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語氣明顯驚疑不定,喃喃道:「我的聲音怎麼……」隨即就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好像是在用手細細摸索著身體,片刻,卻聽那人用清稚中透著脆亮的聲音低咒道:「該死!這是,這怎麼會……」下一刻,那顆夜明珠被人隨手抄走,溶洞內頓時陷入到了黑暗當中,唯聽破空的風聲響起,彷彿是有人急速衝了出去。
那人衝出洞中,外面日光燦爛,但見此人身體表面附著一層黑褐色的骯髒之物,將原本華貴的衣物弄得十分腌臢,甚至連容貌都看不分明,卻是體內的渾濁雜質被全部排解而出,那人卻不理這些,只向著距離此處大概數十丈的一處湖泊而去,待來到湖邊,那人朝著水面一看,頓時眼神微變,這才終於確定自己身上的確是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一時間不免呆了呆,這個事實彷彿是一顆冰珠子被生生塞進了嗓子眼兒裡,又是噎得難受又是冰得發涼,片刻,那人突然歎息一聲,似有滿滿的無奈之意,既而跨入湖中,轉眼就消失在水裡。
其後不知過了多久,平靜的水面上忽然只聽『嘩啦』一聲水響,一個人影從水下破水而出,向岸邊走去,一股白霧隨之瀰漫開來,乃是運功將全身上下的水分盡數蒸發,包括衣衫在內,整個人已是轉眼間就乾乾爽爽,未幾,那人上了岸,臨水自照,於是一個少年的身影便映在了水面上,就連面容上的所有微妙表情,都體現得十分清晰,不過說是少年,其實也都還勉強,最多也就是十一二歲的樣子,此時尚覺料峭的山風吹過,那一身明顯寬大了太多的華貴長袍披在這具還沒有發育長成的身軀上,袍袂微微飄蕩,肥大的袖子亦且隨風輕輕擺動,直如乘風歸去一般,瀑布般的青絲垂在身前,幾絲鬢髮隨風飄揚,少年潔淨不沾一塵的面孔宛若花間凝露一般澄明,五官彷彿是奪天地造化一般的神秀鍾靈,無一絲瑕疵,肌膚晶瑩剔透,不類凡物,整個人都像是用無瑕的美玉雕琢打磨而成,那是令人無法直視的豐秀清美,即使此時面無表情,也仍然散發出眩目的風采,唯一詭異的,便是那一雙赤眸,正透出一片與年少之人絕不相符的深沉氣度,異采流轉,其中又似平添了幾分迷離。
「這算是返老還童麼,雖然現在還是沒有踏入大劫宗師領域,但這副殼子,我能感覺到大概與五氣朝元境界時的無垢真身差不多……」在長久的寂靜之後,師映川的眉頭深深擰成了『川』字,最後自己打破沉默,從牙縫裡緩緩吐出了這麼一句話,不過雖說這個事實讓人牙疼,但此刻體內所感受到的力量,卻令思維逐漸清晰,這時候師映川已仔細探察過了自己的情況,發現了問題到底出在哪裡,於是那一開始由於肉身變化的驚疑過後,就是喜悅與憂慮交織,因為他發現自己好像是走上了另一條路,一條與從前寧天諭時期並不完全相同卻又好像更加廣闊的道路,一時間默默感受著體內那澎湃不息的力量,師映川第一次無比堅定地確信,也許那所謂的『永生』,真的不僅僅只是一個供人苦苦追尋的夢想而已!
一盞茶的工夫過後,已經平息心情的師映川將身上的衣物長短割去一大截,重新穿在身上,勉強裹住身體,至於那靴子,沒法套牢縮小了許多的雙足,於是乾脆連襪子也一起棄之不用,索性打赤腳,在閉關這些日子裡,師映川服用身上帶著的辟榖丹,可以滿足身體的一切需要,免了吃喝拉撒的瑣事,致使他從未離開過那個溶洞,甚至不曾起身,也就根本沒有發現身體的變化,直到今日終於玄功運轉完畢,才驚覺自己肉身改變,成了這副模樣,好在對於他這樣的人而言,皮囊的外觀如何並不重要,只要力量還在就沒有問題,別說變成了這副稚嫩模樣,就算是變成了女子之身,他也不會太過介懷,因此在一開始的愕然無奈過後,也就接受了這個事實,這時候師映川才終於有工夫打量周圍的環境,之前他在溶洞內閉關修行,根本不知道外界變化,眼下見四周微帶綠意,便知道原來已是冬去春至,他原本在溶洞內閉關,全副心神都沉浸其中,基本沒有多少對於時間流逝的感覺,現在出來一看,不禁就對俗語中『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說法略有了些感觸。
「眼下我變成這個樣子,實在是讓人哭笑不得啊。」師映川歎息一聲,望著水面上自己的倒影,索性一笑置之,這副樣子比起自己的幼子師傾涯,都還顯得年小,這算怎麼一回事?
正微微鬱悶之間,師映川卻是突然神色頓變,口中猛然爆發出一聲淒厲慘哼,同時整個人已是重重栽倒於地,劇烈抽搐起來,一面不斷發出慘嘶,以他心志之堅,縱使刀斧加身也不至於如此,可見眼下痛苦到什麼程度!一時間只見師映川身體扭曲著在地上瘋狂翻滾,臉色慘白,而隨著他痛苦不堪地嘶吼,卻見那露在外面的身體表面竟是逐漸浮現出無數細鱗狀的東西,尤其可怖的是,師映川的下半身居然開始變得綿軟,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下半截肢體彷彿在融化也似!一時間師映川又驚又怒,整個人就像是一條被扔進煎鍋裡的活魚,扭曲著抽搐不已,周圍唯聞嘶吼之聲,如同野獸在垂死掙扎!
