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城雄踞關外,為「遼將」勢力所把持。但金士麒備下了512顆首級的厚禮,接下來一帆風順。
孫元化托了寧遠總兵滿桂將軍給諸將們通風,向他們許諾分配那些小功果,這個30顆,那個40顆……甚至逃遁在外的吳襄也獲了18顆。金誠所至,眾人推舟,查應才的事情自然有了著落。
下午時分,孫元化領著金士麒前往寧遠最神秘的角落,去看男人們最喜歡的東西:大炮。
紅夷大鐵炮,就赫然橫臥在城牆敵台上。10尺長的炮身修長光潔,還鑄著圈圈花紋,拳頭大的炮口能塞進4斤重的大鐵彈。它們都架在厚重的木頭基座上,周圍由幾十個兵士守衛。現在,它們不是普通的武器,它們是鎮國神器!
孫元化介紹說,這些紅夷鐵炮性能卓絕,遠超過工部所鑄的火炮。當時明朝的海禁已開,與西班牙、葡萄牙的貿易持續了數十年,偶爾可以購置一些歐洲火炮——多是些水手傭兵們私自販賣的小型炮。最近十年來,荷蘭和英國也遠渡重洋,要加入對華貿易。諸國在中華海域爆發了一些小規模的戰爭,於是就有更多的火炮流入大明。(註:為閱讀方便,本書中歐洲國家皆用今稱。)
寧遠城頭的這些火炮,就是從一艘沉沒的歐洲船上打撈而來。這規格的大鐵炮總計24門,後來操練中炸毀了一門。如今12門守北京,11門配發到關遼軍的車營。今次戰爭中全都搬到城牆上用,戰績驚人,保得寧遠不失!
可謂戰爭之神,火炮稱王!
金士麒很忙,他與炮兵們攀談火炮技術和戰鬥的情況。逐漸地,炮兵們發覺這位小將軍很不同——別的將領和高官們過來,都會問這炮能打多遠?能打死多少人?但金士麒追問的卻是兵士的分工、操作步驟、指揮號令等細節。
「兄弟,聽口音是浙江人?我祖上也是浙江的。」金士麒和藹可親,「那你說說看,擦炮膛為啥要九淺三深,不是次次入底?」
金士麒心中明白:這炮也不會送給咱,管你能射多遠!但是這種古典火炮的操作知識,都是用人命摸索出來的,可沒地方學去。金士麒掏出小冊子,開始記錄……
幾個炮兵越來越遲疑,不知道這傢伙是什麼來歷,你問得這麼多,你到底誰呀?這時候孫元化從炮位上拿起一根綢緞包裹的長尺,指著上面的名字對眾炮兵們說:「他就是此人。」
那是一根「600步炮兵測距尺」,按照軍工規則,刻著監造人的名字:金士麒。
「金金金……」幾個炮兵忙喊了起來,然後都咧嘴笑了。「龍龍……那個,也是你?」
「是我。」金士麒指著火炮下面問。「為啥滅火桶放在這?不怕踢翻了?」
「冬天就放在這,暖和不凍冰。」幾個炮兵們搶著回答。
「聰明。」金士麒忙記錄下來,這真是彌足珍貴的經驗。
……
第二日下午,金士麒在寧遠街頭遇見了一個老熟人。
當時金士麒身邊3名親兵,街上突然湧來了一群軍士,足有20多人將他們前後攔截。領頭的一名將軍,是龍武游擊將軍喬桓。
覺華被圍困時,這喬桓帶走了「龍武前營」,又觸發了另外3個營的潰逃。這不但削弱了覺華島的防禦力,還直接導致了姚與賢的自盡。喬桓帶兵一路逃到了寧遠,連同他的20個親兵被吊籃提上了城牆。他苟全了性命,還獲得了「支援寧遠」的名聲。但他帶走的「龍武前營」被奴兵截殺,全軍覆沒。
若非他的潰逃,龍武營至少還能多活下一千人。也正因如此,覺華島上人人恨他!
