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寶港的火銃演示結束,滿場的觀眾們們一哄而上追問金士麒這火銃的奧妙,他就命令讓水兵們抬來幾個箱子,把彈藥拿出來向大家隨意觀看。那是一種黑漆漆的「整體式子彈」,形狀尺寸相當於一根小手指。幾十名官吏軍將們紛紛研究著、把玩著、說笑著,現場竟籠罩著節日的氣氛。
此時此刻,金士麒真有一番苦盡甘來的快樂。
昨天下午金士麒的9根寶貝銃都慘遭何參將的毒手,銃管、槍托等主要部件都被大斧斬廢,他只能召集工匠連夜加班——不要妄圖去修理了,只能將小零件拆下來安裝到其它火銃上,連續奮戰16個時辰之後才湊出了這5條火銃。
「天啟七式」火銃之所以能鳳凰涅磐、絕地重生,就是在於其核心技術並不在火銃本身,而在於周邊零件和彈藥!
其技術含量最高的,就是這「整體式子彈」。
這個時代,尋常的火銃裝填過程非常繁瑣——首先要把裝在小竹筒裡的「發射藥」倒進銃管,然後用鐵製的通條夯實。然後再取一枚鉛彈塞進去,再用通條夯一次。之後再整理被炸飛的火繩、把「點火藥」裝入藥鍋,之後才是瞄準射擊。火銃手隨身攜帶30個裝著發射藥的小竹筒、鉛彈袋、點火藥錫壺、備用火繩……這些東西都掛在身上隨身取用,把士兵裝扮得像是棵小聖誕樹。
金士麒的武器設計哲學是:盡量簡化士兵的操作,繁瑣的工作都在工廠裡完成。簡單來說,他把「發射藥」和鉛彈融為一個整體,「咕咚」一聲塞進火銃管,一次操作就搞定裝填。
這個創意來源於一場淒慘的火藥事故——玩火器的人都知道,火藥若是受潮就會凝結成塊,必須將其敲碎、研磨成粉才能再用。這個過程非常危險,大明兵工和軍隊中每年都因此炸死人。就在這年的五月,北京的王恭廠軍械所處理受潮**時就引發了大爆炸,山崩地裂之中炸毀燒燬了幾千棟房舍,震動了大半個北京城,甚至天啟皇帝唯一的小皇子也受驚薨斃,滿朝皆哀。
那消息傳到了廣西之後,金士麒在默哀之餘卻突發奇想,要利用火藥的這種特性造福於他的戰爭技術。他知道所謂的「受潮變硬」,其本質是火藥的核心成分——硝石遇水融化之後再結晶的現象。
經過百般試驗之後,藏寶港軍械所之「火箭組」終於研發出了一種處理技術——他們用一層細如蟬翼的糯紙作為基材,然後把火藥粉、蔗糖、樹膠和其他的原料混合融化,在糯紙上掛漿結晶,形成一個長筒形的「火藥殼」。之後再把發射藥灌入其中,就類似於一個裝滿小藥粒的膠囊。(為了世界和平,原料部分不能說太細)
然後再把一枚鉛彈包裹棉布塞入火藥殼中,起到閉氣的效果;最後再塗一道蜂蠟以防潮、潤滑。金士麒赫然發現這就是一枚子彈,甚至是在21世紀也很先進「彈殼自燃式子彈」。當子彈被塞進火銃後,使用通條把它壓實,火藥彈殼就會在銃管底部崩離破裂,與發射藥混雜在一起,於是整個裝填過程就完成了,只要一次操作全搞定!
經過計算,使用「整體式子彈」可以節省20秒的填充時間。
此外,由於火繩筒的應用、還有「單向固定式」火繩龍頭夾、還有「曲線通道」火門可以避免火焰溢出,這三項技術也減免了鳥銃使用中最討厭的「整理火繩」過程,又節省了10秒鐘時間。
在此,金士麒要感謝一個名叫張旋的水營小旗長。他發明了簡單實用的「火繩筒」,解決了火繩的收納和防雨問題。他雖然已經犧牲在一場秘密戰鬥中,但金士麒給了他妻子100兩的賞銀,還宣佈會長期照顧他的3個兒子。
在此,金士麒還要感謝他的小婢女白荷,那個憨憨的山民小姑娘。她給金士麒充當「人肉小秒錶」,採取「勻速丟豆子」的方式統計火銃裝填各個環節的時間週期。最終的統計結果,普通火銃的一次標準裝填需要丟55顆豆子(即55秒),金士麒的新式火銃和彈藥系統縮短為25顆豆子!若是熟練射手,甚至縮短到20顆豆子。
若是裝填完畢就立刻射擊,那就是每分鐘3發的高亢速度!
