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勾辰肅容道:「願聞其詳。」師映川嘿然一笑,原本美麗清潤的容顏瞬間變得犀利起來,令人不由得精神一震,便好似劍上滾過的劍芒一般,美麗而危險,頓時將方纔還堂皇高華的氣度驅散一空,眼中似籠罩著千里暮雲,森森凜然,他很明白晏勾辰為什麼會跟他說這些,搖光城位處天下少有的富庶之地,乃是大周皇城,有容納百川之勢,在這裡的人口不但有大周百姓,每日裡還有往來的其他國家的商人百姓等等,這其中自然也有武者,除了本地門派世家的武者之外,天下各地的武者也都有很多因為各種各樣的目的而往來出沒,當然這裡面除了安分守己的人以外,也定然有桀驁不遜甚至心懷不軌的人物,但不管是哪一種,對於一個王朝的樞紐之地來說,對這些武者不免都是抱有戒心的,對於大多數武者,搖光城有足夠的力量震懾或者鎮壓這些人,但對於真正的強者,一旦對方要做什麼事情,朝廷卻是沒有辦法及時作出反應的,就比如師映川這樣的人物,如果他在城中暗地裡刺殺某位重要人物或者幹出什麼影響十分惡劣的事情,不提他的身份,只講以他的武力,朝廷要怎麼樣才能將他鎮壓緝拿?就算可以調集軍隊或者出動高手,但這樣的武道強者如果想走,除了同階的高手之外,其他人哪裡能夠攔住,到了這個高度上,這已經不是單純用數量就可以彌補差距的了。
此時師映川與晏勾辰坐在大殿之中,極寬曠深遠的殿內只能聽見外面的雨聲,有微微濕潤的涼風吹入,外面屋簷下的風鈴隱約發出清脆的聲響,伴隨著風聲傳進殿中,師映川輕歎了一口氣,面龐上柔和清美的線條在這一瞬間忽然剛硬起來,但語氣卻依舊和順地道:「陛下不必關注這種小事了,今日過後我便發佈聲明,我乃大周國師,受大周供奉,自消息發佈即日起,但凡不是本地武者,只要達到先天境界,則前來搖光城之際必須由官方備案,記錄在冊,否則,殺無赦。」他不緊不慢地說了這麼一番話,其中的內容卻如同雷霆一般直接炸響,任是晏勾辰起先自有思量,但也沒有想到師映川竟會有如此決意,晏勾辰似乎想開口,卻又忽地不知道說什麼了,他望著師映川摻雜著一片煞氣的含笑眼睛,那自信的模樣,心中不由淡淡掀起一絲漣漪,這時師映川卻是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雙眉輕揚,繼續說道:「……若有先天境界強者不按規矩辦事,輕者丟掉自己的性命,重者,比如不備案在冊、暗中在搖光城進行陰謀活動之人,一經查出,我便血洗其家族,或者師門。」他針對的是達到先天境界的強者,因為這些人才是有能力造成不穩定因素的人物,至於先天境界以下,搖光城中的力量足以及時應付,當然,師映川話中所指的人並不包括宗師強者,畢竟那種人物全天下也沒有幾個,他們想去哪裡,又怎是旁人能夠約束的?即使是以師映川這樣的身份,也不可能。
師映川語氣柔和,既不鏗鏘有力,也不肅然端嚴,但沒有人會懷疑這番話的真實性,晏勾辰心中震動,看著師映川,就好像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似的,他只覺得這少年與從前相比越發不同,已隱隱有了宗師氣魄,當下一轉念,悅然大笑:「快哉!國師既有此決定,城中自此想必沒有人再會主動生事,朕也算是放下了一件心事,否則這些武者在暗地裡總是生事。」
晚間晏勾辰便設宴為師映川接風洗塵,不過因為師映川不大喜歡搞那些明則喧鬧實則無聊空洞的東西,所以這場接風洗塵的宴席並沒有其他人參加,也不是多麼盛大,事實上只限於師映川與晏勾辰兩人之間而已,彼此敘著舊,說說閒話與近期的事情,這樣的場面比起盛大而熱鬧的宮廷宴會其實更令人感覺舒適放鬆,也更容易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增進私人感情。
師映川的酒量不錯,在不主動運功化解酒力的情況下,他也依然可以喝上不少,一時大周皇宮中身份最尊貴的這兩個人便一邊聽著殿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一邊慢條斯理地品嚐著美酒,臉上不約而同地都露出了愜意的樣子,師映川一手拿著酒杯,另一手攔著大袖,舉杯一飲而盡,這種再普通不過的姿態由他做起來,卻是顯得美觀到了極點,少年穿著玉色襯青紋的坐龍衣,有著一頭綢緞般散發著光澤的長髮,殿中流動的微風將髮絲撩得微微輕顫,這一幕看在眼裡,不禁令晏勾辰的眼皮微微跳動了一下,他似有意若無意地看著師映川那雙略染了一絲酒光的星眸,以及稍帶柔和氣質的淡紅嘴唇,還有額頭至眉心的那道清晰紅痕,恍惚間晏勾辰就想起了面前這人乃是一位怯顏美人,絕代尤物,想來這『怯顏』二字,何等貼切!
