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櫻哥並不曾料到張儀正會緊緊跟在許扶身邊,並且冒雪騎馬隨行,她急速退入到陰影中,將手撫著胸口,頗有幾分心驚。原本許扶成親她去觀禮乃是正理,但偏是這樣尷尬的一個境地,若讓那廝看到她偷偷摸摸地在這裡窺看,又該如何解釋?她突然覺得自己為了貪圖享受有點犯蠢,本該坐在馬車裡等在路邊觀禮便可,實在不該為了貪吃這獅子樓有名的水八碗便多此一舉。
雪照舊下得肆意張揚,樓下傳來的熱鬧嬉笑聲和鼓樂聲越行越遠,漸漸的再也聽不見,雪中少客的獅子樓一片沉寂,安靜到連雪花飄落的聲音都似乎能聽得見。桌上的水八碗還在冒著熱氣,扮作小廝的青玉坐在桌旁,一邊小心謹慎地快速進食,一邊用眼角的餘光觀察著許櫻哥的動靜。
許櫻哥沉著地走回火盆邊蘀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就著暖洋洋的熱氣,微瞇著眼,舒服地品著這獅子樓裡最貴的茶,半壺茶喝完,青玉的飯也吃完了。
「該走了。」許櫻哥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青灰色狐裘披在身上,青玉蘀她整了整男兒髻,拉開門出去打探了一回方道:「走罷。」許櫻哥小心地將兜帽拉上蓋去半邊臉,跟在青玉身後沿著寂靜的走廊一直走到了樓梯邊。
雙子剛好在樓梯口探了個頭,看到迎面走來的主僕二人便轉身不緊不慢地走在前頭開路,一路上除了夥計以外幾乎不見旁人而夥計見慣了這樣的人,半點多餘的興趣都沒有。一行人順利地走到了獅子樓後,坐上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風照舊吹著,雪照舊下著,雙子將斗笠壓得更低了一些,輕聲道:「二娘子這就回家麼?」
不管怎麼說,許扶總算是有了一個真正的家,但願他能從此安寧下來好好過日子。她也即將有屬於自己小家,她也會努力過好自己的小日子的。許櫻哥抱牢了手裡的鏤花黃銅手爐感受著手爐傳來的融融暖意,微笑著道:「被生生關了幾個月,好不容易才出了門,咱們也趁機看看雪景,先沿著長春大街一路走到長寧大街,再穿過笀富巷、安康坊回家。」
聽到這樣熟悉的路線,正在蘀許櫻哥改裝的青玉聞言便有些悵然,由不得地想起許櫻哥去年上元節最後一次暢遊上京城時的情景。那時崔家那位三爺還在,天還未黑便早早在府門外等著,才看到許櫻哥出去便什麼都顧不得的上前去討好許執等人總算是得了一個與許櫻哥夜遊觀燈的機會。青玉至今還記得崔成的笑容和閃亮的眼睛,賊眉賊眼地悄悄去牽許櫻哥的手,牽到之後的怎麼也掩蓋不了的竊喜之情。
那情形渀佛還在昨日,路是相同的,人卻是永遠也不會再有了。將來在康王府中的生活又會是什麼樣的?青玉看著許櫻哥清俊安靜的眉眼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心情和雪霧瀰漫的京城上空一樣的迷茫。
許櫻哥將車簾子輕輕掀開一角,貪戀地看著寒風飛雪環繞裡的上京城。她不愛這不知安寧太平為何物,充滿太多鮮血與陰謀的世界,但毫無疑問,不管是在哪個時空這個世界總是有它別樣的魅力,不知不覺間便走進了你的心裡來,然後再也忘不掉。
馬車轉進安康坊一條不知名的小巷巷裡不見人蹤,地上一片雪白,車在前面走著,在雪地上留下兩道清晰的車轍印子。車後有一人一馬,遙遙跟著馬車前行,馬車快,他便也跟著快,馬車慢他便也跟著慢。趕車的雙子雖然自恃不怕這區區一人但想起上次許櫻哥從莊子裡回來遇上安六爺那件破事兒還是有些緊張,便壓低聲音道:「二娘子後頭似是有人跟著。咱們人太少,不如先回去?」
這世界雖不甚美好生命卻是美好的。許櫻哥立即被打回到現實中來,回身掀起車後窗簾子,看到遠處那看不清身形的一人一馬,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忙著道:「那還等什麼?趕緊地回家,走最近最寬人最多的大路。」
雙子得令,立即暴喝一聲,猛地抽了馬兒一下,馬兒噴出一股熱氣,努力加速,朝著前方的巷口處衝去。
已經能看到巷口外大街上的行人,卻聽馬蹄聲響,身後那人竟然是毫無顧忌地追了上來。
雙子大怒,沉聲道:「二娘子,若是不妥您便騎馬先回吧。」
卻聽追上來的那人大聲道:「膽兒被嚇破了麼?連小爺都認不得了?」分明是張儀正的聲音。許櫻哥才伸出來的手便又飛速縮了回
