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師映川如今的身份,答應親自遠赴晉陵,上門為兒子提親,這已經足夠表示誠意了,也說明了對這門親事的重視,李神符的確挑不出什麼毛病來,當下就道:「教主客氣了,待回到晉陵之後,我自會向家師提起此事。」李神符的話剛說完,師映川已攏袖坐正了身子,微笑道:「正主兒回來了。」不多時,果然就見梵劫心手裡提著寶劍,穿一身利落勁裝,白皙的額角微微沁著一層薄汗,顯然是剛練完功回來,見了師映川,眼中露出喜色,就欲上前,但忽然又想到之前鬧的那點不愉快,就立刻遲疑了,但少年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略一猶豫,還是上前微喜地道:「我剛才練功回來就聽說你來了……映川哥哥,你怎麼忽然想到來這裡看我?」
師映川笑了笑,道:「來這裡是因為有一件要事。」梵劫心微微一怔,問道:「什麼事?」師映川目光輕掃李神符,李神符並沒有看到這一幕,但他也是十分知機之人,便道:「眼下尚且有些瑣事需要處置,師教主且坐,李某先失陪了。」師映川笑道:「聖子請便。」當下李神符便離開正廳,梵劫心見狀,有些敏銳地嗅出幾分異樣,他隨手放下寶劍,微蹙了精緻的眉毛,道:「映川哥哥……」師映川起身來到少年面前,一手輕輕拍了拍那還略帶年少之人特有的單薄的肩頭,溫言道:「劫心,我這個人是非常自私冷血的,跟我在一起很難會感到幸福,更不必說我現在早不是從前那個斷法宗劍子了,我如今是很多人的眼中釘、公敵,而你家世尊榮,自幼不曾吃過苦,我決非適合與你共渡一生的那個人,所以……」梵劫心聽著不是滋味,生硬地打斷了師映川的話頭:「我不喜歡聽這些,映川哥哥,你到底是想說些什麼?開門見山罷。」
師映川見狀,也不在意,依舊是面帶笑容,道:「也好,我也不囉嗦了……我之前不是對你說過麼,我的兒子平琰是個好孩子,品貌兼優,無論資質還是家世都是旁人所不及,這世間能與他匹配之人實在不多,在我看來,你無論各方面都堪配平琰,因此我便替平琰這孩子向你求親,希望待他年紀大些之後,你們二人能夠成婚,日後生兒育女,舉案齊眉,豈不快哉。」
梵劫心的腦子裡『轟』地一聲,就是這樣的一番話,如同鋒銳無比的利器,在瞬間就將他整個人一舉擊潰!少年微微睜大了眼睛,身體亦隨之大大地震動了一下,全身上下都透出了一股可以凍結血液的冰寒之氣,他嘴角抽搐著,似乎是想要作出一個憤怒或者不屑或者冷漠的笑容來,但他事實上卻什麼也做不了,他面部的肌肉都僵在臉上,已不是他所能控制的,只能勉強嚥了一口唾沫,木然看向師映川,梵劫心完全可以想像此刻自己臉上的表情究竟會是怎樣的扭曲而古怪,甚至醜陋,此刻他的腦子裡空蕩蕩的,狀態非常詭異,然而外界的種種聲音卻是前所未有地清晰起來,可是他恍恍惚惚間雖然能清楚地聽見外面夏風的緩緩流動,草木的瑟瑟搖擺,鳥兒振動著翅膀,但卻聽不見師映川說話的聲音,只能夠看到青年的嘴唇在輕輕地動,在說著什麼話,但偏偏一個字也聽不見,就像是聾子一樣,半點聲音也聽不見。
對面師映川察覺到了梵劫心的異狀,他習慣性地伸手去摸少年的腦袋,道:「怎麼了?」梵劫心似乎在這同一時刻終於從那種詭異的狀態當中掙脫出來,他猛地伸出手去,一把推開了師映川的手,厲聲道:「……不要碰我!」與此同時,他死死盯住青年,彷彿是想確認剛才的那些話到底是不是真的,師映川見此情景,怔了一下,既而輕歎道:「好了,你其實沒有必要這樣激動,我知道你在剛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會覺得一時間很難接受,就好像當年我被我師……蓮座單方面婚配給了十九郎一樣,旁人可能很難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但對於我來說,卻是絕對清楚的,就好像我當時那般,心裡又是苦澀又是憋屈,甚至不乏憤恨,我說的可對?」
梵劫心一句話也不說,他的胸膛正明顯起伏著,呼吸變粗,有什麼東西好像被人打成了稀巴爛,師映川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清楚楚地鑽進他的耳朵裡,他幾乎想要像小孩子一樣掩耳不聽,然而在這個時候,他卻好像沒有了抬起手摀住雙耳的力氣,那種感覺……那種感覺自己心裡是很明白的,可是卻很難形容出來,無法形容,梵劫心死死地盯著師映川的臉孔,盯著對方的眼睛,那異常猩紅醒目的雙眼,明明是美麗無比的,但此刻在他看來,卻是猙獰無比!梵劫心緩緩地一點一點攥緊了自己的右拳,他那俊秀的臉蛋上幾乎沒有任何情緒,平靜或者說是壓抑得令人隱隱有些心悸,師映川看著少年的變化,不過他也知道,在遭受到這樣大的衝擊之後,梵劫心的情緒就算再異乎尋常,那也仍然是正常的反應,這當然可以理解,就像是多年前他被連江樓配給千醉雪時一樣……不過就在這時,僵立了片刻的梵劫心卻突然動了,少年嘴角猛地微微一抽搐,緊隨其來的,卻是剛猛迅速的一拳,重重擊向師映川面門!
