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先生看上去很嚴肅,其實是個善於享受生活的女人,課程表上安排的課程雖多,卻不是需要全部精通的,畢竟女子無須科舉,只是學些道理罷了。只是下午的課就不那麼輕鬆了,剛開始黛玉光坐姿就整整學了五天,坐下站起同樣是門學問,更不用說用餐又包括皇室用餐禮儀,向貴人行禮又分不同等級的貴人行什麼禮,穿朝服和穿吉服行禮又是不同,別人向自己行禮也需根據等級的不同選擇回禮或不回禮。
黛玉不得不感歎中華大地果然是禮儀之邦,因為需要記憶的內容太多還不得不詳細的做了筆記,這些東西若等到真的用時再臨時學是找不到人教的,好在施先生出身既高,入宮做女史也是專管禮儀的,因此連皇家禮儀都全部精通,黛玉記筆記都記了厚厚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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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三是賈母的壽辰,寶玉早就催著賈母去接黛玉和湘雲,黛玉課業繁忙,只說壽辰當日必來,湘雲卻是提前幾天就來了賈府。
湘雲與襲人情同姐妹,來時便去找襲人說話,看襲人正繡個扇套子,便隨口問道道:「我之前繡的那個他帶出去了?」
襲人道:「快別提了,你那個扇套子本是天天用著的,那日喝了酒,不知怎麼又翻出以前林姑娘給的那個,就說林姑娘繡的那個好看些,誰知晴雯那丫頭說了幾句不好聽的,就惹惱了他,一剪子把你繡的扇套剪了,酒醒又後悔了,他只當那扇套是我繡的,還跟我賠不是,央我再繡一個,我跟他說那是史大姑娘繡的,他才知道,只說一定親自跟你賠不是。」
湘雲聽說拿自己的跟林黛玉的比,還把自己繡的剪了去,待要找寶玉理論又覺得沒甚意思的,只好強忍了這口氣。
這日是正日子,黛玉一大早就乘了轎子到了榮國府,府裡張燈結綵,丫鬟婆子來來往往,賀壽的族人絡繹不絕。黛玉直直到了賈母正房,滿滿一屋子的人在賈母跟前湊趣,還有幾個賈母的老妯娌陪著賈母說話。
門口的丫鬟打起簾子向裡喊了聲林姑娘來了,眾人便都停了說話往門口看。只見黛玉身穿月華裙,砂綠繡喜相逢百蝶的單衫,領口的紅寶石領針有桂圓那麼大,靜立時神清骨秀,行動時雍容雅步,頭戴成對累絲金鳳簪,手戴翡翠鐲子,腳穿繡金魚紋高底鞋,魚眼睛鑲的是打磨成圓形的黑曜石,這一身雖簡單,可哪一件都是費了大功夫才能做成的。寶釵今天特意穿的銷金刺繡的百折裙,淺桃紅的線縐單衫,本意是要壓黛玉一頭,這麼一看,卻不禁有些自慚形穢,蓋因黛玉霧鬢雲鬟玉貌花容,進退有度雍容華貴,與過年時相比宛如換了一個人似的。
黛玉先向賈母行了大禮拜壽,又送上自己親手寫的百壽圖,賈母看了喜歡,當即命丫鬟把牆上掛的壽字圖換成百壽圖,眾人都不絕口的稱讚。只聽鳳姐兒歎道:「這都是老祖宗調教的好,我們是沒有林妹妹這福氣得老祖宗指點一二,所以也只能這麼沒規沒距的罷了,所幸老祖宗也不嫌我們討厭。」
賈母看她裝模作樣的,便作勢伸手去打她,笑罵道:「我不過是看你可憐才格外給你些臉,你倒會給自己臉上貼金。」
寶玉見眾人都去看鳳姐兒了,忙悄悄拉著黛玉到一旁,掏出一個小巧的白玉盒,笑道:「春天淘制的胭脂水粉都叫她們用完了,這是夏天時做的,我特意給你留了一盒。」
黛玉看他獻寶的樣子失笑道:「一盒胭脂也值得你這樣偷偷摸摸的。」便接了收起。
寶釵看他倆站在角落說話,早按捺不住,拉著湘雲也走過來,笑道:「顯見得你們倆玩得好,又說什麼悄悄話呢?」
黛玉笑道:「偏不告訴你。你猜?」
寶釵被她這俏皮一問,只能笑道:「我可不是神仙,哪能猜得到。」
湘雲因扇袋被寶玉剪了早窩了一肚子氣,不僅氣寶玉,便連黛玉都恨上了。見黛玉把寶姐姐一句話噎了回來,便冷笑道:「林姐姐向來最是口齒伶俐的,誰能說得過她?便是其他的作詩作畫刺繡,也是旁人都比不上的。」說著便拿眼瞪寶玉。
黛玉無端端被人攻擊,心中不快,只是看湘雲的樣子,又似是寶玉得罪了她,便不動聲色,只笑道:「這話我可不敢認,若是讓別人聽見,只怕要說我不知謙虛是美德了。」
