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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3章 船上奇貨 文 / 頑城

    當我們關注一場浩大的戰爭時,請不要把眼光只局限在戰場的硝煙中。戰爭是多個層面的綜合較量。除了最基本的兵力和將領之外,還有軍事科技、兵工產量、後勤運輸、政治人脈、宣傳鼓舞……還有運氣,還有天氣,還有女人,還有軍情,每個環節缺一不可。

    戰爭這狗東西就像是巨無霸漢堡一樣,由多層食材疊加而成,美味而厚重。

    金士麒決定截斷胡扶龍的情報網絡。

    胡扶龍逃到南岸之後,他的信息來源只能依仗於盟友:譬如東甸等南岸勢力,還有王府大太監凌公公親自領導的情報網絡。這老太監就像個蜘蛛精一樣潛伏在中軍營裡,直接從紀元憲的辦公桌上拿情報。

    經過了幾日探查,軍情司掌握了王府大太監凌公公的行蹤和罪證,準備將他捉拿歸案。但金士麒覺得此事牽扯甚廣,便寫信向總督商周祚請示。當時商周祚已經回到了江北的貴縣,去迎接副總兵何玉九的軍隊。商總督當天晚上就回信給金士麒,只有五個字:「你不能碰他!」

    金士麒很聽話,總督不讓碰就不碰。

    又過了兩日,金士麒便離開瓦塘鎮,也前往貴縣去見何玉九。

    ……

    天啟七年,七月初一日。兩廣總督商周祚宣令各部:總兵紀元憲因身體健康原因,暫回桂平修養;從即日起,各路大軍皆由副總兵何玉九統領。

    ……

    何玉九生性雅致,他每日只拿出一個時辰與部將們探討軍情,一個時辰看公文,其餘時間都用來吟詩、作畫、游泳、弄琴、躺在芭蕉樹下乘涼。還有些風流傳言……他結交了幾個潯州姑娘。一軍統領做到這個層次真是快哉。

    相隔數月,金士麒又見到了何玉九。卻很尷尬。

    不久前,他在柳州陷入了何玉九小妾如昔姐姐的一場甜蜜圈套……當然,金士麒自付是問心無愧。但他也有處理不當之處——他當時只想著揭穿如昔姐姐背後的軍情騙局,卻沒有顧及到何玉九的顏面。如今事情鬧大了,如昔姐姐被關押在閣樓裡等待發落……按照習俗應該是浸豬籠吧。金士麒對此很愧疚。

    何玉九則毫不掩飾自己的傷心。他幽幽地說:「可惜啊,她對我是極好的。」

    金士麒正想著如何彌補何叔叔的內心創傷,這老傢伙卻又輕聲說,「回去後,我要好好懲罰她……給她改個名字,換個清淨的處所……嗯。就如此決定了!」

    金士麒不禁驚問,「大人,你還要……留著她?」

    「那小可憐,我不要她,她又能去哪兒?」何玉九燦然一笑,那沙啞的聲音中充滿了柔情。「經過這些事。我想她會變得更乖巧一些。留在身邊一定別有滋味……這般看來,也算是好事吧。」

    金士麒頓時感慨,何叔叔在女人方面已經達到了一個很高的層次,不是他這個毛頭小伙所能領悟。

    ……

    金士麒解開了對如昔姐姐的心結之後……錯了,是消除了與何玉九的尷尬之後,他就全身心投入到戰爭工作中。

    水營在那場大火中喪失了20條船隻,只剩下了6成的運力。維持幾萬大軍的糧運工作已是捉襟見肘,更有何玉九4個滿裝陸營需要過江作戰。有兵萬人,馬數千匹,車輛軍資更是堆積如山。金士麒只能徵集民船。

    在戰爭時期,軍隊的「徵集」就是一種強制措施。

    金士麒討來了總督軍令:除了已經承運軍事物資的船之外,所有停靠貴縣的民船都要任由柳州水營徵用。金士麒本質純良,不想擾民過深,便宣佈最多只徵集一個月,並根據船隻尺寸給予少量酬銀。若是連同水手徵集,還支付工錢。船主們雖有怨言。但情緒還都很穩定。