不過這個過程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當嘶吼聲漸漸止歇下來之後,附近地上的草皮已是狼藉一片,明顯是被人以手摳下,師映川癱軟在水邊,長髮散亂,衣衫骯髒不堪,整個人活似乞丐一般,不過看他身上,倒是沒有什麼異樣,與之前並無二致,彷彿剛才發生的一切,只是錯覺。
「我這是……」師映川緩緩爬起身來,汗水已經濕透了衣裳,眼內驚疑不定,他並不清楚剛才發生的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試著運轉真元,似乎也沒有什麼問題,一時間師映川面上陰沉一片,他知道必是自己的身體出現了什麼大問題,但偏偏無法得知!只知道與自己的修行必是緊密相關,不過對此,他又能說什麼呢,他很早以前就清楚地知道自己現在甚至未來將要捨棄的都是些什麼東西,心中很明白自己在前進的道路上有可能會失去太多太多,然而那又怎麼樣,無論這一切有多麼沉重,無論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樣的影響和改變,即便如此,也還是要不斷尋求,這才是真正的覺悟,沒有這樣的覺悟,又談何夢想!
思及至此,師映川搖了搖還微微有些迷糊的頭顱,仰首望向湛藍的天空,那渾日高懸,大好天光,皆在眼中,師映川眸內光芒似已凝結,深邃得彷彿沒有盡頭,他突然沙啞而笑,低低道:「無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我師映川既然走了這條路,又怕得什麼!」
……
大周,搖光城,皇宮御花園。
水面碧波蕩漾,一根魚竿靜靜橫於水上,釣線深入湖中,紋絲不動,晏勾辰坐在一張矮凳上,身旁放著魚簍以及一盒魚餌,簍裡已經有了一條不大不小的魚,晏勾辰儒雅俊美的臉上有些慵懶愜意之色,他雖是帝王,但反而沒有普通人那般自由,眼下這樣放鬆的時刻,對他而言就是頗為可貴了,這時遠處隱隱傳來笑聲,晏勾辰聽著,嘴角就泛起笑容,那是晏長河與師傾涯,兩個少年不知在談論什麼,似乎很是開心,這是晏勾辰所樂於見到的,不過想到師傾涯,不免就又想到師映川,一時間晏勾辰的笑容就多了幾分晦澀,不免思緒萬千,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感覺,師映川閉關之事很多人都知道,但其中可能出現風險的事情,師映川卻只告訴了他,並沒有向其他人透露,包括千醉雪等人,這固然有著不願意看到人心浮動而造成不利影響的顧慮,以及晏勾辰自身乃是師映川重要盟友的因素,但其中是否有著更深層次的意義,晏勾辰這樣的聰明人自然不免要多想一番。
沉浸在莫名情緒中的晏勾辰,並沒有察覺到自己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多了一個人,這時原本靜止的魚線忽然一動,顯然是有魚上勾,晏勾辰回過神,連忙準備拉動魚線,不過就在他要捏緊手中魚竿的時候,卻有一雙手突然從身後伸了過來,輕輕按住了他的雙肩,那雙手光潔如新剝殼的荔枝,肌膚透明得都能夠看清表皮下的淡淡青筋,感覺極其細膩動人,晏勾辰猛地一驚,渾身的肌肉瞬間繃起,但還沒等他有所行動,整個人卻又就此放鬆下來,因為他已嗅到了那熟悉的味道,這麼多年來同床共枕,這種只有對方所獨有的氣味,他又怎麼會弄錯,當下晏勾辰便笑了起來,鬆了一口氣,放下心來,但同時又生出一股不知道是失望還是別的什麼的感受,直至於無,人心之變幻莫測,微妙至此,他輕聲道:「……你出關了?」
身後那人沒有出聲,一雙手卻滑入晏勾辰的衣襟內,沿著鎖骨向下撫落,在胸膛表面勾起滾滾熱潮,刺激得心臟也開始跳快了,這撫弄是很熟悉的,然而晏勾辰卻覺得好像哪裡不太一樣了,他下意識地捉住對方的手,道:「映川……」剛說出這兩個字,晏勾辰的聲音就戛然而止,他臉上露出驚愕之色,彷彿不太相信似的,用力捏了捏剛從衣內捉出來的那一雙手,像是要確定什麼,隨即就突然鬆了開來,與此同時,他驀地低頭看去,只見垂在胸前的那一雙手雪白纖滑,是他所見過的最秀雅優美的手,道不盡的精緻無瑕,即便『欺霜賽雪』四字亦難言其美態,猶如兩朵曼妙蘭花在黑夜中盛開,輕靈純雅之極,然而看那大小,卻決不是成年人會有的手,哪怕是女子的手掌,也比這一雙手要大上一些!
「……不必大驚小怪,是我。」身後傳來清靈的話語,聲音溫和又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悅耳,但絕對不會是成年人的嗓音,晏勾辰猛地站了起來,轉過身,於是下一刻,他就突然愣住了,一個最多也就十一二歲的孩子站在他面前,肌膚透著瑩瑩光澤,眉宇間卻有著一股與年紀相貌完全不符合的沉穩與厚重,一雙秀氣精巧的小腳踩在地面上,無瑕晶瑩得就像是兩朵雪白的蓮花,柔嫩之極,令人忍不住心生憐惜,若非高挺筆直的鼻粱上方那一對紅瞳充滿了妖異的魅力,給完美精緻的面部添了幾分冷峻,定然會讓人以為這是一個少女,誤入人間的仙子,唯有造物主最精心的創作才能幻化出這樣的美景,只是那紅光瀲灩的美麗眼珠卻不知怎的,給人一種恍如最深沉的噩夢一般恐怖瘆人的感覺。
「這,這……」晏勾辰的語氣帶著幾不可覺的輕顫,完全不敢置信,他當然能夠看出這張臉與師映川極其相似,只是稚嫩青澀了許多,尤其那神態口吻,乃至眼神,更是別無二致,但師映川好端端的,又怎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一時間饒是晏勾辰性格沉穩之極,也還是有點接受不了,他深吸一口氣,壓住滿心驚疑,道:「映川,果真是你?」
「自然是我,莫非連你也認不得我了麼。」師映川抬了抬手,露出雪白胳膊上纏扣著的北斗七劍,晏勾辰見了,這才徹底確定了眼前人的身份,一時不禁苦笑道:「你這是……」師映川眼中沒有絲毫波動,彷彿已經不再在意自己身上發生的變化,他淡淡道:「無所謂了,以後再解釋,這不是重點。」剛說完,卻見兩個少年自遠處而來,正是晏長河與師傾涯,兩人見到師映川,自然是驚疑不定,師映川看著比自己還要大一點的兒子師傾涯,不由得有些無奈,自己眼下這個樣子,還真的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困擾了。
於是在簡單對諸人說明了自己眼下的情況之後,師映川就沒有什麼心思再留在這裡了,他閉關這些時日,已經有一段日子沒有見到連江樓了,豈會毫不掛念,當下就返回了青元教。
雖還不是鳥語花香時節,但到處已是綠意萌發,別有生機,師映川還未走近,就聽見一段自己很熟悉的旋律自然而然地流轉於空氣中,優美地展現,那是自己在兒時就已熟悉的曲子,當年在大光明峰上,那個人在閒暇之餘偶爾會彈奏此曲,師映川曾經聽過不少技藝絕頂的音律大家彈奏過這一曲《逍遙游》,技藝之高,的確出神入化,不是那人可比,但那種追求大自在,從而大無畏的精髓,卻唯有在那人曲中才能得到真正的體現,也許這就是『技』與『道』之間的區別罷,再精湛的琴技,又怎能領會曲中那如同神龍渴望遨遊九天一般的雄心?
