,但決不會干涉指揮,也不會參與到任務中,更何況這次是來做生意的,執法隊隊員對這個天生沒興趣。
也是,你讓這幫五大三粗,揍人為樂的黑熊拿起木棍皮鞭揍人,或者是提起大刀片子砍人,那肯定個頂個的嗷嗷叫,可你要是讓這幫連自己歲數都數不清的黑熊算賬,那可就要了他們老命了,幾船貨要是交到這幫熊玩意手裡,不出一天就得被無數奸商騙子們給騙個清潔溜溜。
包遲懷著激動的心情,一溜小跑奔到了庫港左側專門用於卸貨的碼頭,看著一包包貨物整齊的碼放在自己眼前,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他始終有個遺憾,認為自己天生應該是個商人,因為與江河湖海比起來,他更愛錢,特別是上了賊船後就遇到了巴魯這麼個活閻王,更讓他產生了強烈的對比。
可惜上船容易下船難,他還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的利用價值就在海上,一旦今天自己說不想幹了,保準明天就搬到青山睡了,青山是離黑巢五十多里,熊族森林東北處的一座矮山,林木茂密,景色秀麗,可惜只從搬來一群兇惡的鄰居後,便開始陸續的出現墳頭,那是黑巢專門埋人的地方。
包遲好不容易有機會親自率領商隊,客串了一次商賈,自然十分得意,更何況取得多少成績,直接關乎自己的利益,更是格外賣力。
包遲先是舉著個短手,一瘸一拐的點算了一下貨物,抬頭見紅日已上中空,再有一個魔界太陽的時間,便是跟練驚鴻那方面約好的時辰,再不走就要誤事了。
又一次用貪婪的眼光掃視了一遍「自己的貨物」,一臉滿足感的包遲,這才一瘸一拐的朝回走,時不時還回頭再看一眼,生怕眼前的貨物會飛似的……
碼頭西南角的一家酒肆內,五位面容粗獷,穿戴獸皮,身材彪悍的鹵族大漢,正圍坐在一張木桌,雙臂飛舞的撕扯著桌上的大盤烤肉,只要抓起東西,不管骨頭不管肉的就往嘴裡塞,呱唧呱唧,旁若無人的咀嚼,吃得滿嘴油腥,眉飛色舞。
五人風捲殘雲般掃蕩一盤又一盤,夥計端肉的速度根本無法滿足這五位餓死鬼投胎般的壯漢,其餘幾桌上坐著的食客,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五人,骨頭渣滓都不吐得接連吞下六十多盤烤肉,無不心驚肉跳,替五人的肚子擔心。
直到掌櫃的都開始擔心這夥人會把他的存貨吃空,想要吩咐夥計趕緊去買肉時,這五人中才首次有人打了個飽嗝,拍了拍肚皮道:「連著幾天沒吃飯,一次吃太多不好,我看再叫兩盤就算了吧。」
櫃面後的老掌櫃聞言差點沒背過去,都要把他的店吃空了,居然還是沒吃飽。
另一人聞言,狠嚥了一下卡在食道裡的肉團,吧唧吧唧嘴,意猶未盡道:「還是大哥想的周到,也別再叫了,先墊墊肚子,頭兒交待的事情辦完了再找地方搓一頓。」
「嗯,三哥說的不錯!」
一個用身上穿著的獸皮衣,隨意擦了擦油手的大塊頭,贊同的點頭道:「這家的烤肉不怎麼地道,後邊上來的都沒烤熟,咬著生肉絲塞牙。」
「大哥,你說那些人能按時過來麼?」
少了只耳朵的一個漢子,同樣用獸皮衣擦了擦手,大巴掌一抹油嘴,搖頭道:「反正照我看是夠嗆,那麼遠的路,中間那麼多找麻煩的,那幫人就算被傳的再邪乎,我都不信他們能按時把貨送到。」
先前那位嫌肉不熟的仁兄接口道:「除非他們能飛過來,聽說北遙郡被那幫人折騰壞了,正四處找援手,準備報仇呢,還能讓他們的車隊輕易過來?」
「你們倆別亂猜!」
五人中的老大一開口,二人立即識趣的閉嘴,就聽老大不屑的冷嗤一聲,接著道:「北遙郡就數連城還能出點兵,其他的小城池自保都難,拿什麼報仇,就算那姓勒的傾巢而出,拼了老命玩把大的,也不夠人家塞牙縫的。」
「他倆向來是不喜歡動腦子。」
「老ど,你吃你的,怎麼又開始奚落自己弟兄了,你這臭毛病得改改。」
老大雖然口氣上有些不滿,卻也一向佩服這個最小的兄弟聰明,神色間也有些渴求後話。
老ど是五人中最矮的,長得也頗為醜陋,只是那雙看似渾沌的眼睛,時不時閃出幾道亮光,看到老大的神色,不緊不慢道:「人家幹嘛非要選在這裡交貨,兩位哥哥也不想想這是什麼地方?」
「什麼地方?」
「不就是庫港嘛!」
「是啊,是庫港,不過…」
老ど擠眉弄眼的對自家三哥送上個嘲弄的目光,未等對方發飆便趕緊道:「不過把庫字去掉更合適。」
「港?」
「港口?」
「我明白了,嘿,這幫鳥人還真夠瘋的!」
一直未曾開口的老二猛地一拍桌子,「彭」的一聲嚇了正在收拾殘羹剩飯的小夥計一跟頭,只見老二眼中閃過崇敬之色,讚歎道:「怪不得那幫人前些日子上天入地的到處抓會水的,原來是想闖海路!」
「憑什麼啊?」
「就憑那六艘破船!」
此言一出,五兄弟與剛剛進門的一人,表情各不相同。
老大跟先前被譏笑的兩位滿臉不可置信之色,萬萬不相信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用幾條破船便不要命的闖進魔海,特別對於他們這些天性不會水的北疆人,過條寬點的江就哆嗦,提起有死亡之瞳稱號的魔海,那就更不用說了,打死也不進去。
老ど的眼中同樣閃過訝色,暗道自己這個二哥還真是深藏不露,自己也是在綜合了那幫人抓水手,買戰船,選地庫港交貨作出的推斷,那也是建立在家族負責情報的這塊歸自己管的基礎上才行。
比起二哥僅憑他口中斷斷續續透露出的一鱗半爪,幾條零碎的情報,居然就能順籐摸瓜猜出大概,日後家族族長的位子到底誰做,看來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哪…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老二則是剛一說完,臉上便閃過一絲後悔的神色,又馬上平靜下來,卻沒能瞞得過正在暗中觀察的老ど。
剛剛從門外走進來的包遲,將五人最後幾句話聽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同樣被嚇了一跳,隨之警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