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擇定了二月十五日施德音到林府來,黛玉特意挑了一所靠西邊院牆的清淨小院,開了一個臨街的角門,這邊通道的門上了鎖就變成了獨門獨戶,既可避嫌也更方便。
二月十二日是黛玉的生日,黛玉本不打算張揚,奈何賈母提前打發人送來了賀禮。因黛玉在母孝期間未曾做過生日,因此眾人都不知道,還是賈母提了醒眾人才紛紛送來賀禮。黛玉只好寫了帖子請賈府的各位到林府來吃酒看戲,好在只有這一門親戚,不必再去應酬其他人。
生日當天,寶玉早早準備好了就等著去見黛玉,賈母看他吃個早飯都坐立不安的,笑道:「讓你老子看見你這樣,一定又捶你。」寶玉只嬉皮笑臉的不說話。
去的人只有鳳姐兒三春寶釵和寶玉,長輩都送了賀禮去,雖說只去五個主子,加上跟著的下人,隊伍也頗壯觀了,著實驚動了一些人。
寶玉騎馬在前,到了林府大門就有小廝上前牽馬,寶玉正要跟著往內院去,小廝忙上前道:「賈公子這邊請。」把寶玉帶到外院的大廳去了。
林如海並不在家,特意留了兩個師爺在外照應,寶玉到大廳只見到兩位師爺,奉茶寒暄後,寶玉急著去內院,屢屢想要開口都被兩位師爺堵了回去。兩位師爺都是健談之人,從詩詞歌賦到琴棋書畫,從四書五經到程朱理學,領著寶玉從大廳逛到花園,花園裡來回走了一圈也到了飯時,不消說兩位師爺陪他喝酒吃飯,直到三春寶釵告辭的時候寶玉也沒能踏進內院一步。
寶玉氣呼呼的回了榮國府先去給賈母請安,賈母摟過寶玉道:「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寶玉許久沒見黛玉了,滿指望這回能見上,誰知連內院都沒進,便求賈母道:「老祖宗,咱們快把林妹妹接回來吧,我今兒都沒見著林妹妹。」
賈母奇道:「怎會沒見著?」
寶玉垂頭喪氣道:「他們說外男不能進內院,是林姑父的師爺陪了我一天。」
賈母沉吟片刻道:「過兩日我再打發人去跟你林姑父說。」
寶玉聞言大喜道:「老祖宗發話了,林妹妹一定來!」
薛姨媽還勉強保持著微笑,王夫人的臉色已是沉了下來。
回了榮禧堂時,賈政已是下衙回來了,王夫人奇道:「今日回來得倒早。」賈政看上去心情不錯,道:「今日是外甥女的生日?」
王夫人心下納悶,回道:「幾個小輩的去林府賀壽剛回來,怎麼了?」
賈政撫鬚笑道:「聽說不知怎的,竟有許多人去林府送禮,尚書大人不知怎麼一回事,下了衙就回去了,河道總督奉旨進京,本是要宴請工部上下的官員,這樣一來也只能改期了。」
王夫人聽說京裡官員竟爭相給林黛玉那個臭丫頭賀壽送禮,心裡的嫉恨忍也忍不住,脫口而出道:「不過是個黃毛丫頭,還不是看在林如海的面子上。」
賈政聞言皺眉道:「如今林妹夫是我的上官,你怎麼直呼他的名諱?——官員送禮也是常情,林家人口簡單,行事低調,三節兩壽的禮自然是要送的。」又歎道,「多虧了林妹夫對妹妹一往情深,不願續絃,不然我們連省親的園子都蓋不起來。」
賈政為人迂腐,不善變通,最是敬佩有學問的人,偏偏自己學問又不深,人生中最敬重的人之一就有林如海。自從林如海升任工部尚書,賈政在工部算是熬出了頭,部裡司裡的同僚儼然換了一張臉,都爭著巴結他,宴請不斷,賈政卻不過情面,經常大醉而歸。為官幾十年,賈政終於品嚐到了做官的甜頭,再加上林如海慷慨解圍一下子掏了百萬白銀,更是對林家有好感,看王夫人這幅嘴臉不由得怫然不悅。
王夫人看他這幅感恩戴德的模樣,心中越發後悔。當年還未議親時,父母都是相中了林如海,自己還偷偷去看過林如海長什麼樣子,從此一心盼望著能跟林家結親。那時的林如海正是弱冠之年,身材頎長,文質彬彬,是京裡未嫁少女的理想夫婿。誰知還沒等父母遣媒人去提親,就傳出了賈林兩家定親的消息,父母無奈之下,只得選了同為金陵四大家族的賈家,嫁進來之前只知賈老太太偏疼小兒子,日後那份傢俬怕是都給小兒子,嫁進來之後才知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只是後悔也已晚了,只能苦熬罷了。現如今林如海飛黃騰達,還對亡妻一往情深,而賈政在官場幾十年也只是從正六品的工部主事升到從五品的工部員外郎,若是當年能夠嫁給林如海,讓官員們爭相賀壽的就不是林黛玉而是自己了。
