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美人一手支頤,一手撫著小腹,臉上露出深深的倦色。殢殩獍曉雅箏看著琴美人,琴美人對她揮了揮手,雅箏會意,從屏風旁邊走了出來,溫聲說道:「左公公且請起來吧!」
與琴美人說了這一會兒話,左福成實在嚇得很了。此刻雖然是對著琴美人的丫鬟,卻也不敢絲毫放鬆。只是此刻出來跟他說話的,畢竟是個丫鬟,他只覺得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公公請起來吧。」琴美人冷冷的聲音,絕不似雅箏溫和。
「是。」左福成不敢再多說,琴美人的話,素來違拗不得。
雅箏回頭看了看,琴美人對她點了點頭,然後閉上了眼睛。
「左公公是自己人,這中間的關節,也不須瞞著您。」雅箏面帶微笑地說道。對面一丈遠,站著的左福成低頭垂手,神態恭敬。
「左公公消息靈通,想必知道,那人眼下是太后娘娘和皇上身邊的紅人,前一陣子更是風言風語,傳得沸沸揚揚。」雅箏看不到琴美人的臉,卻能側眼看見她握著帕子、撫在小腹上左手,緊緊地握了起來。
「琴美人視公公為心腹,事事坦誠相告。美人不喜歡她本人,公公已經知道,如今她手下的這個丫鬟不曉事,得罪了琴美人,然而美人寬宏大量,怎會去同一個丫鬟計較?左公公是一片好心,想要為琴美人出一口氣,也是公公忠於美人的一片好意。美人心裡,都是知道的。」雅箏徐徐說來,聲音莊重溫和,真不虧了她的名字叫做「雅箏」,臉上的笑意不增不減,恰到好處,維持一個寵妃身邊的心腹應有的神情到了最為得體的地步。
「只是,這樣一來,恐怕那人又會另生什麼主意。她曾幾度受傷,太后對她很是上心。美人思慮周詳,想到這件事情她若是對太后提起,太后定會指派御醫去應診。到那個時候,病一樣的診治了,公公你說不定還要落些個埋怨。」雅箏在一旁微笑著循循誘導,左公公額上的汗又多了一層。
琴美人的聲音清淡脆冷,如水動薄冰,風擊碎玉;雅箏的笑則是溫和莊重,大方得體,然而在左福成看來,這兩者都是一樣的可怕。琴美人素來待人冷清,也就罷了,雅箏這個丫鬟,雖然在笑,那笑卻是一成不變,讓人無法揣測她的心意。這樣的笑意,難免讓人忍不住害怕。
「公公知道該怎麼辦了嗎?」看左福成緊張地呆立著,雅箏又問了一句。她知道若是左公公再這樣呆立,難免會讓琴美人覺得他不夠機靈。
「小的知道了,琴美人且請寬心。小的這就回去,派人前去永安堂。」左福成恭敬地說道。
雅箏回首看了看琴美人,她一直放在小腹上的左手揮了揮,月白色的帕子如粉蝶的翼,隨著她白皙如玉的手輕顫。
雅箏對著左公公福了一福,恭敬說道:「多謝左公公!奴婢恭送公公!」
左福成拱了拱手,「琴美人萬福,小的告辭!姑娘請留步!」說著退到門口,便要出去。
「公公今日一早便來這裡,若有人問起,公公怎麼說?」琴美人忽然睜開眼睛,隔著屏風問道。
「前日御醫為美人診脈,開了食補方子。皇上看過方子後,特命小人給美人送些上好的建蓮子。已經交給雅箏姑娘了。還請美人保重貴體。小人告辭。」宮中摸爬十餘年,雖有琴美人之父張大人的照應,然而一路順利亨通,所需的這些察言觀色、奔走趨奉的本事,畢竟是他人給不了的。此刻他心請略微安定,腦子已經活泛起來,不似方纔那般一味懼怕了。
琴美人似乎很是滿意地「嗯」了一聲,雅箏纖手一擺,做了個相請的手勢,將左福成送了出來。
外面晨曦微露,天色還早,左福成出了耀陽館正房的大門,只覺得外面的陽光這樣明亮刺眼。
通向耀陽館大門的甬路,左手是白芍苑,右手是清荷苑。兩邊別院裡都有丫鬟在門前忙碌,打水,端茶,細心伺候著裡面的主人。今日她們雖然只是縣君和御侍,明天說不定便是美人、婕妤,便能位居十八嬪,位居四妃。
琴美人,剛進宮時,何嘗又不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輕女子?
只是……唉,若不是當初太后阻攔,恐怕今時今日,母儀天下的人,便是她張卓琴了!即便當初她只封了美人,若不是接連喪子,她又豈會一直屈居美人之位?
左福成長長地在心裡歎了口氣。
「唉……」一聲輕輕的歎息。
雅箏目送左福成走出耀陽館的大門,聽見身後的歎息,忙轉過身去。琴美人已經自己扶著椅子站了起來,站在了屏風邊上。這樣幽幽的歎息,便是她發出來的。雅箏忙走到琴美人身邊,扶住了她的胳膊,柔聲說道:「可要奴婢到後面請表姑娘出來嗎?還是美人自己要到後面去?」
「表姐……」琴美人尚未答話,一個輕柔平淡的聲音從正房後面傳了出來,跟著走出一位身材纖巧的女子。
上面是一件淺紫色琵琶襟鏤菊花暗紋的襦衫,下面是一條丁香色花素綾長裙,腰間繫著闊約三寸的腰上黃,打成蝴蝶結樣子,上面掛著一顆指頭兒大小的渾圓的紫玉作為壓裙幅的玉環綬。
襦裙之外,則是一件雪青色(淺藍紫色)花軟緞對襟及膝褙子,衣領袖口皆是淺紫色繡花滾邊,所繡花紋,也一概是銀線勾勒的菊花花樣。
妝色清麗淺淡,頭髮梳結挽成大椎,淡紫絲繩紮結而墜於腦後,只插一支金釵,釵頭也是一粒渾圓的紫玉。
這女子緩緩走了出來,身上帶著一股極清雅、極幽淡的方向,聞之頗有清涼之意。這女子的一身裝束,恰如她的聲音一樣,平和素淡,卻散發著幽幽的芳香。
琴美人尚未說話,雅箏便向那女子微笑道:「奴婢正說去請御侍出來呢。」
那女子微笑道:「姑娘何必這樣客氣?」
「表姑娘新貴得寵,日後加封行賞,『御侍』這個名號,恐怕也叫不長了!」亞洲呢個滿臉笑容地說道。
琴美人的手指微微一動,臉上卻帶上了少見的笑容,輕聲說道:「只顧著說話,怎麼還不給表姑娘讓座?」
雅箏笑嘻嘻地挪過一個三腿紅木圓凳,放在琴美人正座的下手,請那女子坐下。那女子等琴美人坐下,頷首告座,也坐了下來。
她此刻坐西朝東,就在她坐下的那一剎那,東邊盡頭的窗子底下,傳來了輕輕地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