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嬸已經聽旁邊人說了原委,早急不可耐了。
等泥鰍一說完,她就拍手跳腳地嚷道:「鬼扯哩!張姑娘跟秦姑娘天仙一樣的人兒,家裡也不窮,搶你的玉珮?呸!你窮瘋了是不是,想訛人也不能這麼地。瞧你長得人模狗樣的,咋肚子裡都是爛稻草哩!」
又對史班頭道:「先前他們問我,看見兩個要飯的花子沒有。我就跟他們說,好像進了濟世堂,也沒說一準兒就進了。我在自個院子裡,隔了那麼遠,哪能瞧得清,就這麼說了。這倒好,他們倒誣賴好人起來。」
人群頓時轟然大亂起來,罵聲不絕入耳。
史班頭出面壓服眾人,也不知跟洪霖胡鎮說了些什麼,他們賠了蔡大爺些銀兩,便隨著史班頭離開了。
胡鎮臨去時望向泥鰍的目光凶狠而惡毒,恨不得凌遲碎剮了他。
洪霖掃一眼方虎和那幾個書生,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這幫人還不值得他道歉,再說,胡鎮惹下的麻煩,又不是他惹下的,關他屁事。他能幫就幫,幫不了該他倒霉,誰讓這混世魔王蠢的。
剛才曾鵬已經悄悄地告訴旁人胡鎮跟洪霖的身份了,書生們明知胡鎮此去不會有任何結果,不過是做個樣子給人看罷了,但就是不想讓他好過。
有個書生衝著他們離去的方向揚聲道:「按大靖律,這誣告可是要反坐的。這位兄台身上可有功名?若有的話,只怕也要革除。」
眾人大笑起來。
胡鎮因為洪霖在場,故而一直忍耐,這時終於忍不住了,他目露凶光,轉頭就要發作。
洪霖上前一步,修長白淨的手指跟鐵鉗一樣,緊緊攥住他的胳膊。冷聲喝道:「還不走?」
胡鎮不甘不願地跟著他走了,人群也都散去。
不過是在衙門班房坐了一會,洪霖跟胡鎮就回客棧了。倒害史班頭開了一包好茶,他們也懶得喝,只漱了兩口了事。
史班頭客客氣氣地說了一番話,無非是說青山書院建於此地。儒生士子雲集,連朝廷也是關注的,請他們莫與小民一般見識。
胡鎮卻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在他看來,這班頭把他弄這來。已是大不敬了,在濟世堂門口就該恭送他走的。
回到客棧,胡鎮急不可耐地吩咐隨從。即刻去打聽那張姑娘跟秦姑娘的底細,並濟世堂的底細,還有那個戳破他謊言的少年的底細,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嚥下這口氣的。
洪霖雖面上不在意,卻把史班頭的話聽進去了。
他寒聲對胡鎮道:「再惹事,休怪我不講情面。再不然,你自行一路,別跟著我。」
說完。猛一旋身入內,斗篷翻飛,獵獵作響。
胡鎮愣住了。
洪霖是懶得跟這混世魔王理論。要是他那麼容易聽人教導,早被他爹教好了,哪裡會被人稱作混世魔王。所以丟下一句話就走。
他不說,身邊小廝卻不饒人,見自家五少爺發了話,胡鎮還杵在那,便沒好氣地說道:「我說胡少爺這是何苦呢!就為了那要飯的驚了馬,可你也沒跌了摔了,打了人家一鞭子不算,還非得不依不饒?你就算把那兩人找出來打死,你又能得了什麼好處?還白惹一身騷。你喜歡惹事不要緊,可別帶累我們五少爺。」
說完逕自進房伺候去了。
胡鎮氣得半死,卻不敢違逆洪五公子的話,只得按捺下這口氣,以圖後報。
再說濟世堂這邊,等人都走後,方虎帶著泥鰍進去找小蔥和秦淼。
兩人先前被胡鎮誣陷偷了玉珮,正氣得要死,當著人還不好說的,見大師兄來問,當下便把前事又重新說了一遍。
秦淼撅著嘴兒,說自己差點被馬蹄子踩死,那一鞭抽的也不輕。
方虎聽了大怒,嘴上安慰兩個師妹,心下卻對胡鎮道,你小子最好別生病,不然就等著方大爺收拾你吧。
泥鰍今天幫了小蔥一把,心裡說不出的高興,含笑看著少女怒罵胡鎮,忙勸她不要生氣,這人如此狂妄,遲早遇上更厲害的,那時就是報應了。
因他娘親帶著小妹妹來集上姑姑家做客,住了好幾天了,他是來接她們家去的,又想著小蔥一去就是兩年,也該回來了,於是就來濟世堂打聽,正好碰見這事,便順手幫了一把。
閒敘一會,泥鰍便問小蔥今晚回不回清南村,說他一會就要接娘回去了,正好能捎帶上她們。
小蔥急忙道:「當然要回去了。我先看見哥哥了,要不是他沒認出我來,我們也不會耽誤了,也不能碰上這倒霉的事兒。」
想著這事多虧了泥鰍,忙又對他道:「泥鰍,今兒真虧了你機靈。不然我們就算最後沒事,到底被人說閒話不好。」