師映川雙眼瞇起,既而唇角微挑,忽然冷笑起來,這樣對於大自在、大超脫的強烈渴望,為了能夠讓自己實現這樣的理想,要證這一顆無情道心,此刻正彈奏這一曲《逍遙游》的那個人甚至可以兩世親手抹殺心愛之人,如此無情堅定之心,如此決絕,卻把這活著延續的痛苦深深地親手刻在了他師映川的靈魂之上,原來想要成為『神』,就是一個將屬於『人』的那一面逐漸拋卻的過程麼?那些消逝的過去,破滅的美夢,統統絞碎,剩下的只是一個痛徹心扉的男人,只要想到這裡,心頭就會驟然浮起宛若被刀子一下一下凌遲般的疼痛,心如刀割這樣的話,形容的就是這樣的心情啊……
師映川瞇著眼,似在出神,但只要仔細看他的眼睛,就會令人感覺到一股不可抑制的顫慄自心底生出,那是無可描述的可怖,不過就在這時,曲音漸漸低緩,終至近無,師映川輕吐一口氣,冷酷的眼神恢復過來,他正欲繼續前行,但忽然間琴聲再起,卻是換了一首曲子,師映川微微一怔,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轉變的突然,方才一曲《逍遙》盡顯不屈與雄心,還有冷眼睥睨人世的默然,而眼下的曲子卻是截然不同,這其間轉換差距之大,讓人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
悠悠琴聲不斷傳至耳中,師映川立在原地,卻彷彿聽而不聞,那聲音之中一開始是甜蜜溫馨,既而傷懷難過,乃至痛苦萬端,所有經歷過感情旅程的人,都不禁會由此回憶起自己那些曾經美好與苦澀交雜、然而卻又永遠無法忘記的愛情,即便再坎坷不如意,那也依然是生命中始終溫暖和充滿色彩的懷戀,此情此景,師映川目光微微閃動,他想起了當初那些美好,一個風雪中踏水而來的撐傘男子,給予了他生的希望,數年後,這個男子將他收入門下,給予了他人生就此騰飛的可能,這一切再次出現在腦海中,那個人無數不同的形象在眼前閃過,好的,壞的,溫情的,冷酷的,到最後,慢慢重合在了一起,師映川的眼神不知何時已是傷感悵惘夾雜,胸腔內一陣陣難以言喻的孤寂在沉默地流淌,令他久久都不曾動上一下,他知道這是心靈破綻,這種東西所有人都會有,尤其是那些被過去所牽絆甚至不可自拔的人,但此時的他已經不是最初的那個他了,因為他知道,在長久乃至無盡的時光中,自己會無數次地回想起這些記憶,這樣在重複體驗了無數遍之後,又有什麼是不能看透的呢,或者說,終究會有麻木的時候,就算是再痛苦再骯髒的經歷,再怎樣刻骨銘心,重複了億萬遍之後,也很難再保持一開始的那種感覺了,再怎麼像是萬針攢刺一般劇痛,卻終究還是會一點一點地逐漸平復,畢竟時間可以沖淡一切,不是麼?這不是遺忘,而是真真正正地認清現實,寧天諭死後,曾經在無盡的黑暗中獨自咀嚼那些記憶,每一個痛苦的細節都已經重複體會了無數次,之所以還沒有看透,還沒有麻木,或許只不過是因為時間還不夠久而已,再加上這一世又繼續發生糾纏,所以才造成如今的局面,否則,終究還是會逐漸淡去。
師映川心中湧出一股陌生的感觸,不過這樣的遲疑只是片刻的,這真實的內心流露在下一刻就重新被淡漠的微笑所取代,迷離的雙目也再次恢復了清明,剔透如水晶,不然還要怎樣,重新開始麼,不,已經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早就是這樣了!這已是他的執念,是魔障,只怕永生永世都不能徹底忘卻,不過,過去無法挽回,把握住現在並理智地選擇未來,這才是重點,縱使再絕望痛苦,也不會去逃避,不會因為逝去的曾經而迷惘。
一時間師映川靜靜傾聽著遠處傳來的琴聲,微笑著自言自語道:「看來你也不比我輕鬆,對於曾經的一切,你也同樣痛苦和掙扎……」他說著,將自己方纔還積壓在心頭的繁冗情緒盡數斬淨,他緩緩邁步,卻並沒有走向琴聲傳來的方向,眼下,他已經並不急於與那人見面了。
……
時已入夜,下起了雨,潮濕陰冷的風間或擊打著窗欞,殿內光線昏暗而溫暖。
窗外風聲呼嘯,大床上卻是一片安靜,忽的,原本熟睡的連江樓眼皮微微一顫,既而就睜開了雙目,卻是一陣勁風頂開了窗戶,濕冷的風灌進來,原本溫暖的大殿內頓時冷了下來。
對於已經沒有修為在身的人而言,濕冷的空氣讓人感覺很不舒服,於是連江樓掀開被子起身,便準備下床去把窗戶關上,但他剛剛坐起,就聽見一個慵懶柔和的聲音在身邊突兀地響起:「……做什麼?」連江樓頓時一滯,下意識地轉首看向床內,然而,當他清楚眼前的事物時,一股不可抑制的濃濃荒謬之感當即就潮水般漫過了心頭,只見楊妃色暗花緞面的鴛鴦錦被裡,一大把青絲撒落在外,遮掩住一截雪白柔滑的肩頭,鼻息輕柔近無,兩隻幽深不見底的眸子正直視過來,令人心臟猛地一凜,莫名地微微生寒,此情此景,彷彿還在夢中。