    七月四日,又有4條民船抵達了貴縣碼頭。

    它們都是少見的尖頭快帆船,船造得結實而流暢,纜繩整潔利落,甲板上也乾淨。各船的大帆在烈日照耀下熠熠生輝。水手和僕役們都穿著白色的短褂。雖汗流浹背但做事卻一絲不苟。

    總而言之,這船隊頗有些來頭的樣子。

    但船上沒有特殊旗號,船上人則自稱是梧州過來的行商。柳州水營的軍官便不客氣,對其宣佈:「這四條船被徵用了,我代表朝廷感謝你們!」

    那船上人卻不屑於顧,領頭的一個老管家竟斥道:「竟敢打咱家的主意,真是狗膽包天!還不滾開。」

    此時正是一年中最酷熱難耐時節,一群兵崽們被熱得像羊肉串似的,火氣正大著呢!聽對方罵的難聽,立刻就怒了,持著火銃威嚇他們,喝令他們亮出身牌和路引,否則以賊黨論處。那船上客人們竟毫不退縮,在船艙裡拿出了刀劍。

    正劍拔弩張時,金士麒聽到聲音急趕了過來。

    「這點小事也做不利索!」他沖水兵們怒道,「你們拿出火銃有用嗎?有用嗎?還真能射殺他們?……這種情況,應該先拋抓鉤和鋼繩把他們困住。這麼好的船,千萬不能讓他們跑了!」

    「混帳!」那船上老者嘶吼著,「你是領頭?我本以為你眼睛亮,更是不知死活。」

    水兵們聽他話裡沒分寸,頓時暴跳如雷。「如此囂張,果然是有背景的!」金士麒也怒道。「報上名來!」

    那老頭正要說,卻聽船艙裡傳來一聲悠長的喝令,「慢著!……都胡鬧!」

    緊接著幾個小僕掀開簾子,又幾個老僕撐開大傘,又幾個美人探出頭來……美人們又反身攙了一位中年男子出來,便是這船隊的主人了。

    那男子一身大紅長袍繡著銀絲雲朵圖案,腰間掛著一柄鑲金鯊皮長劍,三分富態之中更突襲了七分貴氣。此人體態渾圓白胖,臉上一雙鷹目深陷。頜下三寸淺須飄舞,一看就是內心強大之人。

    他在岸上橫掃一眼,便盯住了金士麒,厲聲道:「你是那營將?我的船很貴,你租用不起。」

    「潯州是我官家做主。沒空跟你談價錢。」金士麒大聲道,「你們這是八丈船,月租三十兩,四條船一百二十兩。一個月內完好奉還,若有損則陪你條新的!」

    「好好好!」沒想到那紅袍胖子捻著鬚子笑了起來,「江上早有傳聞。柳州水營做生意明章實價,很是公道。那我問你,我船上貨如何處置?」

    「給你們一個時辰卸貨。貨物你們可以帶走,若留在碼頭上則有水兵看護。」金士麒轉過頭瞪著此前的水兵百總,「這些基本條例,你怎麼不給商家結實清楚。害我費口舌!你知道我有多忙啊……」

    「金游擊!」那船上的紅袍胖子大喊著,他竟然認識金士麒。他腳下跺著甲板砰砰作響,又追問道:「若是我的貨留在你碼頭上,受損了可怎麼辦?」

    金士麒也看出來了,這胖子如此的氣勢和排場,一定頗有些背景。金士麒是個生意人……呃……他是邊軍將領,但生意做的很大。他不想莫名其妙地多個冤家。但是他又必須遵守「徵集船隻」的規矩——若是今天放掉了這胖子,又如何向那些守規則的船家交代?