泥鰍笑瞇瞇地說道:「這有啥?我想著那兩個人不是你跟淼淼就算了,要真是你跟淼淼的話,肯定不會搶他的玉珮的,那他就肯定在騙人。所以我就跟差爺先去後邊找了人,問明白了,才來到前邊說給大伙聽。」
秦淼和小蔥見泥鰍如此相信她們,樂得眉開眼笑。
於是,泥鰍先去姑姑家接了娘和妹妹,然後再來濟世堂接了小蔥和秦淼,一起坐馬車回清南村。
泥鰍娘是個溫柔的小婦人,她摟著小閨女墨鯽,把些家常話來問小蔥和秦淼,一路閒談回去。
她平日不大出門的,是以小蔥和秦淼並不常見她,此時對面坐著,一副溫柔和順的樣子,只覺親切,就把在外遊歷的情形告訴她。
小墨鯽羨慕地說道:「小蔥姐姐,淼淼姐姐,我要是也能跟你們出去就好了。」
泥鰍娘忙道:「別瞎說!女娃兒,咋能隨便在外跑哩!」忽覺這話不妥,忙又道,「你小蔥姐姐她們不同,那是有本事的。你沒出過門的,咋能跟她們比?」
小蔥微笑不語,輕輕掀起一角車窗簾子,看向外邊。
道旁的水田里,都是枯黃的稻茬樁子,少數不在水路旁邊的旱田內種著小麥,還有胡蘿蔔。那一塊塊淺淺的綠,在荒蕪的田野中尤為顯眼,給冬季的田野增添了不少生機。
耳聽著秦淼跟墨鯽的說笑,她卻陷入沉思。
泥鰍娘看了她一會,忽然問道:「聽我家錦鯉說,小蔥茶飯好的很。針線活也學得不差吧?」
小蔥忙收回視線,微笑回道:「那是錦鯉幫我吹了。我也就會煮飯炒菜罷了,哪裡算得上茶飯好。針線活更不用說了,也就能補補衣裳。連師妹後學的,繡花都比我強。本來就不大好,在外邊遊蕩了兩年,更是落下了,如今更不能見人了。」
泥鰍娘含笑道:「這娃兒,忒會謙虛了。」
馬車輕快地奔馳在鄉間大路上,將一個個飄著炊煙的村落甩在身後。看看前面就是清南村,小青山上的橡樹葉子全部變得赤紅,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
小蔥坐正了身子,心裡莫名地高興。
秦淼更是笑個不停,聽墨鯽跟她說村裡的各樣趣事。
馬車先進入老村,到劉家院門口停下。
泥鰍娘邀請小蔥和秦淼下去吃晚飯,她們當然推拒了,只說離家太久,要趕緊回去看看才放心。
泥鰍先扶了娘下車,又抱下小墨鯽,然後準備送小蔥和秦淼去山邊新村。
卻聽泥鰍娘道:「你去忙你的,我讓姚嫂子送她們家去。」
泥鰍忙道:「不用叫姚嬸子,我送去也快得很,一會就轉來了。」
說著就要坐到車前邊,催趕車的小子走。
泥鰍娘道:「你這娃兒,咋不聽娘的話哩?你送她們回去像啥樣子,回頭給小蔥她們添麻煩。姚嫂子送不比你送強?」
泥鰍詫異地說道:「娘,這有啥……」
小蔥心中一震,忙對外說道:「嬸子不用麻煩了,也不用人送,我們自個回去就成了。這也沒多遠,都到家門口了。」說著就要下車。
泥鰍娘忙轉身攔住她,示意她不要出來,她讓人送她回去。最後,到底還是讓一個婆子送小蔥她們回去了。
馬車走遠,小蔥從不斷晃動的窗簾縫隙中,看見泥鰍呆立在薄暮籠罩的院門口,默默想道,她都十三週歲了哩,過年都十四了……
不知為何,心中忽然一陣傷感。
很快,她就來不及傷感了。
到了鄭家大院門口,小蔥對那婆子道:「嬸子,就到這吧。我先去外婆家。」
跟秦淼下了車,又道了謝,方才踏入燈火閃亮的鄭家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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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先前在街上的是你倆?」
東屋,板栗不可置信地瞪著正狼吞虎嚥吃飯的小蔥和秦淼。
聽見哥哥問,小蔥點點頭,白了他一眼,抱怨道:「還是雙胞胎哩,連親妹子都沒認出來。」
板栗不自覺地抖了一下,叫道:「你甭朝我翻眼了。這眼睛毛叫你給剪的——瞧了讓人渾身不得勁兒。」
原來,小蔥和秦淼的眼睫毛都剪短了,還有那眉毛,後邊也是描上去的,先前也刮去一截。
秦淼嚥下一口湯,也嘟嘴道:「不就是剪了眼睛毛嘛!眼睛還不是原來的眼睛?我就那麼眼巴巴地盯著葫蘆哥哥瞧,葫蘆哥哥也沒說留下我們。真是的!」
葫蘆聽了哭笑不得,這才明白,為何當時心裡老放不下了,因為兩人的眼神太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