「……很驚訝麼?不必懷疑,你眼前的這個人就是我,師映川,如假包換。」一具晶瑩如玉的赤`裸身體纏上來,粉潤菱唇貼在連江樓的耳際,溫熱的吐息輕輕吹拂,說完最後一個字時,雪白的牙齒輕柔嚙住連江樓的耳垂,咬得人略痛之餘,又麻酥酥地癢,連江樓此時聽了這話,心中卻是微定,雖然外觀變化極大,但這容貌輪廓與說話口吻,乃至舉止習慣,都表明眼下這個美麗如仙的少年必是師映川無疑,連江樓壓下心頭震驚,無視對方的狎暱,只道:「你為何變成這副模樣。」師映川低聲一哂,手指抓住連江樓的一綹頭髮,深沉近黑的血紅色慢慢自眼底褪去,原本殷紅的赤瞳些微恢復成純淨的鮮紅,他慢條斯理地道:「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現在,我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話音未落,連江樓的身體已被一股不容拒絕的力量按倒在床上,師映川一把甩開被子,跨坐在對方腰間,俯身已將嘴堵在連江樓的唇上深深地親吻,他身體雖變成纖細少年的模樣,但力量完全不減,又豈是一個普通成年人能夠擺脫的,一時間被壓在下方的連江樓身體微微有些僵硬,一動不動地仰躺著,被動接受著少年的親吻,漆黑的眸子沉而深,彷彿氤氳成了一泓墨色,似乎已是感覺到了什麼,對此,師映川只是嗤笑,他抬眸,挑眉,狹長清媚的眼角匯聚著點點誘人的淡笑,動手扯開連江樓的中衣,剝去長褲,讓對方與自己一樣變得如同初生嬰兒般赤`裸,他挑逗地用舌頭去舔連江樓的耳廓,淡然道:「我說過,等你身體完全痊癒之後,我不會放過你,現在這些日子不見,很顯然你的身體已經完全恢復,那麼現在,也該讓我享用一下這具身體了,你可知道,我想了它到底有多久……」
連江樓沒有反應,因為從他落入師映川手中的那一天起,他就很清楚這一日遲早會到來,而自己也沒有任何抗拒的餘地,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做徒勞之事,當下連江樓索性放鬆身體,盡量避免在接下來的風暴中受傷,這才是最明智的做法,師映川見狀,呵呵輕笑:「連郎真是一如既往地識時務,冷靜現實無比。」他低下頭,含住那薄唇,連江樓看著他,不但不抗拒,反而忽然主動起來,伸手扣住了師映川的後腦,將他更拉近自己,師映川感覺到男子熾熱的呼吸,這令他莫名有些興奮,他微微瞇起了眼,在接吻的間隙抓住連江樓堅實的胸肌,用力揉弄起來,他伸出舌頭挑逗著連江樓的舌,然後這殷紅的舌尖便立刻被男子含住,溫柔地吮吸,這樣的感覺頗為美妙,讓人覺得很愜意,師映川閉了閉眼,卻突然用力咬住了對方的嘴唇,大肆啃嘬,這突如其來的粗暴行為令連江樓幾乎在瞬間就從之前的溫存美好氣氛中清醒了過來,他看到了師映川的目光,那是譏笑,甚至還帶著嗜血的貪婪,那目光始終罩他,鉤子也似,與臉上那暖意十足的笑容恰恰相反,這時師映川忽然鬆開了嘴,嘴唇與連江樓已被咬出血絲的唇緩緩分開,發出輕微的吮吸聲,不過這柔嫩如花瓣般的嘴唇剛剛離開,下一刻,就又落在連江樓的下巴上,然後又覆住了喉結,再接著就印上了那飽滿結實的胸膛。
少年柔順幽香的長髮散落在連江樓身上,說不出地癢,連江樓開始漸漸習慣對方的啃咬,些微的疼痛對他而言不足掛齒,不過師映川顯然不會讓他這麼好過,那帶來痛楚的啃咬很快就改為柔和的親吻,但這樣的溫柔卻比疼痛更讓人難耐十倍,使得連江樓虯結的腹肌都不得不本能地一收一縮起來,師映川見狀,笑得妖異,越發使出手段,滾燙的吻彷彿雨點一般落在了男子堅硬的腹肌上,滑膩的紅舌在肌肉紋路間狎暱地來回勾留,舌尖甚至不時柔柔地戳刺肚臍,如此高超手段,激得那健美的身軀緊繃如弓,連江樓的誘惑力與性感之處忽然女子並不相同,那輪廓過於分明的英俊面孔天生就是一股冷硬氣息,與強健的體魄再協調不過,也更讓人有施虐的衝動,見此情景,師映川冷笑一聲,一手撥開自己的長髮,另一隻手卻抓住了男子的一條腿屈起,然後向外掰開,臀間的私密之立刻就暴露在了空氣當中,師映川毫不猶豫地埋頭於此,頓時就有濕潤水聲自連江樓股間響起。
不多時,師映川抬起頭,輕輕舔去嘴角的一抹濕潤,他絕美的面容上泛起淡淡笑容,原本還是成年人時,他容貌再美,也並無嫵媚之意,但如今肉身青稚,就不大容易辨出男女了,唇角輕勾之間,透著幾許嫵媚,那是邪氣森森的萬般風流,師映川望著連江樓劍眉微皺的臉龐,笑著說道:「我不會給你準備太充分,甚至床頭那暗格裡的香膏都不會給你抹,因為我要你更痛一些,讓你更清楚地記住這一夜。」師映川說著,兩手把連江樓的腿分得更開,將自己的腰身卡進男人的雙腿間,然而就是這時,師映川臉上的表情卻突然變了,劇烈變化,從志得意滿迅速變為驚疑,不信,憤怒,沮喪,一時間無數詭異的神色在他面上變幻,最終凝聚成一聲惱火不甘的低咆:「……該死!」
師映川幾乎惱羞成怒,他驀然鬆開連江樓的腿,低頭看向自己身下,只見那潔白如玉的下`體上沒有一根毛髮,一團粉致青澀的肉塊安靜地蜷縮在小腹下方,面對近在咫尺的緊閉洞口,卻沒有絲毫甦醒的意思,一時間師映川臉上陣青陣白,幾乎要破口大罵,這具身體居然稚嫩到這個地步,不但不成熟,甚至還不曾發育到具備男人應有的能力的程度!