王夫人越想越心裡不平衡,冷笑道:「不過是一百萬兩銀子罷了,這也是他該拿的,當年妹妹出嫁時幾乎陪了半個榮國府進去,那值多少銀子?」
賈政被她一提醒,想起了不那麼美好的回憶,又無言以對,怒道:「無知婦人!」便拂袖而去。王夫人看他出了大門向左一拐,便知又是去了趙姨娘處,更是冷笑連連。
趙姨娘失了腹中孩兒,賈政心疼不已,對她比前更好了幾倍,趙姨娘也不閒著,趁機要這要那,賈政大多都滿足她的要求,趙姨娘得寸進尺,越發有了想頭。
賈政來時,趙姨娘還在床上躺著,額頭上覆著巾子做張做致的。其實她早就大好了,只是不願又被王夫人使喚來使喚去的,所以裝病罷了。賈政看她這樣,便道:「怎的還不好?不如再換個大夫來瞧瞧。」
趙姨娘忙道:「大夫說要慢慢調養,不是說好就好的,你急什麼?」
趙姨娘還沒出小月子,賈政不能留宿,說了會兒話又去了周姨娘處。
林如海本就打算早些回家去給黛玉慶生,只是也沒想到送禮的官員動作迅速,只得暫且收下,日後一一回禮。
下官給上官送禮一般遵循三節兩壽的規矩,春節端午和中秋,另外就是上官及其夫人的壽辰,當然也有給上官寵妾送禮的。林如海向來低調,也沒有夫人,只得一個妾侍卻也不是寵妾,正巧黛玉生日被人知曉,工部的官員以及那些需要托關係走後門的互相通知,竟都在短短時間之內湊了精美禮物送了來。黛玉知道後也很驚訝,沒想到古代官場送禮的學問比現代大得多了,往飲料箱子裡塞現金的方法實在是遜透了。
二月十五日,林府打發去的馬車接回了施德音先生,隨同而來的還有貼身伺候的兩個小丫頭,一個老嬤嬤。黛玉在垂花門迎了施先生,初見面時小吃了一驚,本以為是位年輕貴婦,誰知看起來已是四十歲了,面容只能說是清秀,氣質卻極好,淡然中又有些威儀,見黛玉行禮也只是表情淡淡的,伸手去扶黛玉時動作輕盈,手勢優美,宛如舞蹈一般,黛玉心下暗暗佩服,這施先生果然名不虛傳,當下便恭恭敬敬的引她去了古籐軒,就是那個已經改好的臨街小院,待施先生略略點頭表示滿意時才鬆了口氣,又讓宋嬤嬤撥來的做粗活的四個婆子兩個丫鬟過來見禮,便退下了。
第二日在松蔭堂的大廳,林如海的見證下,黛玉正式向施德音行了叩首獻茶的拜師禮。古代師徒關係之親密僅次於血親,比如賈雨村做過林家的西席就是他的履歷上的一大優點,如果黛玉是男孩,賈雨村就是毫無疑問的林如海的親信,也幸好黛玉是女子,才能在未來使林家不被賈雨村拖累。
施德音實際年齡已經五十多了,算起來比林如海還要年長些,京城讀書人都知道有個淑則老人作詩一絕,這淑則老人就是施德音的號。
黛玉正經拜了師,施先生沒有訓話,只道每日辰時中至巳時末上課,逢一五學四書五經,二六學管家理事,三七學詩詞歌賦,四八學裁衣刺繡,五九學琴棋書畫,下午未時中至申時末學禮儀。黛玉開始一聽只是上午八點到十一點上課而已,心裡正要歡呼,又聽課程表儼然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又聽每天下午都要學禮儀,簡直喘口氣的功夫都沒了。好在施先生最後說每月逢十放假一天,讓黛玉小小的鬆了口氣。
從此,黛玉又開始了每天上課的健康生活。施先生對課業要求不多,只是對外表儀態極其嚴格,黛玉被批評過一次後,再也不敢因為是在家裡就隨意打扮,行走站立等也不再懶懶散散。學了一段時間的規矩,剛開始覺得很累,可是沒過多久就發現自己有了很大的改變。以前的黛玉看起來既柔弱又蒼白,現在總是跟在施先生身旁,竟也變得跟她有些像了,突然有一天紫鵑也說她跟以前一點都不像了。
與此同時,大觀園已是初具規模,寶玉除了想念黛玉外,倒是過的愜意,賈政仕途得意,心情好自然不去找他的茬,遇上了也只是呵斥兩聲,每天帶著小廝在園子裡遊蕩,賈母見他不再吵著要接黛玉,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擔憂。林如海借口黛玉每日功課緊,委婉拒絕了她的邀請,寶玉還不知愛情是什麼,只當黛玉是最好的玩伴,日後怎麼才能為二人定親,還需費些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