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笑間,只見小蔥牽著蹦蹦跳跳的青蒜從前面過來,閒趣捧著個盒子跟在後邊。
到了跟前,青蒜將小凳子挪到綠菠跟前,接過閒趣遞來的盤子,用筷子搛了糕,姐兒倆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著。
小蔥則向鄭氏回道:「清南村來人了。是周家派來的,說是周爺爺正在進京的路上。還有,劉二伯和劉二嬸也來了,蟬兒妹妹一家也來了,說是要給老鱉和蟬兒妹妹辦喜事;還有,大舅爺和二舅爺家也來人了,吳成家的大小子也挑了些丫頭小子帶來了……」
鄭氏聽說周夫子來了,詫異極了:這天寒地凍的,老人家怎麼倒離開清南村了呢?
她跟曹氏對視一眼,道:「那咱們得趕緊收拾一下……」
小蔥搖頭道:「周家在京城有宅子。那人就是先一步趕來讓人收拾的。」接著又訕訕道:「還有好些人都來了。」
好些人?
鄭氏見閨女臉色有些發紅,忽然想怕是書院的學子,不禁微微一笑——這下可熱鬧了!
曹氏忽然對她道:「大嫂,不如讓爹娘搬到正院來,老人家喜歡跟孫子孫女住一處,又親香。把東院騰出來做客房和下處,來了人也能應對。侯府到底隔得遠了些。」
鄭氏點頭道:「我也這麼想,怕你嫌鬧,才沒提。」
曹氏嗔道:「再鬧也是家裡人,我還能嫌棄他們?」
正說著,忽然葡萄匆匆跑進來,到了近前喘氣道:「太太……」
鄭氏見她神色非比尋常,忙問道:「怎麼了?」
小聰也奇怪。
葡萄扶著鄭氏胳膊,定了下心神道:「太太,我說了,你不要慌,要定定的。」
鄭氏笑容一收,沉聲道:「你說!我不慌!」
定是有大事。否則葡萄不會這樣。
葡萄對小蔥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留心鄭氏,這才道:「前邊來了個官兒,帶著個娃兒來了,說是……是三少爺玉米!」
眾人都呆住了。
紅椒正跟劉婆子(劉黑皮老娘)一層一層地刷漿糊、沾碎布,好曬乾了做鞋底子。聞言把漿糊刷子往漿糊盆裡一扔,三步兩步就跑過來,大聲問道:「可是真的?」
劉婆子等人都圍了過來。
鄭氏激動地哆嗦著,反手抓住葡萄,問道:「你……你瞧清楚了。可真是玉米?」
葡萄搖頭,躊躇道:「有些像。可是……可是我不知是不是。太太,玉米那時候才四五歲。過了這麼幾年,不好認哩!所以我才趕忙來告訴太太。太太,你冷靜些,先不要著急,還不知是不是哩。」
曹氏見一向鎮定的鄭氏有些失態,也提醒道:「大嫂不要慌。小蔥,派人去叫大伯回來。」
葡萄忙道:「我已經讓孫鐵派人去叫老爺了。」
鄭氏身子頓住,慢慢放開葡萄。閉目定神。
小蔥目光銳利,問葡萄道:「來的是個官兒?是個什麼官?他帶玉米來,說是我家的玉米?」
這話聽著好彆扭。
葡萄歎氣道:「是個知府。他說他在青山書院讀過書的。還去過咱們家。他說他也不知這孩子是不是張家的,送來讓認認。」
鄭氏睜開眼睛,對葡萄道:「別問了。走。去前邊瞧瞧。」
小蔥忙攙住她,見紅椒也要跟去,吩咐道:「紅椒,你別去了。回頭娘看了,要真是弟弟,馬上不就能見了!」
一語提醒了葡萄,忙道:「來人是個年輕的官兒,小蔥你也不要去了,我和太太去吧。」
劉婆子忙走上來,扶著鄭氏另一邊,道:「我也去。玉米小時候,天天跟我家扁頭玩,我記得可清楚的很。」
小蔥搖頭道:「我照顧娘。」
她在軍營中呆了那麼幾年,還忌諱這個?
再說,鄭氏眼下情緒很不穩定,她怕會出事,不跟在身邊當然不放心。為此,還特地讓丫頭荷葉把自己的醫箱送到前邊後堂,以備不測。
鄭氏已經沉下心,默默地告訴自己:不要慌,這事太巧合了些,不要抱太大希望,否則希望大失望也大。
不是她不想兒子平安無事,實在是張家平反後事情太多了些,誰知這一次是不是仇家的陰謀。
被狼叼走,還能存活下來,這得多大的機緣和福氣?
她實在不敢奢望啊!
看著一行人進入前面穿堂,紅椒急得團團亂轉。
曹氏見了招手道:「紅椒!」
紅椒一屁股坐到她身邊,將臉趴在她膝蓋上,哀聲道:「二嬸!」
曹氏摸摸她頭髮,溫聲道:「別急!你娘一去,很快就知道結果。」
青蒜和綠菠對視一眼,安慰紅椒道:「二姐姐,大伯母去了一看,不就知道是不是玉米弟弟了。」
紅椒抬頭,苦著臉道:「四妹妹你不知道,小娃兒長得快,忘性大,沒準他啥都不記得了。不好認哩!」
青蒜和綠菠同時皺眉:啥都不記得了?