    「我金士麒一諾千金。你把船留下,貨我擔待著。」金士麒拍著胸脯,「若有折損,我賠你。」他心中卻有小算盤,若是這貨物很貴重,就搬到軍營裡看護著;若是生鮮之物,大不了……早幾日把船還給他作罷。

    「好,要得就是你這話……」那大紅袍滿臉的愉悅。他指著自己的船艙,喝令僕役們。「抬一個『棉包』出來,給金將軍驗貨。」

    幾個僕役先是一愣,然後連聲稱喏。

    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們從內艙中「滾」了一個白花花的圓柱體出來,竟是用棉布嚴密包裹著。好似一頭肥豬的大小。金士麒不禁猜測是個巨型炸彈什麼的,忙扯著水手們退了許多步。那船上僕役卻架設了跳板,把那怪物緩緩地推到了岸上。

    那紅袍胖子則怪笑道:「金將軍,我的貨不多,只有10件。可是我苦心運到潯州來賣高價的,一旦折損,你可沒出賠去。」

    「普天之下,哪有什麼是我藏寶港沒有的!」金士麒傲然道。

    「好大的口氣!」紅胖子跟著那「白棉豬」踏上岸來,船上的僕從們忙一哄跳上岸來簇擁在他身邊,極忠誠的樣子。「金將軍,來驗貨吧!」

    此時的碼頭上聚滿了百多名水兵,還有幾百名南丹衛兄弟部隊的山兵們,還有成群結隊的民眾,他們熱鬧鬧地簇擁而來,滿臉的不明真相!在萬眾矚目之下,幾個僕役們抽了短刀把白棉拆開,裡外竟包裹了厚厚的三層,最裡面卻是一個木桶。

    那木桶質地金黃做工細膩,一抱多粗二尺多高,沉甸甸地立在了粗石碼頭上!

    「金將軍,先說好了。」那紅袍胖子不客氣踩著那木桶,「我這貨你要是不敢保下來,我的船你也就別指望!」

    「別動氣,別動氣。」金士麒笑道,他也被勾得心癢癢,「先看貨!」

    那紅袍商人咧嘴一笑,親手抽了腰間長劍凌空劈下,竟是有功夫在身。雪亮的鋼劍砰然斬落,那木桶應聲綻裂崩散,木桶中竟凝著一塊晶瑩剔透之物!

    在場的千人不禁齊聲讚歎,「好美!」「好漂亮的石頭!」「是個星星啊!」

    金士麒卻驚叫一聲:「是……冰!」

    整個碼頭上人群轟然而動!在這個信息匱乏的時代,許多廣西本地人半輩子也見不到一場雪,而這大塊的冰更是聞所未聞。人群徐徐擁擠上來想看個清楚,更想親手摸摸。

    那紅袍胖子簡直神氣極了。他一揮手,船上的僕役們把一隻隻棉被包裹的冰桶滾上岸來,足足10桶,每桶近百斤。每個桶裡面藏著的都是真冰。在這酷熱難耐的廣西,在這烈日當頭潮熱難耐的六月,在這天啟七年的大明朝,金士麒也不敢相信有如此大坨的冰。他不由得走過去輕輕觸摸,指尖頓生一絲冰冷的刺痛,這竟然是真的!

    金士麒輕聲道:「原來是冰啊,在俺們遼東那旮瘩,漫山遍野……」

    「這是廣西!」那紅袍胖子怒吼著,「每桶冰值銀百兩!」

    「哪有那麼貴……」金士麒驚呼。

    「你當這冰是天上掉下來?乃是去歲冬日責人去北方山中採取,之後裝車又裝船,入漢江走長江逆流入湘江,又穿越靈渠歷程兩千餘里才到了廣西,挖了幾丈深井藏好了,又被我幾百里運到這潯州來!難道不值百兩?」

    見金士麒眉頭緊蹙,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那富貴商人樂極了!「金將軍,你若是想要我的船,就幫我把這批冰也保管好了,一個月後我來取貨。若是你沒這能耐……」

    「好,我答應你!」金士麒竟立刻點了頭。

    那紅袍商人一驚。「可……可是這是冰啊,日頭下面一個時辰便化……」

    「我當然知道。」金士麒不屑於顧,「我可以立下憑據。一個月之後便把船還你,這冰我幫你照看好了。每少了一桶,便賠你百兩。」

    那人只驚亂了一瞬,便無賴道:「每桶二百兩!剛才說的百兩只是成本……」

    「就三百兩吧!」金士麒竟替他加價,「你苦來潯州,圖的就是個利。」

    「金士麒……」那胖子用鷹眼爍爍地盯著他,「看來,你猜到我是誰了?」

    金士麒淡然一笑,「冰從湘江入靈渠,閣下自然是桂林來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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