「千算萬算,居然卻偏偏忘了這個……」師映川陰沉著臉,異常恨苦地斂起眉心,他慢慢低下頭,攫視著連江樓,將其細細打量了一遍,幽暗的紅眸微微亮起冷光,縮成了針眼大小,連江樓被他用這種眼神看著,緊鎖的眉頭輕微動了一下,墨色眼眸便直直地望進了這雙冰寒的眼睛裡,不知道為什麼,師映川突然就覺得對方是在譏笑和諷刺自己,甚至有著濃濃的幸災樂禍,雖然理智上知道連江樓並不是會有這種情緒的人,但身處這樣的境地之下,他卻是免不了這樣去想,而由此所產生的惱羞成怒以及沮喪的心情,讓他突然一掌重重擊在了連江樓的臀上,頓時就是『啪』地一聲皮肉相擊的脆響炸起,伴隨著男子驟然吃痛的悶哼,師映川這一巴掌用的力氣並不小,雖然沒有動用內力打傷對方,但絕對會極為疼痛,只見那結實的臀上赫然出現一個鮮紅秀巧的掌印,並且迅速腫起,顏色也轉向紫紅,師映川這時已經跪坐起來,他似乎恢復了冷靜,低低一哂,道:「身體的變化確實給我帶來不小的困擾,但也僅此而已,一段時間以後,我應該也就漸漸習慣,除了不能按照預期中那樣讓你盡早懷上身孕之外,倒也沒有別的什麼麻煩,而其他人也會很快適應了發生在我身上的這種變化,畢竟身體的改變並非大事,只要性情未變,力量還在,其餘的也就不重要了,不會造成什麼影響……別高興得太早,連郎,我雖然現在動不了你,但不代表我不會用別的法子讓你受用。」
師映川說著,輕咬著嘴唇,隨手撕開連江樓被丟在一旁的中衣,從上面撕下幾條細細的布條,搓成一股,將其拎在手裡,像是一條簡易的細長鞭子一般,師映川抬起握鞭的手,另一隻手輕輕一彈,就已點了連江樓兩腿的軟麻穴,令其雙腿難以動上一下,保持著眼下兩腿張開的姿勢,師映川盯著面前這具□的男體,下一刻,突然甩手就是結結實實的一鞭!
「啪!」聲音響起的同時,連江樓的左大腿根部瞬間就多出了一道紅痕,這令連江樓的身體頓時痙攣般地抽緊了一下,顯然十分疼痛,師映川手裡拿的只是柔軟布料所搓成的東西,根本不像真正的皮鞭那樣結實有力,只能說是布繩,而且是柔軟並十分難以著力的,但師映川手上卻動用了內力,如此一來,布繩的質地使得抽打不會留下皮開肉綻的傷痕,而內力的灌注與精妙控制卻會保證讓人痛得比真正的皮鞭狠抽還要厲害!
「這才剛剛開始,連郎,夜還長著呢……」師映川微笑如花,他揚手又是一鞭,準確地落在了連江樓胯間,距離那蟄伏的分`身僅僅不到半寸,幾乎就要抽到了囊`袋上,如此疼痛,換了常人只怕已經痛得大聲慘嚎,而連江樓不愧是意志如鐵,硬是半點聲音也未曾發出,只有那賁起的肌肉才顯示出他所承受的痛楚究竟是多麼強烈,而緊接著,鞭子如同疾風暴雨一般落下,盡情鞭撻著這具強健的身軀,留下了一道又一道鮮艷的紅痕,而連江樓的呼吸也變得逐漸粗重,疼痛一**襲來,渾身的肌肉線條彷彿戰慄一般隨著每一次抽打而急遽繃緊,接著再放鬆,如此反覆循環,沒有盡頭,師映川的手法極是刁鑽,根本不碰連江樓相對更容易承受鞭打的上半身,每一鞭都只往臍部以下招呼,尤其是分`身周圍這些極敏感脆弱的所在,鞭子接二連三地落在其上,甚至就連臀內秘處以及附近,都沒能倖免,這種程度的痛苦,彷彿被火舌狠狠舔過,以連江樓的忍耐力,都已經不由自主地全身微微抽搐,他仰起頭,英俊的面孔上已滿是汗水,太陽穴高高凸起,□彷彿被點燃了一般,沒有一塊看起來完好的地方,通紅一片,極度火辣辣的痛感使得肌膚好似在燃燒,沒有破損,沒有皮開肉綻,甚至表皮都沒有開裂,然而那源源不斷的劇烈痛苦,已經足夠把正常人逼瘋!
