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池若有所思。雖然她常年跟在四岳神君旁邊,對山神界的各個方面均有所涉獵,但是關於五臧山院最後試煉一事,卻也沒有半點內幕。若非最近高級弟子都在談論最後試煉的事情,她還不知道原來試煉要花那麼長的時間。
裡頭的原因,實在是因為從前有個坑爹的女神在山院建成的頭一遭就規定,但凡進入山院最後修習期的弟子,都要被秘密地送到另一個五臧山院範圍之外的地方,除了山院的夫子和五嶽神君,沒有人知道最後試煉的內容。
一般四岳神君也不管這事兒,任由瑛雅帶著一批人在那兒折騰。自從瑛雅去了,武夷這兩百年向季河神君請示試煉一事時,總歸得到的都是一個簡單的回答,「照老規矩辦。」
老規矩是啥?薰池不知道。本來也沒在意這些。真到了要輪到自己進山門了,又不好意思再開口去問,問了豈不是有走後門之嫌疑?她頂頂不喜歡這樣的旁門左道。
而按理說,就算山院方面對試煉內容守口如瓶,那過來人應該有經驗了不是?讓他們對小弟子透露些消息,似乎並非什麼萬萬不能的事情。但,詭異的是所有試煉完,畢了業的弟子,若問他們最後試煉都做了什麼,卻皆是搖頭木楞著。呀?我怎麼不記得了?有些執著的,就每日抱著腦袋苦思冥想,我這一百年裡到底做過什麼事情。為何一點印象也沒有?想了千八百年也沒個結果。
只有說的最多的一句,便是,「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一覺醒來,卻什麼都忘記了。」
於是一些知情的後來者對五臧山院第三百年充滿了期待,想要做那第一個可以清楚知道自己到底去做了什麼的人,也想要知道到底是什麼玩意兒非要搞得這麼神神秘秘不讓人曉得。成功者至今還未出現。用武夷院長的話來說。那就是一群無知的青少年,跟了一個坑爹的老狐狸,到最後還不知道自己被坑在哪裡。(瑛雅:你老母的,老娘我這是奇思妙想好不好!)
再說當下,薰池既然明白此刻問雲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便將問題放在一旁。反正以後自己也會經歷,到那時候不就全都知道了。她就是這樣的脾氣,對待任何事情都不急不緩,穩當沉靜。
「那師兄這時候又是去哪兒?」
「阿鼓陪我去宗主園瞧瞧我家那只腓腓獸,前些日子不知吃了什麼毒物。上吐下瀉著呢。」雲側頭瞅瞅阿鼓,哥們。我可是盡量給你們製造了輕鬆的氣氛再把你帶進話題裡,別說我不講兄弟義氣!
阿鼓卻並不領情,黑著那張臉,站在樹影明滅中沉默不語。
薰池道。「我今日還沒去瞧夫諸,不知道這傢伙有沒有再惹禍,正好隨你們一起去吧。」已是一派自然,笑吟吟面對兩個師兄,好像那日阿鼓醉酒後發生的事情全部忘掉。
她心中有語:我小爹爹經常說。不要總記著那些無關痛癢的事兒,自己鬧心有啥好處?這叫豁達。所以長歲時常會忘記他曾調戲過哪個女山神,以至於人家哭哭啼啼跑上門討債。還在門口摸著腦袋問,美人你為何哭得如此梨花帶雨?
阿鼓聽到這話,不由微微詫異,終於把目光投到避之不及的薰池身上。
她若討厭他,這會兒不是應該匆匆話別天雲,回自己屋子裡躺著清淨麼?!可她說要與他們一起去宗主園,那她這是不討厭他的表現嗎……
完了,這廝又開始新一輪的誤會。把人家的豁達當希望,心裡的火苗又竄起來叫囂。
阿鼓還是太年少,又是個鑽牛角的性情。倘若他能夠第二天就去給薰池大大方方道個歉,兩人涇渭分明也好,委曲求全也好,現在也不至於如此尷尬。
或許再不可能像其他師兄弟姐妹那樣坦然地相親相愛,也能做個點頭之交,在不近不遠的地方注視對方。
「好啊,那就一起去吧。」雲汗顏,兩百年裡從沒見過自家兄弟如此抽風。扯著神經質了的鼓,率先走向通往紅棕林的清幽小徑。
※
話說夫諸這頭傲嬌的畜生,自從薰池被陸吾拎去崑崙,放了它鴿子之後,就一直在宗主園裡做拆人家的勾當。
這廝一開始是獨自蹦躂,先毀了自己的小棚屋,又用犄角頂歪了周圍所有的柵欄。其他小棚屋裡的獸獸,都伸長了脖子瞧它發瘋的模樣,具是十分驚奇這世上竟然還有如此能鬧騰的生物。
而看守宗主園的弟子皆知夫諸是薰池的坐騎,看在主人的面子上不敢對它施以顏色。
這可倒好,給了夫諸得寸進尺的機會,自己在宗主園裡開起染坊,後來獨自鬧久了發覺一隻獸的胡作非為甚是無趣,便換了心思去騷擾隔壁的小獸獸。
隔壁那只獸,四肢矯健,塊頭巨大,尤其是腦門上的獨角,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從面相上看,這不是只脾氣溫順的主兒。卻愣是被夫諸磨得沒有脾氣,任由它拆掉自己的棚屋,跟著它一起風餐露宿。夫諸腦袋一揚,它還十分給面子的幫它拆了再隔壁那只獸的半堵牆,大約夫諸是想招募同夥。
人家可沒頭一隻那麼沉穩,尖叫一聲,逃得老遠。
也不知為啥,這只被夫諸意外拐到身邊當苦力使的妖獸,終年沉默,從不見有哪個弟子來親近,好像是個沒有主的傢伙。於是傲嬌的小夫諸就硬拉著它一起去拆那些經常和小主人恩恩愛愛的妖獸。邊拆邊對無名妖獸哼唧,「咩咩咩!」你看,它們有人愛,我們沒人愛。我們怎麼能不欺負它們!
