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臘月中旬,幾日前斷斷續續的下雪使人來人往的青石板路上濕漉漉的。雖說天氣很冷,黛玉卻不覺得,轎子裡一左一右放了兩個暖爐,腳下踩著一個,懷裡還抱著一個,雖說已經把斗篷去了,還是微有汗意。
一路從碼頭而來,耳邊傳來各種不同的方言,雖然聽不懂,卻也覺得很有趣。想到此,還是不由得慶幸此地的官話還是前世的北京話,要不然剛來的那一天就一定露餡。——坐在轎子裡的這個黛玉其實是冒牌的,原本也是姓林,年紀輕輕就得了肺癌,雖然試過了西醫中醫各種偏方食療等,卻因為發現的太晚,還是英年早逝。再醒來時發現竟穿越到一個不足十歲的女童身上,雖然後來證實這是個悲劇女主,但也還是感謝上天多給了自己一次機會,至於原主的那個絳珠仙子哪去了也不是自己能操心的,隨遇而安罷了。
揚州城很大,轎子走了許久才停了下來,黛玉掀起窗子裡面厚厚的軟簾,透過紗窗向外一看,只見轎子停在一座大宅的角門前,不遠處的正門門口立著數個侍衛打扮的人,這應該就是兩淮巡鹽御史的官邸了。少時,換了四個婆子抬起轎子進了角門,一直到垂花門才停了下來,轎簾掀起處是一位老嬤嬤的笑臉:「姑娘,該下轎了。」紫鵑忙上前扶黛玉下轎,雪雁將斗篷密密的給她繫上,黛玉這才轉向那老嬤嬤,只見她穿著深青地龜背如意錦面灰鼠皮裡子外褂,頭上簪著景福長綿金簪並金耳挖子簪等,體態豐滿,面容慈祥,身後站著兩個低眉順目的小丫頭,看樣子是個有頭臉的老嬤嬤,黛玉腦子裡轉著,便要向她行個半禮,這嬤嬤忙扶住黛玉道:「使不得使不得,姑娘可折煞老奴了。」
黛玉道:「。不知父親如今好些了沒?」
那嬤嬤歎了口氣道:「老爺前一陣子病的重,這幾日想著姑娘快回來了,精神倒好多了。」
黛玉聽了,忙道:「父親如今在哪歇息,快帶我去。」
那嬤嬤扶個小丫頭在前引路,黛玉扶著紫鵑,春纖在旁打傘,一路經過池塘假山等秀麗景致,黛玉也無心細看。
一路走過,見到的下人並不多,黛玉有些疑惑,按說巡鹽御史雖無品級,事實上比正二品大員有過之而無不及,怎麼會這麼艱苦樸素。
那嬤嬤邊走邊嘮叨道:「自從姑娘去了京都,老爺就打發了兩位年輕姨娘出去,只留下了一位秦老姨娘,下人也散了許多,如今留下的都是林家世僕。我那孫女珊瑚倒是還在姑娘房裡,日日裡盼著姑娘回來呢。」
黛玉微笑道:「聽雪雁說,那時她跟水晶做我的伴讀,她總是瞌睡,有一次站著都睡著了。」
嬤嬤赧然道:
「那丫頭看見書就犯困,倒是喜歡刺繡,如今刺繡的手藝倒也能見人。」
一路聊著,已是到了正房門口,一個才留頭的小丫頭見了黛玉一行人便忙向門裡嚷嚷道:「小姐回來了,小姐回來了。」一壁又上前向黛玉行禮。
門簾從裡面掀開,一個身材清瘦的婦人迎了出來,黛玉看她穿著雖素淡卻不似一般下人,猜她便是那位「秦老姨娘」了。
秦姨
娘看見黛玉便忙攜了黛玉的手進屋道:「姑娘可是回來了,老爺早就等著呢。」
因外面下著雪,屋內窗戶緊閉,光線甚是昏暗,向左一轉是一道月洞門,再往前又是一道門簾,待丫鬟掀起門簾,一股摻雜著香料味道的渾濁氣息迎面撲來,黛玉忍不住拿手帕捂嘴咳了幾聲,秦姨娘見狀解釋道:「冬日裡怕受涼,因此不敢開窗。」
黛玉上前幾步,只見一人靠坐在床頭,鬚髮皆花白,面容憔悴,正盯著自己細看,黛玉也向他細看了兩眼,不由心頭巨震,這林如海竟然跟自己在現代的爸爸面容相似,儼然就是爸爸的蒼老版。
黛玉撲上前去,跪倒在床榻腳上哽咽道:「都是女兒不孝,未能侍奉父親左右。」
林如海微笑道:「傻姑娘,生老病死皆是命中注定,父親只希望你能過得好。」說著扶起黛玉坐在床頭的矮凳上。
黛玉聽了,眼淚越發止不住。