但這一切無疑讓師映川越發興奮,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已經汗流浹背的連江樓,那精壯完美的男體上,無數道鞭痕佈滿了肌膚表面,下`身已是通紅一片,尤其是細嫩的大腿內側等部位,分明早已紫紅充血,但這些都不是重點,此刻師映川的目光匯聚在連江樓的下腹,那裡原本沉睡的男`物,如今已是高高立起,卻是師映川以特殊手法刺激,鞭子落於其上,不會真正造成傷害,卻會使得此處難以抑制地被刺激脹大,那種麻癢脹痛,無法忍受,頂端被壓搾出了濕意,正不斷地滲出近似透明的液體,濡濕了小腹,且順著股縫一直流下,將股間弄得黏濕一片,形成讓人血脈賁張的畫面,這一切看在師映川的眼中,令他眼中的血色越發濃郁,他輕舔著自己的唇,笑得肆意,手中的鞭子卻抽得更急,不知過了多久,隨著一次鞭梢抽落,擊在脹得發紫的男`物上,一股濁白的液體驀地迸射而出,盡數濺在了師映川晶瑩如玉的臉上。
師映川微微一頓,手中的鞭子停了下來,他深吸一口氣,盯住了對方的下腹,飽含冷漠的眼神投在了連江樓那裡,凝望著對方被鞭痕佈滿的身軀,看到那表皮下充血的樣子,他也覺得疼了,因為他是真的愛著這個人,他自己知道,對方也知道。一時間師映川突然隨手丟掉鞭子,哈哈大笑,毫不在意地用手抹去臉上的液體,然後低頭用鮮紅的舌頭去舔那兀自微微跳動的男`物,直到把那些噴濺出來的精`水一滴不剩地全部吃淨,這才吮了吮自己沾著幾點白液的指尖,莞爾一笑,歎道:「……味道不錯。」
說著,卻伸出食指,點了點那已經被精`水濡濕的秘處,連江樓的身材極其健美挺拔,每一處肌理都透著陽剛之美,而他此時的姿勢,將臀部徹底敞開在師映川眼中,兩瓣臀肌格外緊實,如此飽滿富有肉感,讓人恨不得一把抓上去狠狠揉擠,尤其之前那些精水滑入股溝,弄濕一片,就連緊閉的洞口也被沾濕,畫面煽情香`艷到了極點,師映川的眉宇間浮蕩著一抹筆墨難描的魅惑,他的指尖在周圍劃了一圈,然後徐徐刺入,已經由於剛才一番折磨而完全肌肉軟化的身體無力阻擋什麼,並不困難地就被侵入,而那經過一段時間以來反覆調`教的內部更是下意識地作出了本能的反應,將這根纖長雪白的手指緊緊吸附住,師映川好整以暇地用手模擬著交合的動作,在火熱的內部探索勾留,不放過任何一個敏感的所在,很快,明顯的濕潤讓師映川臉上的神情變得妖異,他挖弄著溫暖的深處,呵呵一笑,道:「不會太久的,等我這具身子長大些,自然會好好炮製你,把你這張小嘴兒餵得飽飽的,連郎,到時候我會讓你懷胎生子,給我生出漂漂亮亮的胖娃娃……」
說到這裡,想起自己曾經失去的孩兒,忽然就輕輕地嘲笑了一聲,臉上此時的神情幾乎凝滯,久已埋住的痛楚又被翻出來,師映川強忍著這種情緒,依然笑意不減,當年女兒靈犀雖然被他用於修行,但畢竟這個孩子一開始就注定不可能活下來,無論用不用來幫助修行,結果都不會改變,所以師映川狠狠心,也就接受了,可若是孩子可以平安生下,順利活下來的話,那麼師映川縱然心硬如鐵,也還是割捨不得,一來十月懷胎,血肉相連,二來,這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孩子乃是他與連江樓的骨肉,他深愛連江樓,兩人親生的孩兒,怎忍心毀去?可連江樓前世還是趙青主時,卻生生打掉了腹內他們的孩子,師映川實在難以原諒!
「……這世上所有生靈,不管是人,還是動物,只要有一定的智慧,就會舐犢情深,趙青主當年身懷有孕,既是母體,也就相當於母親了,這與父親並不相同。」師映川輕輕呼出了一口濁氣,粉潤的菱唇慢慢勾揚了起來,在光影幽綽中綻露出一絲妖異的笑色,他慢條斯理地繼續摳挖著那微微抽縮的腔`道,殿外雨聲陣陣,殿內曖昧水聲應和,充滿蠱惑的味道,只聽他淡然說道:「做母親的和做父親的終究不同,雖都是至親,然而父親只是提供一些精水,造出孩子,而母親卻是用自己的身子來日日養育子女,懷胎十月,細心呵護,期間受罪不小,這樣血肉哺育的感覺,做父親的不會懂,所以『母子連心』四字,半點也不誇張,父親待子女也還罷了,但如果母子之間,只能活上一個,這世上大概一百個做母親的人當中,會有九十九個選擇讓子女活下去,可是你啊,卻生生斷送了我們孩兒的性命,而且,只是因為一個微不足道的原因……若是孩兒與你之間只能選一個,我自然毫不猶豫地要你,可是你卻僅僅只是為了那樣可笑而殘忍的原因,就扼殺了我們的孩兒。」
出乎意料的,師映川忽然笑了起來,毫無徵兆,如此突兀,就那麼笑如春花,說起這些之際,他從神情到語氣都沒有多少波動,從頭到尾都只像是講著別人的事情似的,娓娓說來,聽不出對此究竟有多少執念:「它本該是天下間最萬眾矚目的天之驕子,繼承萬里江山,錦繡四海,被如珠如寶地疼愛,有作為天下第一人的父親呵護於羽翼之下,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害到它,然而,可憐它還沒有成型,做母親的卻全無愛它之心,在腹中就生生讓它斃命,連這紅塵世間都沒有能夠看上一眼……」師映川雙眼猩紅,定定看著連江樓,目光專注而陰深,又深沉以及漠然,他輕聲問道:「連郎,你為它流過淚麼?你會不會傷心?」
口中說著,少年只是癡靜地看著眼前這個人,美麗的臉上不見絲毫有活氣的表情,看起來似乎安靜而恬淡,然而那玉色的額角上,此刻卻是青筋賁起,密集如蚯蚓一般微微扭曲,唯有一抹純淨剔透的水跡正源源不絕地瀰漫了赤色眼瞳,冷冷地融合了悲傷與譏諷,終究凝結成一滴晶瑩清亮的水珠,將墜未墜地聚於眼角,卻到底不曾淌下,最終被風乾,師映川突然用力大喘了一口氣,不受控制地全身微微顫抖,不能平復……有些痛,那是像針扎一般,不致命,但卻綿密,且看不見傷口。