所以說,當前這小校場上的榮光,都是過去數月裡藏寶港軍民用鮮血和汗水所換來的!金士麒簡單地講述了「整體式子彈」的概念,滿場的軍將恍然大悟。「啊,這個概念就像小弗朗機啊!」「什麼弗朗機,這分明是火炮的法子嘛,真有他的。」「不過這彈殼是什麼做的……有點甜呢!」「你不要命了,快吐出來!」
接下來,金士麒又宣佈這種新式的子彈也將向兩廣軍隊大批供應。每小盒25發子彈,剛好1斤多重,可以簡約地掛在士兵腰間。每個木箱裝8盒,總計200發,定價1兩銀子。
總督商周祚大人笑道:「我明白了,金掌櫃你不是來賣火銃,而是賣子彈的!」
金士麒忙答道:「這次競標採購的火銃,每一桿銃我送一箱200枚子彈!」
滿場的軍將齊聲叫好,200枚子彈差不多能夠支撐一場戰爭了。這藏寶港的火銃無論技術還是營銷方面都把競爭對手壓得死死,可以說必勝無疑。只有躲在場邊的黃寬不禁歎道:金老爺啊,你急著送什麼子彈嘛,連底牌都不留一張……
但忽然間,後面有人大喊道:「總督大人不成啊!」眾人忙看過去,喊話的是桂林兵仗局的那名小吏。
「我哪裡不成?」商周祚怒道。
「小的該死……」那小吏噗通一聲就跪下了,支支吾吾地說:「我是說那火銃,有天大的毛病。」
在場諸人忙靜下來,都盯著他。
不知不覺,這場競標已經進入到了最終的「抗辯」階段!
那小吏當眾舉起一枚子彈,用力一扭,火藥筒和發射藥就在手掌裡碎成一灘。他立刻亢奮地跳起來喊道:「大家看呀!這東西不結實,偽劣呀!」
金士麒還沒出嘴,就有人替他接招——旁邊有人吼道:「誰讓你捏了!」「若是不碎,怎麼引火發射!」。緊接著又衝上來兩個人怒道:「揍他!」
金士麒卻擋住那兩個軍官,點頭道:「這確實是個缺點,我掌握的數值是每百發子彈就會有3發破裂,是運輸過程中的顛簸所致。我們會在木盒上增加減震層,盡量彌補這一缺陷。」金士麒笑道,「即便有幾個破碎的,也不影響我三倍的射擊速度!」
那小吏見一招不成,又喊道:「另外的缺點,就是殘渣比較多。你看呀,這是沒燒盡的垃圾!」沒想到他竟然很細心,從金士麒的火銃管子中倒出了一塊指甲大的未燃盡紙片。
「殘渣確實多一些,但是在下次裝填時會被壓在銃管的末端,100次也積累不到半寸厚。」金士麒又提高了聲音,「歸根結底我射得快,氣死你!」
那小吏終於找不出毛病了,只能嘶吼著:「但他的子彈價格貴啊,比散裝的貴一倍啊!」
沒想到此話一出,在場的軍將們全都大吼道——
「『火力壓制』的道理你懂不懂,虧你還是造兵器的!」「勝利就是用銀子砸出的,這銀子我可不想省!」「即便用一萬桿火銃打一場仗,也不過多幾千兩銀子,這算個屁啊!」「你這廝就知道省錢,我們兄弟的命就不值錢了嗎?」
一片哄鬧聲中,那桂林兵仗局的小吏灰頭土臉地下場的。
緊接著上場激辯的是廣東裕恆行的老掌櫃。他看似溫良羞澀,卻要殺人於無形。那老傢伙捧起一桿金士麒的火銃,撲通一聲跪倒在總督面前,「大人明辨,他藏寶港作弊,這火銃乃是廣達行所造!」
此言一出,在場諸人張開了幾十個黑洞洞的大嘴巴,久久無法合上。
那廣達行的火銃在第一天的競賽中出盡了風頭,百次射擊命中71發而技壓群雄。但後來因為行賄一事被取消了參賽資格。
隨後就有人罵裕恆行的掌櫃是胡說八道,人家金都司的工業實力雄厚,幹嘛用廣達的銃管子?今天又不比精確度。
但那裕恆行的掌櫃只朗聲吼道:「大人!我裕恆行與他們廣達行競爭數十年,他們的火銃我閉著眼睛也能摸出來。這支藏寶港火銃用散熱層蓋住了廣達的印記,但上面有一層魚鱗鍛紋痕跡,只有廣達行用這種『多點混合加熱捶鍛法』,就連我們也不會……而且別家的火銃都是分段鍛造,只有廣達行使用這種『一體化銃管』。大人若是不信,就請廣達行把他們的貨色拿來比對。」
他說得言之鑿鑿。剛才替金士麒說話的一幫人等都逐漸靜了下來,只有幾個慫恿著金士麒趕緊駁倒他!