師映川身為宗師,在看見這樣一隻白皙的拳頭正正轟向自己的面門時,他有無數的方法可以化解,梵劫心雖然天資上等,修為也不容小覷,但在他面前,還是不夠看,與此同時,師映川大袖中的手已輕輕一動,只待抬起,如此一來,無非是輕描淡寫地一下,就可以將少年的拳勢消解於無形,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師映川於電光火石之間,卻看到了少年的眼睛,那目光令師映川心神微微一震,有了雖然微弱卻畢竟還是存在著的漣漪,這一次,梵劫心的眼神是不同的,與以前任何時候都不同,是師映川第一次見到,那一對黑亮眼眸,肌肉微微扭曲起來的面孔,緊咬的嘴唇,剎那間師映川即將抬起的手便不動了,下一刻,拳鋒重重及面!
梵劫心這一拳毫無花哨地砸在了師映川的臉上!這只拳頭沒有任何停頓,直接與師映川的面頰重重撞在一起,梵劫心猛然間腦子裡一片空白,只聽一聲悶響,令人心頭為之一緊,這一拳結結實實地砸在肉上,但師映川晶瑩如玉的臉上卻連動也沒有動上半分,畢竟宗師肉身豈是尋常?那一層護體罡氣足以抵擋住絕大多數的攻擊,反倒是梵劫心的拳頭彷彿是砸到了鐵板上一樣,頓時大痛,震得骨頭都好像快裂了,與此同時,這一拳也將彼此都打入了近乎失語的狀態,師映川的神情沒有變化,猩紅的雙眸之中幽光如火,梵劫心的拳頭就此停在他臉上,梵劫心氣息粗重,好像快要喘不過氣來似的,緊握的拳頭仍然抵在師映川的臉上,然而卻是不可抑止地微微顫抖著,此刻周圍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只有他們兩個人,靜得可怕,唯有梵劫心的喘氣聲慢慢慢慢而又無比清晰地傳播開來,師映川幽亮的雙眼深處有波瀾翻湧,那是絕對不屬於當年的師映川會有的平靜,他抬起手臂,輕輕卻不容拒絕地抓住了梵劫心的拳頭,靜靜地看著少年,道:「……我從小到大,這是第一次有人打在我臉上,也是最後一次。」
梵劫心死死咬住嘴唇,半晌,他頹然松拳,聲音微嘶道:「……映川哥哥,你真的,真的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麼?」師映川勾動唇角,搖了搖頭:「不是不喜歡,而是我從來只把你當作小孩子,哪怕你現在長大了,在我的印象裡也還是當初的孩子,我並沒有對你產生過我與我三位平君之間的那種感情。」梵劫心慘然一笑,他向後踉蹌退了兩步,看著師映川殷紅如血的雙眼,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他突然就笑了起來,低低地笑,笑容有些嘲諷,有些自暴自棄,他明明是在笑的,可是不知怎麼的,眼淚直在眼窩裡打轉,喉嚨裡彷彿塞滿了東西似的,令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梵劫心一隻手摀住額頭,嘴唇哆嗦著,道:「沒有喜歡過我啊……是嗎?」
梵劫心彷彿支持不住身體,搖晃了幾下,最終『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他俊秀的臉上泛起濃濃的複雜哀色,無盡的澀然,少年的表情似哭似笑,喃喃道:「原來你從未喜歡過我,真的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可笑我還以為……還以為……」梵劫心一手捂臉,雙肩微微顫抖,他笑了片刻,突然就一下利落地站起身來,靜靜地看著師映川,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沒有任何可以清楚分辨出來的情緒,只是一味的平靜,彷彿絹布上的水墨一般洇開,唯有那旁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看到的心底,此刻潮濕得發霉,有什麼東西一滴一滴地浸染上去,冥冥之中梵劫心就明白了,自己此生或許已經就此失去了一件非常珍貴的寶物,一時間滿滿的眼淚浮上來,無法忍住地從那漂亮的眼睛裡成串地滑脫下來,他眼神恍惚,低低輕喃道:「映川哥哥,你知道嗎,我從來都沒有被人這樣嫌棄過的,我從懂事以來,就知道自己與其他人不一樣,我是尊貴的,是殿主之子,是注定一出生就要被人捧著的,很多人都喜歡我,我知道有好多人都愛慕我,只是他們不敢對我說出來罷了,可是只有你對我不屑一顧,我被你嫌棄了,是麼……」