連江樓目光幽深,靜靜看著師映川,面無表情,亦不作答,師映川卻也不勉強,他很快恢復如常,面上也只是微笑依舊,他有著無窮的耐心與高超的技巧,此時施展開來,生生逼得連江樓再次洩身,這才抽出手指輕舔,笑道:「我喜歡這味道。」
他以特別悠長柔和的語調說著,聽起來十分甜膩,但這『甜』卻是腥甜,彷彿每一個字裡都攜帶著一絲血腥的味道,他以如此美貌,偏偏又行此淫`狎之舉,曖昧燈光中,宛若最擅引人墮落的妖精,連江樓此時已是汗濕全身,閉上眼微微喘息,師映川笑了笑,在對方身邊躺下,手指把玩著連江樓略微潮濕的黑髮,不再施展折磨手段,安靜地臥在男子身旁,燭火搖曳的燈影中,兩人共枕著百年好合的鴛鴦枕,交頸而眠,連江樓雙眼閉著,呼吸漸漸平復,似乎疲累睡去,但此時人生道路上的一幕幕經歷卻都閃過心頭,那些刻骨銘心的,包括被故意捨棄的,種種複雜難言的情緒翻騰著,令他久久不能安眠,後悔嗎?走這一條坎坷之路?不,沒有後悔,也從來不曾對於自己走的這條路產生疑慮,甚至不在乎將來可能會追悔一生,但為什麼,此時僅是師映川在身旁傳遞過來的體溫,就讓心頭有難以承受之重……
在師映川出關之後,他的變化固然讓人吃驚,但也沒人敢於議論,不過很快,搖光城中發生了一件大事,某日朝會之上,一向極少在這種場合露面的師映川卻突然現身,提出遷都一事,立時引發了軒然大波,朝堂之上反對之聲一片,要知道遷都是何等大事,其中牽涉之廣,根本不是隻言片語能夠說清,此等大事,甚至不是晏勾辰這個一國之君可以輕易決定的,但師映川這時就顯露出性格中獨斷專行的一面,面對眾多反對之聲,他也不理會,只下令調徵人手,召集工匠,在從前泰元帝時期的大都遺址上開始著手,派人準備構建大量建築所需要的土木,並命專人進行規劃,大師級設計匠師立即開始設計建築圖紙,甚至師映川還憑借記憶將最初泰元帝時期有關皇城構建的一些重要圖紙繪製下來,以作為規劃時的參考,這一系列舉動頓時掀起一場巨大風暴,無數人都在猜測這是否是一次關於未來發展趨勢的政治風向,不少人私下暗暗揣摩,莫非在共同經歷了多年的戰爭,終於摘取勝利果實之後,青元教與大周之間緊密合作的蜜月期,也終於快要結束了麼?事實上出現這種情況,其實並沒有多少人感到奇怪,因為人人都知道一句話:只可同患難,不可同安樂!在天下未定之際,有著共同目標的青元教與大周可以同舟共濟,但在大事既成之後,許多矛盾就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漸浮出水面,況且無論是師映川還是晏勾辰,都是惟我獨尊之人,豈會喜歡被人掣肘,時間長了,總有不得不解決問題的那一天!
……
大周,搖光城。
此時青元教地下一間石室內,原本整潔的石室卻是狼藉一片,僅有的一榻一桌一椅早已被砸得粉碎,師映川披頭散髮地躺在地上,全身都已經被汗水浸透,衣衫凌亂,然而蒼白的臉上卻沒有疲憊,取而代之是一抹濃濃的癲狂狠戾之色,他突然冷冷一笑,坐起來看向自己的下半身,面上滿是複雜,良久,他閉上眼,臉上終於泛起淡淡的疲憊之意。
大半個時辰之後,一間大殿外忽然響起窸窸窣窣的詭異聲響,彼時漆黑一片的夜幕中,銀月散發著淡淡的冷輝,透出一絲淒清,夜風微涼,不知從何處吹來,卻隱隱有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古怪腥氣,這時候就見一個龐大的身影乘夜而來,卻是一條通體鱗甲遍佈,頭上長有小小犄角的巨蛇,比磨盤還大的蛇頭上坐著一人,容貌俊美之極,正是紀妖師,他座下的巨蛇口中『絲絲』作響,搖擺著游入殿中,那身軀雖然龐大,卻靈活之極,不見半點笨拙。
偌大的空間內空蕩蕩的,而且沒有掌燈,黑黢黢一片,不過無論是對紀妖師還是巨蛇來說,都不會影響視力,紀妖師從蛇頭上走下來,微微一皺眉弓,道:「你派人找我來這裡,有什麼事?」環視一下周圍,就有幾分不耐煩:「黑燈瞎火的,搞什麼鬼……」
大殿內黑暗深邃,幾乎不見一絲光芒,只有月光從窗縫裡漏進來些許,上首的青玉寶座上,一個身影靜靜坐著,全身裹在寬大的黑袍裡,紀妖師停下腳步,隱隱覺得好像哪裡不對,這時卻聽一個聲音幽幽道:「……我有要事與父親大人說。」
寶座上的身影紋絲不動,只聽見清脆悅耳的少年聲音從黑暗中傳來:「我閉關結束之後,不僅僅是體貌回春,而且身體還出現了其他變化,我思來想去,或許父親大人會給我提供一些有用的答案。」
「哦?」紀妖師微微意外,狹長的眼中閃過莫名的光,他走向上首寶座方向,一面道:「什麼事,你說。」下一刻,有亮光忽然出現,寶座旁邊的一盞燈被點燃了,柔和昏暗的光線中,師映川裹著擴袖挽腰大袍,胸背肩領處都密密麻麻地繡著銀色的常春籐,雙手攏在袖內,頭上罩著兜帽,坐在寶座上,面無表情,紀妖師隨意掃了他一眼,道:「我看你氣色還……」
話到這裡,戛然而止,紀妖師狹長的雙目突然在一瞬間睜大,面上深深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大殿之內就此陷入死寂,燈火幽幽搖曳,師映川忽然冷笑了一下,徐徐說道:「我說的變化,就是這個……我出關那一日,全身突然痛不可當,原本我還未曾發現有何異樣,然而從那天開始,這種情況便每過幾天就要發作,而且逐漸出現了一些相當古怪的現象,並且一次比一次嚴重,到了剛才發作的時候,我就徹底變成了這個模樣!」
幽幽燈光中,就見師映川坐於寶座間,一直攏在袖內的雙手伸出來,兜帽已經撩起,眼下正揭開長袍下擺,那袍子是他從前還是成年人體型的時候所穿,現在罩在他身上就十分肥大了,拖曳及地,也由此在剛才刻意隱藏之際,讓人沒能看清裡面藏了什麼,但眼下隨著師映川不再隱藏,一截詭異的東西軟軟滑出,上面佈滿了白色的鱗狀物——那分明就是一截蛇尾!