夫諸那是無知。還不知道這只被它自以為是盟友的妖獸是何方大獸,在人家面前裝蔥得胡亂蹦躂。而在很快就會到來的某一天,當它知道了這只妖獸的來歷,便是後悔莫及也再難甩掉。
「夫夫,你在幹嘛……」午後的夫諸睡不著覺,寂寞得蛋疼就又去調戲隔壁的無名妖獸。不想把自己的四隻犄角卡在了柵欄縫隙裡,愣是怎麼拔也拔不出來。
只見它兩隻前蹄抵在柵欄上。全身弓起,擺出一個十分奇特的姿勢。
聽到薰池的叫喚,這廝渾身一個激動,犄角順勢猛地被拔出來。巨大的力氣來不及收回,夫諸就保持著扭頭興奮看薰池的姿態,飛出去老遠,最後「彭」地落在地上,四腳仰天岔開。「咩咩咩……!」主人!脊樑骨要斷了……
薰池扶額,朝雲抱歉一笑,「我家夫諸。就是這幅德行。」當初怎麼被我看上的?當初剛看上的時候好像不是這個樣子的啊!(切,所有的男**絲在剛出生的時候。也看不出將來會是男**絲啊。)
雲抱臂,看得挺有趣。他還是頭一次看見薰池的寵物。渾身雪白,長得像小鹿一樣無害,一眼就知道被餵養得十分好。那皮毛亮油油。因為還小,營養過剩就有些矮胖。他笑道:「不會啊,胖得很可愛。」
夫諸這時剛從地上爬起來,就又摔了下去。「咩?!」胖是啥意思?原來世界上還有一個形容詞叫做胖?
隔壁的妖獸聽到動靜,默默從小棚屋裡踱步出來。最近這段時間因為薰池回來。把夫諸狠狠訓了一頓,這傢伙已經有好些天沒有拆了欄杆跑到它這裡來串門。不過每天都能聽到犄角和柵欄的摩擦聲。
妖獸長得高大,柵欄到它的頸部。它只消略略低頭。就能瞧見那個矮胖在另一頭死命比劃著前蹄想要爬高些。
自己那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頓時凸顯。
薰池只覺得有個巨大的陰影佔滿自己的餘光,偏頭一瞧,委實嚇了一跳,「師兄,這是誰家的獬豸獸?!」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夫諸的隔壁住著這麼一隻龐然大物,威風凜凜。一般這妖獸在人多的時候不會出來,薰池就沒有去留意。
獬豸默默給眾人圍觀,暗紅色的眼睛在黝黑濃密的長毛之下,波瀾不驚。
「這獬豸在宗主園裡養了好些年了,並不是現在山院裡頭哪個弟子的寵物。」雲摸摸下巴,「師妹倒是見多識廣,認得這是只獬豸。」
獬豸在八荒的名聲不算響亮,但也不是平常的小妖精能馴服的凶獸,薰池不禁疑問:「既沒有主人,緣何被關在宗主園中。不是應該放養於百獸園裡麼?」
雲道:「聽我師父說,本來它是有主人的,奈何那小主人天賦雖高,卻是心術不正。獬豸大多聰慧過人,且與生俱來一種本性,會去用頭上的犄角刺殺不忠不義之人……」
「所以,它殺死了自己的主人?!」薰池驚呼,再去瞧那獬豸之時,眼中滿是詫異。
山院弟子沒有畢業就夭亡的,千萬年來雖不在多數,但用十個手指外加十個腳趾也是數不過來的。薰池這才三百歲的小神仙,沒有聽說過小山院裡的這等陳年往事也屬正常。又問云:「獸與主人不是應該定下生死契約的麼?主人死,則獸死。為何它卻還活著,脖子裡的困獸環也不在了。」
「這點,當年夫子們也很困惑。許是因為這種殺戮來自正義和天性,與困獸環中的咒術相抵,所以化去了那道生死契約,困獸環也在那時候自己斷裂,再不束縛它。武夷院長以為再放回百獸園或者放歸山林都不甚妥當,就一直養在宗主園裡。也算是五臧山院的一樁奇聞。」雲的聲音有些飄渺,很適合講這樣遙遠又神秘的故事。
薰池眼中的詫異淡去,換做同情。出於本能殺死而自己的主人,這只獬豸心裡其實很難受吧?終年埋在小小的棚屋裡,是夫諸的出現帶給它少許久違的生機和歡樂嗎?
氣氛一下子降下幾多,風聲蕭肅。
阿鼓在此時開口,「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子非獬豸,焉知獬豸是難過還是解脫?」
「你……」薰池頓時噎住,我想心事管你啥事,非要來與我對著幹?!
白龍正愁找不到理由與鼓再打一架,立即跳到薰池跟前,馬步龍爪手,擺出一副決一死戰的架勢。
不料這時,安靜乖巧的獬豸忽然躁動地低吼一聲,目光從暗紅變成了血紅,看向幾人身後。(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