此刻,喬桓帶著他最後20名親兵,把金士麒團團圍住。
金士麒早知道寧遠這地方是狼窩,他的私兵大隊又被攔在城外。他一直謹慎防範著,吃飯的時候先分一半丟給乞丐,睡覺的時候在房門上擱塊磚頭以砸死潛入者。沒想到啊沒想到,這光天化日啊,他竟被喬桓當街攔截,甚至他的3名親兵也被刀劍抵住了咽喉。
金士麒卻不怕,冷笑道:「喬英雄,怎麼不敢回龍武?」
「金公子,本將有話問你。」喬桓仗著人多,扯住他低吼道:「你欠我一件東西。」
「我知道,龍武的靈堂中少了你一塊靈牌。」
喬桓眼中凶光畢現:「別廢話!那東西你爹一定會交給你。」
金士麒一愣,原來是老爹留下來的事兒,你們有帳目沒結清?本公子可一概不知啊,我才來幾天……
「我提醒你,是鑰匙。」喬桓更急了,聲音都發顫了。
「鑰……」金士麒猛然想起來,金冠上陣殉國之前交給他一把鑰匙,上面還掛著「內庫」的牌子。那是他爹的遺產啊,是他合法繼承的,連他親弟弟都沒多問一句。他暗道:「莫非你喬桓是我同父異母的……算了,這可能性不大。」
金士麒早已認定那把鑰匙對應的是一個藏著幾萬銀子的寶庫,甚至更多。那寶庫應該就在山海關的府中,那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錢。現在命根子被別人惦念,他立刻怒道:「那是我金府內庫,跟你有什麼關係!」
「內庫?」喬桓顫聲道,「沒錯,就是那個!」
金士麒看他如此誠懇,身邊那些兵士們也很積極的樣子,只覺要糟糕!估計老爹金冠的銀子來路不正,這幫將軍們分贓不均,現在找上門來了。金士麒倒退了幾步,喬桓連忙逼上幾步,「別逼我以大欺小!」他說著就要抓金士麒的佩劍。
「你娘!」遠處有人吼道。
喬桓和他的私兵們往街頭一看,立刻驚呆了。
只見20步之外站著金士麒的私兵,雖然只有4個人,可其中有一個傢伙正舉著一個奇怪的東西,在嗤嗤冒煙。
那個東西,是手雷。
金士麒的「手雷情節」無需贅述,他的「擲彈兵」戰術在張山島反登陸戰中也得到了驗證。回到覺華島之後,他就立刻著手實驗。手雷這東西可謂簡單又好用,短短4天時間就製造了幾十隻試驗品。
「天啟六式手雷」,金士麒的第一件制式兵器。
手雷呈圓柱形,便於製造、方便攜帶、投擲可靠。它高6寸、直徑2寸,型如一節大甘蔗。外殼為三層復合結構:最內的漆紙可防水,中間的竹篾來定型,外層再纏繞棉布。最精妙的設計是引信,它捲曲在一個夾層裡,又防潮,又容易估算爆炸時間。
「天啟六式手雷」的「基本型」裡面裝了一斤半的黑色火藥,總重達2斤,投擲距離15步(約24米)。轟隆一聲之後,半徑5步之內皆炸飛。
手雷的原理很簡單,但具體設計起來,卻很有學問。需在投擲距離、爆炸效果、攜帶數量、生產成本之間尋找平衡點。更關鍵的是要符合步兵的戰術——龍武擲彈兵的戰術被定為兩種:一種是兩軍接戰之前,擲彈兵突出在步兵陣前,遠距離投擲一次手雷,然後轉身就撤。另一種是在接戰之後,擲彈兵藏在步兵隊列後方,越過其他士兵的頭頂向前投擲。此時最前面的盾兵要承受一部分的爆炸衝擊,甚至誤傷。
所以,手雷的15步投擲距離、5步的有效半徑、2斤的重量,都是嚴密論證和實驗中逐漸敲定的數值。