湘雲待要再說,寶玉想起前事忙作揖打拱道:「雲妹妹,都是我的錯,因那日我喝多了酒,一時不慎把你繡的扇袋子剪了,我原不知那是你繡的,若是知道了,一定好好的放著,絕不敢毀壞。」
湘雲一聽眼圈都紅了,指著黛玉道:「我繡的沒她繡的好,你以後就只用她繡的,我再不給你繡了!」說完就跑開了,寶釵忙跟在後面也走開了。
黛玉看著她倆離去的背影奇道:「你屋裡那些大小丫鬟,怎麼竟是不夠用的,還要煩雲妹妹做?」
寶玉懊惱道:「我是從來不知的,襲人跟雲妹妹好,想是襲人煩她做的。」
黛玉歎道:「雲妹妹孤身一人寄住在叔叔家,還不知是怎樣景況,襲人也太不替她著想了。」
一句話提醒了寶玉,寶玉便道:「回頭我讓襲人別再煩她做這些了,那麼些丫鬟她不去使喚,也不知怎麼想的。」
作為一個夢想做姨娘的丫鬟來說,襲人除了有些提前進入狀態之外,還是做的很不錯的。但是襲人並不滿足於現狀,她不僅想做姨娘,還想做一個與未來主母關係融洽的姨娘,一個男主人寵愛女主人又不打壓的姨娘。她深知在內院裡說了算的不是男人,而是主母。趙姨娘的例子就擺在眼前,賈政只要是宿在內院,幾乎都是去趙姨娘處,可是看看趙姨娘過的什麼日子,每日起早貪黑,被主母呼來喝去,甚至連私房錢都攢不下,連一個三等丫鬟都比不上。
早在黛玉六歲來京時,襲人就隱約知道了賈母打的主意,因此那時襲人常來關心黛玉,盼著大家以後能夠和睦相處。可是天不遂人願,黛玉是性情中人,跟寶玉一時好了一時惱了,鬧的寶玉再也不理這些丫鬟,整日跟著黛玉轉。襲人深感危機,再這樣下去,要麼是寶玉不納妾,要麼就是姨娘是擺設,襲人果斷的否定了黛玉,又把目標轉向湘雲。
湘雲打小住在賈府,一住數年,那時襲人服侍湘雲,兩人好的情同姐妹,湘雲還曾說過希望兩人不分開,以後能嫁給同一個人,這些襲人都記在心裡。湘雲為人天真直爽,與自己關係最好,最的是,那時賈母顯然也有把湘雲配給寶玉的想法。
襲人時常拜託湘雲做鞋做香囊等正是因為如此,一來可讓湘雲時常想著寶玉,二來日後若說出來湘雲給寶玉做的這些東西,賈母等人應該也會慎重考慮。
且說晚間黛玉仍舊回了林府,寶玉問襲人道:「你往日裡托雲妹妹做了多少東西,怎麼不說給我知道?」
襲人見問,便放下手上的活,倒了一杯茶走過來,嗔道:「還不是你的怪脾氣,不穿針線房做的,只是要我們這些人做,會針線的不過是我們幾個,晴雯倒是針線好,可是自從去年學會了雙面繡,老太太便讓她專繡雙面繡,好送進宮給娘娘的,如今她竟不算是這屋裡的丫頭了。只是勒掯我們幾個,可做不完你的那些衣裳鞋襪,因史大姑娘關係最好,我只好煩她做一些。」
寶玉本是有些生氣的,被襲人一番話說得卻反而要跟她賠不是,便笑道:「既是這樣,以後你們只做貼身穿的就是了,大衣裳還是用針線房的。只是以後再也不要雲妹妹做這些了,她是客人是親戚,又不是我們家的下人,縱是好好的陪她玩還怕唐突了她,何況要她做下人的活?」還是委婉批評了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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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依舊是每天上課,從夏天開始上課的地方就改到了漾月軒,前面是湖水,後面是竹林,湖四周圍繞的皆是有百年歷史的古樹,在這樣的環境下,黛玉覺得學習都突然有了動力。這日下午,黛玉又在學禮儀,前一刻還是晴空萬里,後一刻就狂風大作,烏雲密佈,轉眼間就下起了傾盆大雨。雨聲如此大,都蓋住了施先生的聲音,施先生暫停了課,兩人站在窗前看那湖面上被狂風驟雨摧殘的荷花。黛玉算了算,快到了林如海下衙的時間了,不知跟著的長隨有沒有帶著傘,正想著要不要遣人去問問,隱約看見有人撐著傘從湖的那邊繞了過來,走近一看是綠蘿。綠蘿收了傘進屋,道:「姑娘,方才跟著老爺的長隨來回說老爺今日怕是回來得晚,讓姑娘晚飯不必等了。」
近日以來,林如海很少有回家吃晚飯的時候。黛玉起床晚些,那時林如海早已去上早朝,下午三四點鐘下班後,林如海往往又陷入公務與應酬不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