梵劫心忽然呵呵笑了起來,淚水滂沱,他笑著說道:「你不喜歡我,從來只把我當作小孩子,原來都是我自作多情呢……如果今天你是為了自己來向我求親的,那麼我會好高興好高興,興奮的想要大吼大叫,想告訴全世界,告訴每一個人,可是你卻偏偏是為了別人而來……哈哈,真的是很諷刺,太諷刺了啊!」梵劫心說著,狠狠用衣袖使勁擦了擦臉,粗魯地揩去滿臉淚水,他的臉色微微蒼白著,顯得眉心那一抹侍人印越發殷紅似血,梵劫心秀美的眉眼幾不可覺地微微抽搐,表情說不出來究竟是更偏向於哭還是笑,尤其那一雙灰黯的明眸,此時再不見靈動,他冷冷道:「好了,至少你有一句話說的很對,能跟我匹配的人的確不多,相比起來,那位季劍子的確是一個非常合適的人選……既然如此,這門親事我便答應了,再不反悔!」
一個多時辰之後,師映川不著寸縷地坐在一隻水霧蒸騰的大浴桶裡,雙眼微閉,似乎在享受著熱氣的熏蒸,就在方纔,季平琰與梵劫心已經見了面,李神符也親自寫了一封信,飛鴿傳書送往晉陵,將季平琰求親一事詳細寫明,告知梵七情,事已至此,在兒子自己都同意的情況下,梵七情無論從哪方面來說,幾乎都不可能拒絕這門親事,此事基本上已是定了下來。
此時房中除了師映川之外,只有季玄嬰,他畢竟是季平琰的生父,因此這件事情還是要與他仔細商議的,一時兩人談了片刻,師映川聞著身後從男子身上傳來的淡淡青檀香氣,便轉了話題,微笑道:「這可真快啊,想當年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不過才十二歲,如今一轉眼,卻連兒子都已經議親了。」季玄嬰手裡拿著一塊澡巾,搓洗著師映川如同一塊羊脂美玉一般的身體,他從前是不會伺候人的,但有些事情終究是熟能生巧,在成婚之後,很多獨身時的習慣就逐漸改了,季玄嬰嫻熟地替青年洗著身體,神色不動,只將長長的黑色睫毛微垂,有一種清澈犀利之美,道:「……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你不是也已經長大了麼。」師映川低笑,他抬手拉住了男子的手,眼神微微迷離,歎道:「玄嬰,這樣的感覺,當真是久違了……」季玄嬰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似乎是要說些什麼,但他到底沒有說,只是用另一隻手緩緩摩挲著青年圓潤的肩頭,那冷漠如霜的外表在師映川看不到的地方、在這一瞬間,變得溫和而平靜,或許這世間一些人注定是在溫柔歲月當中相處一生,也有一些人注定只適合在驚艷的最初變成彼此的記憶,但無論怎樣,感情是複雜的,也是形態各異的,有平平淡淡一生相伴,有相隔兩方朝朝暮暮,有驚濤駭浪令人熱血沸騰,也有春暖花開隨波逐流,唯一的區別大概只有一個,那就是這份感情和默契是否經得起考驗,若是經得起,那就是無價而長久的,終究算是一種幸福生活,如果不行,那就只能雨打風吹去,在時光的長河中逐漸褪色,直到腐朽成塵。
一時師映川沐浴已畢,從水中站起身來,季玄嬰將浴巾遞給他,又去取了乾淨衣物,師映川草草擦拭了一下,接過剪裁精緻卻並不繁複的衣裳穿了,兩人站在一面落地大鏡前,季玄嬰替青年整理著連珠絲織腰帶,鏡子裡兩人神態不算親暱,卻自有一份默契,不過,也許是因為離得太近,也或許是因為很久不見了,沒有那種朝夕相處會有的習以為常,當季玄嬰的手指無意間劃過對方的小腹時,師映川腹部肌肉下意識地微微一縮,他捉住男子的手,捏緊。