在這個時代,士兵們都以密集陣形作戰。手雷是一件非常危險的兵器,一顆投錯的手雷會報銷10個好兄弟。因此擲彈兵都由精英士兵來擔任,要求膽大、心細、跑得快。
言歸正傳。
此時此刻,擲彈精英馮虎正手持著一顆試驗型的「天啟六式手雷」,那東西正在徐徐冒煙。
「那是什麼!」喬桓驚吼道。
「烤地瓜。」金士麒解說。
喬桓和私兵們全都意識到:那是危險品。其實明代軍中早有類似的東西,都起著響噹噹的名字:「爛骨火油神炮」、「鑽風神火流行炮」、「雷震西瓜炮」、「平雲風塵炮」。從體型上看,它們更像是地雷。這就是戰術思想的不同——當時明軍把爆炸物當作攻城拔寨的大型武器。而金士麒的手雷則是臨陣的單兵武器。
喬桓手下也是經歷沙場的精兵,越來越清楚這是什麼東西,他們開始慌了。
「我跟你說……」喬桓吼道,還沒等他說完,那馮虎就將冒煙咕咚的手雷垂直向上拋起。20多人都齊齊地揚起腦袋追著手雷望上去,看著它飛到2層樓高的空中,他們剎那間四散開來。
「轟」地一聲,手雷在一棵老樹的枝頭炸裂,紅燦燦的火光綻裂開來,衝擊波將十幾個人推到在地。隨後那樹上、屋頂的積雪紛紛飄灑,殘枝碎木嘩嘩掉落。
「上!」有人吼著。倒地的士兵被炸得頭暈目眩、身上冒煙,卻沒什麼大傷。近處的幾個士兵撲向金士麒,其他的眾人都朝著馮虎他們衝去。可是轉瞬,他們又回來了。
馮虎又點燃了一個手雷。
喬桓的手下們正脅持著金士麒,眼看著馮虎舉著那團白煙,迎面就衝上來。他吼道:「轟殺你們!」隨後就把手雷丟了過來。那小東西在地上彈跳了一下,正滾在金士麒雙腿之間。
「哇」地一聲,除了金士麒,在場的人全跑了。
金士麒沒跑,他跳開一步捂著耳朵蹲下來。隨即又是「轟」地一聲爆炸,五步之內一片白煙。
金士麒撒腿狂奔,他的幾個私兵簇擁他逃開,還反手甩下兩顆手雷炸響。待喬桓和他的私兵們重新聚攏,金士麒早已不見。遠處、近處的街道巷子裡人聲吵鬧著,都喊著建奴又殺來了,城頭開炮了……隨後便有城防的兵士匆忙趕來。
「被騙了!」喬桓明白過來了,「每個爆竹都不一樣!」
喬桓猜得沒錯,金士麒的「天啟六式手雷」是一個系列,分五種型號,用不同顏色的棉布纏繞作為區分——
黑色:衝擊殺傷型。裡面滿滿的都是火藥,靠衝擊波殺敵。
紅色:燃燒型。裝著小半火藥,大半是硫磺和松脂,爆炸之後更有火焰四起。
黑黃條紋:彈丸殺傷型。內鑲一層鉛彈丸,有效爆炸距離10步,但15步之外也不安全,最瘋癲的彈丸甚至能飆出20步。這個型號只用於城牆堡壘之後的防禦作戰。
灰色:訓練彈,完全是沙子填充,可以反覆投擲,非常環保。
灰白條紋:訓練彈,只裝了3錢火藥,再用麵粉和沙子充數。1步之外的人除非是裸.體,否則不會受傷。金士麒挨的就是這個。
金士麒,淌過遍野血泊的男人,跨過漫山橫屍的漢子。他早就不是山海關時代的那個大大咧咧的公子哥了。為了對付寧遠的危險,他早就做好了準備。他走在街上,暗中還有兩組人馬前後跟隨,若有意外就會相互策應。
除了剛才馮虎一組人帶著手雷,還有另外一組人推著小車,上面裝著兩箱子的「百虎齊奔」火箭。那個更狠,下次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