林如海無奈,只能撫著黛玉的背慢慢勸慰。少時,黛玉收了哭聲,望著林如海不好意思的笑了。林如海笑道:「真真是小孩脾氣,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
黛玉撒嬌道:「本來就是小孩兒。」
林如海道:「你一路勞累,還是先去歇歇吧,我已經讓宋嬤嬤著人收拾了你的院子,記著晚飯來陪父親吃。」
那先前的老嬤嬤跟秦姨娘方才也站在一旁陪著黛玉哭了一場,此時聽到林如海說話,忙上前道:「姑娘的院子早就收拾好了,此刻只怕連水都備下了。」
黛玉拉著林如海的手依依不捨,卻也明白相聚不在這一時,便隨宋嬤嬤去了。
林如海看黛玉的身影消失便支持不住,秦姨娘忙扶她躺下,勸道:「老爺還是多歇歇罷,姑娘已經回來了,老爺也該寬寬心了。」
正說著,一個丫鬟進來回道:「林管家讓人來問老爺,賈府的公子說要來拜見老爺,老爺什麼時候方便?」
林如海沉吟片刻道:「讓他此刻就來吧。」
那丫鬟應了轉身出去。
秦姨娘道:「老爺何苦如此勞累,明日再見也是一樣。」
林如海道:「說不定以後黛玉還要靠他們家照料,還是莫要慢待了。」
且說另一邊,黛玉出了正院,走了沒幾步便到了自己的小院,只見院內一角搭著葡萄架,架下一張石桌兩個石凳,正房三大間,另有耳房三間,房前階下種著數株芭蕉,院內甬道是用鵝卵石砌成的。
有數人站在走廊,見黛玉走進,齊聲行禮問好,黛玉仔細一看,打頭的是兩個嬤嬤,四個丫鬟,其中兩個與自己同齡——這大約就是以前的伴讀珊瑚和水晶了,一個長著大大的眼睛,滿臉興奮,一個面容清秀,氣質沉靜,正微微笑著,另外兩個小一些。
進屋之後,去了斗篷,屋裡炭盆燃得多,連披風也穿不住。
當下兌了熱水來,紫鵑服侍黛玉卸了鐲子挽了袖子,拿手巾掩了衣襟,好讓黛玉洗臉盥手,一時好了,又忙拿了黛玉慣常用的漚子盒打開,水晶已經默不作聲捧了玻璃鏡子在旁。
黛玉勻了臉,收拾好了,宋嬤嬤方道:「如今姑娘院裡的這幾個是一直在這守院子的,姑娘看還需不需要添些什麼?」
黛玉笑道:「嬤嬤安排的極妥,不必再添什麼了。」
宋嬤嬤笑道:「如果姑娘沒有其他事吩咐,老奴就先告退了,姑娘好生歇息。」
一時眾人見無事都退了出去。珊瑚水晶留下重又上前給黛玉見禮。
珊瑚快人快語道:「姑娘走了三年才回來,可想死我們了。」
黛玉笑道:「若是再走我就帶上你們倆。」又指著紫鵑春纖道:「雪雁你們都認得,這兩個姐姐是紫鵑和春纖。」
水晶和珊瑚上前見禮,叫道:「紫娟姐姐,春纖姐姐。」紫鵑春纖也都還了禮。
黛玉又問:「怎麼不見王嬤嬤?」
紫鵑道:「王嬤嬤經不起舟車勞頓,到了府裡就支持不住,已經躺著去了。」
黛玉道:「若是病了還是要請大夫看看,行李都送進來了?」
水晶道:「姑娘去正院的時候就送來了,就等著紫娟姐姐看過了再收拾呢。」
黛玉道:「紫鵑去瞧瞧吧,春纖也幫著收拾收拾,雪雁去熏被子,珊瑚陪我說說話。」
眾人應了,水晶帶著紫鵑春纖出去了,雪雁自去熏被子。
黛玉對珊瑚招手笑道:「過來坐我旁邊,我有話問你呢。」
珊瑚依言坐下,大大方方道:「姑娘儘管問,若是我不知道的,水晶一定知道。」
黛玉道:「老爺是幾時開始病的?」
珊瑚道:「老爺從去年就開始吃藥了,斷斷續續沒停過,只是今年入了秋,突然就咳了血,大夫說說是肺癆,怕是所以老爺就寫信讓姑娘趕緊回來。這都是聽奶奶說的。」
黛玉想了想,林如海應
該是肺結核,這病在現代可以治好,在古代就是絕症了,不知道靠吃中藥能不能治好,只是如今也只能盡力一試了。
黛玉又道:「現在請的這個大夫醫術如何?」
珊瑚道:「聽說這個大夫是揚州城最有名的陳大夫,老爺一直都是吃他開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