接下來的事情順理成章,當季玄嬰衣衫褪盡時,師映川修長的手指一點一點摸過這具成熟的男性身體,輕歎道:「真美……很慶幸,這樣漂亮的身體,只屬於我一個人。」季玄嬰波瀾不驚地抬眼看他,將平日裡凜冽剛強的眸光略柔和了些許,兩人目光接觸,都未說話,師映川哈哈一笑而已,翻身覆上,這樣的一場魚水之歡,他希望讓對方也同樣愉悅,便使出手段來,雙眼盯著季玄嬰越來越潮紅的面孔,將那修長的雙腿牢牢箍至腰間,室中也由此再無言語,只聞或急或緩的喘息聲起起伏伏,半晌,兩人云收雨散,師映川壓在男子身上,輕撫著對方散亂在枕頭上的濃密黑髮,一面吻著那白瓷般的肌膚,不過就在這時,師映川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下意識地『啊』了一聲,一拍腦門兒,有些懊惱地道:「剛才一時忘情,只顧著快活,卻是忘了你的身子不比旁人……」說著,從季玄嬰身上爬起來,低頭查看,用手碰了碰那黏膩的秘處,歎道:「我幫你洗一洗罷,清理乾淨,不然萬一你就此有了身孕,卻是我的不是了。」季玄嬰雙眸如黑夜中的兩顆夜星,並無任何羞澀窘迫之意,簡簡單單,無比純粹,他起身披衣,淡然道:「有什麼可擔心的,若是當真有孕,生下就是,這是很簡單的問題。」
師映川雙手撫上男子的肩頭,道:「我自然沒什麼,只是你從懷孕到生產都是非常辛苦的,我已經有了平琰這個兒子,很滿足了,沒有必要再給你造成負擔。」季玄嬰微微一笑,手指在青年清涼光潔的額上摸了摸:「很傻的話,不過,這讓我想起當年的你,似乎有些東西在經歷了這麼多年之後,還是沒有變。」師映川微微閉眼,將季玄嬰白皙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歎道:「我是一個不祥之人,往往容易讓其他人傷心……」說著,抱起了季玄嬰,去幫他將身體清洗乾淨,又取了藥細細塗抹,一時兩人重新穿戴整齊,季玄嬰將一顆圓溜溜的瑪瑙似的珠子遞到師映川手裡,卻是一顆相思石,當年他將綴有相思石的劍穗親手拴在師映川的佩劍上,可以由此判斷對方所在的方位,縱然相隔千山萬水,最終也一定能夠找到對方的下落,但自從那日師映川叛出宗門,將別花春水劍拋下,兩人之間自然也就沒有了這種聯繫,後來等到季平琰繼承這把劍,上面的相思石就被季玄嬰取下,現在,又重新交給了師映川,物歸原主。
師映川捏緊了手裡瑩潤的相思石,心中有些感觸,他微微抬眼,正好與季玄嬰的視線相對,兩人靜了片刻,不由得就笑了起來,他們都知道,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彼此之間的感情與相處就變得從來不是刻意的加深或者疏遠,而是自然的淡泊,是真正的順其自然,如風過耳,不縈於懷,或許,這才是真正意義上與『君子之交淡如水』有著異曲同工之處的特殊感情罷。
寧靜的時光沒有持續太久,師映川從房中出來,外面日光燦爛,他見季平琰正在廊下,便喚男孩過來,問道:「你方才也見過劫心了,覺得如何?」季平琰被問起這樣的問題,卻並不像尋常男孩那樣會害羞,只認真想了想,道:「梵公子就和父親說的一樣,品貌出眾,談吐不俗,我覺得很好。」師映川笑了笑,拍一下兒子的肩膀:「既然你覺得不錯,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父子二人正說著話,卻有瑤池仙地的弟子前來相請:「宗主請師教主移駕一敘。」師映川略覺意外,不過也不放在心上,當下就讓那弟子在前帶路,暗中又召喚傀儡隨自己一起前往。
師赤星所住的地方離這裡不算遠,宮殿周圍養著許多珍異禽鳥,師映川被人恭恭敬敬地請到裡面,來到一處大殿,偌大的殿中只有兩個人,女子仙姿麗容,白衣如雪,如同廣寒仙子一般,男子卻是大袖寬服,俊美妖異之極,師映川見了這二人,他雖然也是宗師之身,一教之主,但輩分上畢竟是晚輩,便微微欠身,算是見禮,既而大大方方地落座,對男子道:「原來父親也在這裡。」紀妖師看了一眼師映川挺拔的身影,輕笑道:「你去給我那好孫兒說親,倒是成了沒有?」師映川微微一笑:「算是成了罷,如今只看梵殿主的意思如何。」紀妖師哼了一聲,似笑非笑道:「你這也算越俎代庖了,平琰的婚事原本是日後準備由他師祖為他指配,你倒好,現在橫插一槓,若不是我見你選的人還算靠譜,又豈會任由你這樣決定平琰的大事。」