那可不好辦了。
綠菠眨眨眼睛道:「我記得在岷州的事。」見曹氏看她,又不好意思地低頭道:「只記得一點點。」
曹氏憂心忡忡:綠菠一直跟家人在一起,尚且忘了小時候的事,那玉米能記得多少前事?
……
果然是啥都不記得了。
前面正堂,鄭氏見到了新任荊州知府白凡,另有個七八歲的男孩子。
她心裡一緊,盯著那孩子細看。
並沒有哭喊「娘」的認親場面,那孩子看鄭氏和小蔥的目光很陌生;鄭氏看他也迷惑:跟玉米小時候確實有些相像,可是,她怎麼就不能確定呢?
也是,隔了四年哪!
小孩子四年會有什麼樣的變化,養了六個孩子的鄭氏最清楚。
一番拜見寒暄後,鄭氏便盯著白凡,又不時轉過目光打量那孩子,等他細說緣故。
白凡先示意那孩子出去,他才對鄭氏道:「下官冒昧。也不知這孩子是不是張家小少爺,因此雖然一直帶在身邊,卻從未聲張過。這次蒙皇上傳召進京,又聽說張家平反,便特地帶了他來讓張家認認。」
小蔥立即問道:「大人既然不知他是不是張家小少爺,為何要讓張家來認?」
從小蔥進來。白凡一直未正眼看她。這時才將目光移到她臉上,眸光一轉,將她上下打量一番,垂下眼瞼,站起身。躬身施禮道:「下官見過玄武將軍。」
小蔥只得還禮。
白凡禮畢,方才細細從頭道來。
據他說,這孩子是他家的老僕於四年前路經清輝縣小青山時。從狼嘴裡救下來的。可這孩子大概嚇壞了,被救醒後竟不記得家中人事,不論問他什麼,都答「玉米」二字。然又奇怪的很,他十分警惕,不相信人,口口聲聲說白凡家僕等人是拐子,拐了他去賣的。是以整日罵人,張嘴就是「我日你祖宗」什麼的……
鄭氏心兒當即漏跳一拍,幾乎不曾站起來。死死捏住拳頭,指甲掐入手心。
正說到緊要關頭,張槐從外邊大步進來。神色匆匆。
他也不管廳中有外客,先喊一聲「菊花」,等握住鄭氏雙手,才轉頭看向客座上的白凡,神情意外,「是你!」
白凡忙又起身,見過老侯爺。
略寒暄兩句,張槐立即細問白凡當初救下玉米的經過。
白凡便重頭又說了一遍。
他說玉米養傷的時候,有一次發燒,迷迷糊糊間念「張鄭兩家瓜果蔬菜滿園香,劉家泥鰍黃鱔魚蝦一池塘,李家文武全才琴棋書畫一籮筐」。這歌兒他在清南村聽過的,所以不敢怠慢,當即派人去清南村打聽消息。
鄭氏頓時心神失守,昏昏然只聽見白凡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入耳中「……去的人回來說,張家被抄的時候,小兒子玉米叫狼拖去了。下官這才猜測這孩子可能是張家的。」
他本想細問玉米詳情,誰知玉米傷好後,也不理人,整天鬼鬼祟祟的到處藏東西。
大家只當他小孩子愛玩,也沒在意。
可是,有天凌晨他竟然跑了。
「跑了?跑哪去了?」張槐失聲問道。
白凡苦笑道:「這可是任誰都想不到的,便是下官見了,也目瞪口呆……」
他將玉米從廚房煙道附近,掀開小瓦爬上房頂,從房頂上藉著樹枝蕩去隔壁家,然後從狗洞鑽出去的經過說了一遍。
是玉米!
這絕對是玉米能幹出的事!
鄭氏只覺得五內俱崩,淚如雨下。
張槐握緊她的手,也不住顫抖,嘴上卻催促道:「後來呢,你是怎麼找回他的?」
小蔥眼不眨地盯著白凡,她更多的是在觀察他神情。
白凡再次苦笑搖頭道:「別提這事了,連下官也覺羞愧,竟連個孩子也不如。當時,下官正在梅縣任上,發動縣衙三班衙役,幾乎不曾把梅縣翻了過來,也找不到他。」
張槐有些想笑:他這小兒子是全家最鬼精的,便是被嚇得忘事了,那性子也是不會變的。——他不知不覺間,已經認定這孩子就是玉米了。
小蔥追問道:「後來呢?白大人是如何找到他的?」
白凡道:「哪裡是下官找到他的,下官可沒本事找到他。下官告訴城中百姓,說這孩子是家中老僕的侄孫,因管教嚴格了些,他小孩子家就生氣了,對外人說自己是被拐來的,請百姓若是見了他,務必要送來縣衙……」
他把當日找玉米的經過細細說了,說最後從一個收夜香的王鬍子的閨女秋霜嘴裡問出玉米下落,「老侯爺知道他去哪了?」
張槐心裡覺得不妙,便問道:「去哪了?」(手機用戶請到m.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