不僅僅如此,師映川露在外面的手背上也分佈著這樣的東西,甚至就連臉上都不例外,他的面部分明有著一部分變成了雪白的鱗皮,這時師映川已經動手去解身上的袍子,當長袍滑落的一刻,紀妖師才發現自己這個兒子在裡面什麼也沒有穿,柔和卻又顯得詭異的燈光中,少年模樣的師映川一絲`不`掛地坐在寶座上,全身上下大部分的肌膚已經變成雪白的鱗皮,除了面部還算基本正常,並沒有密佈白鱗之外,其他的地方基本都已覆蓋著雪白的細鱗,但真正駭人的卻是他的下半身,那裡已經沒有了人類該有的雙腿,而是一條蜷曲著的蛇尾,雖然並不長,從臍下開始,看起來大概只有六尺的樣子,但那也絕不是正常人應該具備的東西!
如今師映川上身人形,□蛇相,形容之匪夷所思簡直令人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神色微戾,看著紀妖師,冷冷說道:「紀氏一族天生善於馭蛇,體質亦是特殊,記載中紀氏有人甚至可以與蛇類交流,以至於弒仙山又被叫作神龍山,因此我在發現自己的身體出現了這種不可思議的變化之後,第一個就想到了我的出身……」
昏黃空曠的大殿中,上身人形下部分卻類似蛇身的師映川彷彿從幽冥之中爬出來的妖魔,無比地妖異恐怖,然而紀妖師此刻卻是死死盯著寶座上這個似人似妖的少年,俊美的面孔因為極大的震驚而微微扭曲著,聲音微啞地喃喃道:「居然是……居然……是真的……」
師映川眼中凶色一閃,緩緩道:「看來父親大人你果然知道……」紀妖師突然快步上前,來到師映川身邊,他伸手就去摸師映川的身體,師映川身體表面微微一繃,但到底還是沒有避開,任憑對方撫摩著自己的身軀,紀妖師面帶凝重地檢查了一番,忽然就哈哈大笑,笑得極是放肆,撫掌道:「我本以為都是那些記錄古籍的老東西在胡說八道,故弄玄虛,原來竟是真的!」他笑夠了之後,才負手斂容,說道:「傳說當初造人的神祇乃是人首蛇身,是為人類祖先,這些都是人人皆知的事情,至於究竟是否真的有神存在,這個就不是我們該關心的,不過有些事,卻是只有我紀氏歷代族長才會清楚!」
說到這裡,紀妖師眼中有傲然之色,語氣卻是沉穩起來:「你聽好了,我紀氏血脈,最是高貴,乃是人祖的嫡傳直系血脈!紀氏最珍貴的古籍之中曾有記載,歷史上曾經有兩名紀氏之人突然出現返祖現象,不過其中一個當場肉身崩潰而死,另一個卻是畸形,不出半年便衰竭身亡,這些都是只有族長才能翻閱的東西,所以你一向並不知曉。」
師映川聽著紀妖師所說,心中卻是萬千念頭急轉,當年寧天諭時期,身為五氣朝元大宗師,驚才絕艷,已經隱隱摸到了那一步,認為自己窺探到了永生的秘密,那就是徹底控制自己的肉身,所謂永生不死,歸根結底就是可以完全掌握自己的身體,甚至精確到細胞新陳代謝,如此一來,可以自由地將肉身的一切變化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回復青春之流都是等閒,肉身的生機永無衰敗之時,自然就可以永生不死,而寧天諭認為理論上甚至可以控制肉身在一定範圍內變化,包括斷肢再生等等不可思議的事情也都完全有可能實現,徹底脫離普通意義上的人類範疇,所謂的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就是這個道理,眼下師映川結合紀妖師所說的話,以自己遠超普通人的見識,在此刻短短的一段時間內,迅速作出推斷,得到了一個自己認為很可能就是真相的結論,那就是自己此次閉關,雖然沒有突破大劫宗師之境,但多年的積累卻爆發出來,走上了一條與從前寧天諭時期並不完全相同卻又似乎更加廣闊的道路,終於打破了某種限制,促使體內血脈發生變化,或者是返祖現象,或者是別的什麼,聽起來不可思議,不過既然世間有鮫人以及少數類人生物存在,那麼無數年前曾經有過人首蛇身的生物,或者說人,似乎也沒有什麼奇怪的,這些並不重要,總之,他邁出了某種向著真正的永生之路轉變的步伐,只不過這個代價,並不是微不足道的!至於說紀氏乃是人祖的嫡傳直系血脈,這話也許真有幾分道理,要知道蛇性妖戾狠佞,而弒仙山歷代山主據說有好幾任都是類似的性子,紀妖師亦是如此,而他師映川的性情比起從前寧天諭與任青元,分明也是多了幾分邪氣!
大殿內暗影幢幢,光暗交匯於青玉寶座所在之地,看起來沒有涇渭分明,卻多了幾分交雜晦澀,師映川眸子幽紅,雙目直視紀妖師,片刻,他忽然笑了起來,低頭看了看自己,道:「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就是追求夢想的代價啊……」紀妖師看著對方,他不想表示出自己的關心,但終究還是嗤了一聲,以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道:「還能不能變回去?」師映川淡淡道:「按照這段日子的經歷,我算了算時間,大概天亮就會恢復原本面貌。」
紀妖師聞言,有些放心,但他不會讓師映川看出這一點,只轉身向不遠處盤踞的巨蛇走去,道:「你這個樣子,最好還是別去見他,今晚就由我跟他在一處。」
師映川沒有出聲,也沒有表示不快,仍然坐在寶座上,直到紀妖師乘坐巨蛇徹底消失在視線中,他才突然間輕輕吐出了一口氣,方纔他並沒有對紀妖師說出全部,事實上他在身體變化之後,會有一段時間十分孱弱,若具體說來,就是當師映川每次成為這副詭異模樣的期間,他將在其中的一段時間內無法動用大部分力量,而就是這並不起眼的一小會兒,卻勢必變成了他日後最大的弱點,同時也是不能讓任何人知曉的致命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