師映川不聽則已,一聽這話,頓時冷笑了一下,道:「我是平琰的親生父親,血緣至親,自然一心為他好,方纔我已送信去斷法宗,將此事說明,想必蓮座也不會在意罷,畢竟當年在我與十九郎的婚事上,不也一樣是被長輩做主?」紀妖師聞言,眼中幽光層疊,突然嗤道:「果然晉陞了宗師便自此不同,脾氣比起以前,大了不少。」師映川雙眸紅光莫測,讓人見而心悸,微笑道:「大概是年紀漸長,脾氣也就見漲了。」紀妖師似乎不甚在意,與師赤星又簡單說了幾句,便起身離開,待他走後,師映川才轉臉看向一直未開口的師赤星,問道:「宗主命人請我過來,卻不知是有何要事?」師赤星柳眉微抑,看著自己這個晚輩,道:「確實是有事相詢。」
師映川態度客氣:「宗主請說。」師赤星目視於他,緩緩道:「那夜我回宮之後,卻是有些變故,我與傅仙跡之間的事情,想必你也有所聽聞。」說著,卻是伸出手臂,將衣袖拉上去些許,就見雪白的腕子上用紅繩串著一顆瑪瑙似的東西,師映川微微一愣,認出此物卻是一顆相思石,他正疑惑間,就聽師赤星道:「……這是相思石,我憑借此物。可以確定傅仙跡的行蹤。」師映川聽了,心中一動,之前他親眼見到師赤星那夜幾乎殺了傅仙跡,眼下卻發現這二人數十年未見,卻原來彼此之間就像是自己與季玄嬰一般,都身懷相思石,確定彼此的方位,師赤星縱然那夜表現得肅殺無情,但又豈是真的對傅仙跡再無絲毫情意了?這裡面的愛恨糾葛,果然不是旁人能清楚的,想到這裡,又聽師赤星繼續道:「由此物看來,傅仙跡距離這裡不會超過十里之外,但我與他聯繫之際,他卻毫無回應,以他的性情,不至於如此,這必不尋常。」
師映川聽了這番話,便明白了其中的關竅,師赤星那天晚上回來之後,必是擔心傅仙跡的傷勢,又或者是另有其他,便聯繫對方,按理說傅仙跡察覺到師赤星的氣息波動,必定會立刻回應,但現在……不過轉念一想,師映川的表情就忽然有些冷了下來,他明白了師赤星字面下的意思,不禁心中不快,道:「宗主是問我是否知道東華真君的下落麼?」師赤星毫不掩飾,隨著師映川的話,盯著面前的青年,臉上和眼眸裡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道:「正有此意。」
師映川突然哈哈一笑,捲袖按膝,自嘲道:「看來我的名聲確實是太差了,宗主是懷疑我對真君有所不利麼?是了,難怪宗主起疑,我青元教此次來了兩名宗師,若是真的動手,東華真君確實處境堪憂,而且我本來就不是什麼正派之人,身份尷尬得緊,做下這樣的大事,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可能。」青年冷冷說著,臉色卻越來越肅然:「但我現在要告訴宗主,那天晚上宗主走後,我與東華真君只是說了幾句話,對方便離開了,至於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知。」
師赤星目光筆直地看著師映川,她的眼神猶如利劍,似乎無孔不入,可以穿透一切面前的阻礙,直抵對方心中最隱秘的角落,而師映川眼見這般,也只是冷靜地與她對視,半晌,師赤星忽然微微垂下眼皮,發間僅有的一支金步搖輕晃一下,淡淡道:「……如此,是我冒昧了。」
一場見面不歡而散,師映川出了大殿,卻不期然遇見了師遠塵,師赤星出身大呂師家,師家此次派人前來觀禮,倒是再正常不過,一時師映川與師遠塵寒暄幾句,但他心情不大好,簡單說了幾句之後便離開了此處,一路上師映川面沉如水,心中默默思索著傅仙跡之事,突然,他猛地一凜,想到了一種可能,立刻就對寧天諭道:「傅仙跡的事情……是不是與你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