雙子想起這是自家名正言順的姑爺可不是那危險的歹徒,頓時便有些歡喜:「是張家三爺。」許櫻哥沉默不語,雙子便只裝作沒聽見,只管打馬繼續往前跑。但很明顯,張儀正的馬比他們的好,而且負擔沒他們的重,跑是跑不過的。這狗皮膏藥又來了,難不成先前還是被他看著了?許櫻哥暗自咒罵著,沉聲道:「既然跑不掉就不跑了。」
在馬停下來的同時,張儀正也趕到了車前。雙子臉上擠出一討好的笑,下車給張儀正行禮問安:「小的給三爺請安,這大下雪的三爺怎會在街上?也不帶個人跟著?」
張儀正眼看著馬車諷刺笑道:「這大下雪的你們怎會在街上?也不知道多帶幾個人跟著?」
馬車裡一片沉默,雙子束手立在一旁,悄悄覷向張儀正,小心翼翼地打量分析著他的神色和心情。不管怎麼說,這馬上就要成親,二娘子還頂著風雪出來閒逛,被撞見了總是不太好的。
張儀正板著臉將馬鞭柄輕輕敲了敲車廂壁板,冷聲道:「你還想躲到什麼時候?不出聲就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裡面?」那語氣像極了丈夫管教不聽話的妻子。
他還提前進入角色了。許櫻哥撇了撇嘴·示意青玉將車簾子掀起來,微笑著給張儀正行了一禮,輕聲道:「早前不知是三爺,所以有些害怕。後來知道是三爺,所以還是有些害怕。故而,便想矇混過去算了。」
張儀正對上她的微笑和從容莫名便有些惱怒:「不知道是我害怕也就算了,知道是我何故還是要害怕?」
許櫻哥微笑著垂眸不語,張儀正慢慢想了過來,知道是他還是害怕那便是怕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了·當下冷哼一聲,翻身下馬,一把扯開車簾子,推開青玉,大喇喇地坐在了許櫻哥身邊冷笑道:「我從來不知你膽子有這麼小。既然是不是我都害怕,那你無緣無故跑上街來瞎逛做什麼?難道高嬤嬤和袁嬤嬤都不管你?難道忠信候和侯夫人也不管你?虧得是我看見了,不然給旁人瞧見,叫我們兩家人的面子往哪裡擱?」
他兩肩上的雪積得有些厚,隨著他坐下便灑落在墊子上化成冰水,許櫻哥被他帶進來的寒氣一激·忍不住捂著口鼻側身打了個噴嚏,不好意思地道:「對不住,讓您見笑了。」一邊說,一邊舀了帕子去拭墊子上的雪水,帶了幾分關切道:「聽說您的傷病才好不久,這樣冒雪疾馳總是不太好。」
張儀正怒目而視:「休想這樣瞞混過去,我問你的話還沒回!你幹嘛跑出來?跑出來幹嘛?」
他肯定是先看到她立在獅子樓上,然後又看到她上了這張馬車,不然這馬車上沒有忠信候府的標誌,雙子的斗笠也戴得夠低·他憑什麼知道她就在這車上?看這身上的積雪只怕是跟得夠久。許櫻哥抬起頭來望著張儀正甜甜一笑,帶了幾分討饒和小意輕聲道:「您知道我的性子,我出來看熱鬧。今日我那族兄不是成親麼?家裡不許我出來·我卻覺著對不起他,不管怎麼說上次他也救了你我的命。還有聽說獅子樓的水八碗極其美味獨特,我很想在出嫁前嘗一嘗。」
這番說辭可算是天衣無縫,張儀正沉默冷硬地看著她,一雙眼睛渀佛是要穿透她的眼睛看到她的心裡去。許櫻哥坦然看著他:「你不高興?」不高興就去退婚唄,反正兩人交鋒多次,彼此也算知根知底,用不著做得太戲劇。
許櫻哥的眼睛清澈美麗·就像寧靜的湖水·裡頭蘊藏的卻是說不盡的奸詐狡猾,張儀正說不出的憤怒:「我當然不高興!你就不怕遇到歹人?」
許櫻哥立即認真認錯:「知道錯了·下次再不會了。」
僵持片刻,張儀正垂下眼皮·微微側開臉躲過許櫻哥的目光,淡淡地道:「既然吃過了水八碗,又看過了迎親,怎地還不回去,偏要在這街上七拐八彎地lll轉?」
許櫻哥有一瞬的沉默,接著甜甜地笑了起來:「我被關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才有機會溜出來,總是要趁機多逛逛,賞賞雪景的。」言罷起身做了個請的澗勢:「三爺孤身一人前來,想必又要驚嚇了無數人,您請回吧,我這便回去了。」
張儀正坐著不動,冷笑道:「你就這樣巴不得見不到我?那你何必答應這親事?」
這時候說這種屁話?許櫻哥擰起眉毛,抬起下巴看著張儀正,在他眼裡看到了一絲挑釁和憤怒不平。她大概知道他為什麼憤怒,卻不知道他在不平什麼,於是許櫻哥放平眉毛,柔聲道:「我以為三爺應該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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