金士麒走上前來,深吸一口氣,「他說的沒錯。」
現場立刻靜了下來,半晌之後才有人唉聲:「金都司啊……」那不知是誰在替他擔心。
金士麒斟酌了詞句,便小心地說:「末將的火銃昨日因故損毀了,只能換上廣達行的銃管,但槍托、各種機件、還有子彈確實是我藏寶港所造……」
「欺瞞啊!無恥透頂!」一個淒厲的聲音猛然嚷道,竟然是靖江王府右承奉太監凌公公跳了出來。
經過了幾番較量,凌公共終於抓住了一個最致命的問題,親自上台來廝殺。「那銃管子才是一隻火銃的主心骨,這盡人皆知!你替換了管子就是換了火銃,這乃是欺瞞大罪,該殺該殺!」
他白髮飄舞著亂吼了一陣子,總督沒理睬他。商總督低聲問金士麒:「若是需要更換部件,也應該用你藏寶港的火銃管子嘛,為何用廣達行的?」
金士麒有苦說不出啊!他當然想用水營自己的火銃,但是水營裝備的都是遼東時代的老火銃,在前幾日一戰中又多有磨損,已經難以達到「50%命中率」,若是現場炸膛就更丟人了。歸根結底,現在藏寶港的金屬技術還過關,他還生產不出一根自己的銃管。
金士麒忽然抬起頭來:「大人的意思是說,我用的若是藏寶港的銃管,便不算是欺瞞了?」
「正是啊!這傻小子!」總督大人那個恨鐵不成鋼啊。
「大人!」金士麒竟樂滋滋地站了起來,「其實,這廣達行的火銃管子,就是我藏寶港噠!」
說著,他立刻召來場邊的黃寬,從他的包裹裡拿來一份協議奉到總督的面前。總督忙掀開一看,竟然是藏寶港機械所與廣達行之間的一項商業協議。金士麒在旁邊朗聲道:「大人,我昨日已與廣達行陳奚源簽署了協定,他要替我製造成千上萬根火銃管子,每根價值3兩5錢銀子,這幾根火銃管子正是此項協議的樣品。」
他甚至還踏上去指著那協議,「大人請看那白紙黑字、紅指印記,還有廣州右衛指揮使大人作為中人作保,請商大人查驗!」
總督長出一口氣,「就是說,這幾根銃管子雖然是廣達行所造,其實也歸你藏寶港所用了!」他樂道:「好!」
金士麒立刻向在場諸人宣佈:「未來兩年藏寶港生產之火銃,配備的就是廣達行的銃管,百發命中七十一,質量保證。」
「好好!」在場的軍將們全都歡呼起來!「廣達行的管子好啊,射得準,前幾日咱們可看見了!」「但金都司的彈彈好,他們是二虎聯手啊!」「沒想到金都司還有這招啊!」
「可是……但可是……」凌公公立刻怒了,他可是了半天,也說不出有什麼可是的……
「雖然有些變動,但我覺得無妨!」總督笑著把那協議還給金士麒,又轉身對親兵說:「去把公文拿來吧,我要宣佈競標結果了!」他又問金士麒,「金都司,你這新火銃可有名號?」
「屬下姑且稱之為『天啟七式』火銃,其含義是為明年剿滅胡扶龍一戰所制。」
「不妥……」總督對於用皇帝年號的做法不太適應,「我給你改個名字吧,叫做『追雲式火銃』如何?」
總督大人竟有此雅興給一個小小火器命名,可見金士麒的勝利已經板上釘釘了。金士麒當然不會糾結這名字,何況那名字還算湊合,他忙連聲稱是。旁邊更有官吏們附和道這名字響亮、含義深遠。還有人搖頭晃尾地說,「總督大人這個『追』字用得好啊!」
「慢著!」又是凌公公,他積累了半晌的體力,終於要爆發出最後一擊。
他顫顫巍巍地走到總督商周祚的面前,把老臉努力地湊了過去,低聲說了幾句什麼。總督的身子一顫,他臉上紅潮立刻退散,竟逐漸籠上了一層青光……好像是中毒了一樣。
現場數百人都驚恐地注視著二人,氣氛立刻凝重起來!
商周祚突然抬起頭,怒視著凌公公,臉上乍起了一種要撲殺去咬死他的**。但那凌公公只是笑瞇瞇地說著什麼,好像在釋放著一道咒語。
果然,那咒語生效了!商周祚逐漸地又垂下頭,好像飽經了一番橫穿大沙漠般的疲憊。他忽然把手指過來——
「金士麒,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