不過也僅僅如此而已,晏勾辰的目光並沒有過多地流連在師映川的身上,他很擅長把握分寸,絕對不會讓對方感覺到被冒犯的不快,而師映川雖然感覺到對方隨之瞥來的一眼,但那目光並沒有讓他覺得不舒服,不見半點痕跡,所以也不在意,一時兩人飲酒談天,很是愉快。
中途晏勾辰起身離座,在幾名太監的簇擁下走出去,顯然是喝得不少了,需要出去方便一下,師映川便暫時獨自一人留在桌前,面上染著明顯的酒暈,這時殿外的雨還在繼續下著,雨點打落在地,發出密集的『辟啪』聲,師映川嗅到空氣中的濃農酒氣,便叫過不遠處的一名宮女,道:「……把窗戶都打開。」那宮女看上去才十七八歲的模樣,生得很清秀,從一開始到現在,雙眼只會偷偷地瞟過師映川,根本不敢正視,此時聽見師映川吩咐,忙去開了窗,如此一來,頓時一陣陣涼風撲面,吹入殿中,令人精神為之一爽,片刻之間就將殿中的酒氣吹得乾乾淨淨,師映川感受著周圍那種清涼濕潤的風氣,只覺得整個身子都舒爽起來,毛孔盡數都打開了,有些飄飄然,等到大殿內的空氣都清新了,師映川這才叫人把窗戶再關上。
剛關上窗不久,晏勾辰便在眾內侍的簇擁下回來了,師映川向青年舉杯一笑,道:「今夜的這場雨倒是下得好,很有情致,一邊聽著雨聲一邊聊天喝酒,也算是享受。」晏勾辰撩衣入座,笑著說道:「國師既然這樣有興致,朕便陪國師一醉方休。」又笑語晏晏,一副從容的模樣,開玩笑地道:「只是國師卻不能運功逼酒才是,否則便是千杯不醉也容易得很,朕哪裡是對手,豈非任國師宰割?這可是不公平得很了。」師映川不由得失笑,擺手道:「這個自然,我總不至於喝點酒也要欺負人,陛下可真是小看我了。」兩人說笑著,又叫人燙了酒來。
及至深夜時分,這二人已經喝光了三大罈子宮內珍藏的美酒,晏勾辰固然已經昏頭漲腦,即便是師映川也臉紅腳輕,他瞇著眼睛看著晏勾辰,晏勾辰俊美儒雅的面容在他眼裡開始有些模糊了,依稀化作連江樓英俊的臉,師映川眸光突然間如針如芒,鋒利無匹,但剩餘的理智又拽住了他,讓這些複雜的神情又隱去了,用力捏了捏自己的太陽穴,他知道只要自己願意,晏勾辰這個大周的九五之尊就會很容易地屬於自己,這個年輕皇帝於他而言就可以予取予攫,成就好事是輕而易舉的,因為彼此之間的利益關係很歡迎這種進一步的微妙聯繫……師映川在這邊心中思慮,面上則是微微一笑,有些自嘲的意思,就想起自己因為師父連江樓而惶惶然逃離宗門的舉動,自己什麼時候竟然變得這麼懦弱了呢,這樣懦弱膽怯、一遇到什麼就嚇得撒腿逃跑的可笑行為,還有臉說什麼一心精進,追求大道?這算哪門子的武道強者!
思及至此,再加上受到酒後這種情緒的影響,師映川的心中忽然就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是由內而外地用力迸發而出,非常不安分地跳動了起來,雖然被他自身僅存的理智給用力壓制了下去,但是卻並非真正地消失無蹤,冥冥之中這不安分的東西在蠢蠢欲動,非常明確地傳遞出一個信息,那就是渴望,這種渴望的情緒或流動到他的全身,直接作用於思想,由可以控制的渴望程度很快就轉化成了極為深重的渴望,甚至已經瑧至『欲·望』,這使得師映川此刻握住酒杯的手更用力了些,那酒杯表面晶瑩細膩,如同連江樓的手,師映川恍惚間真真想將男人那隻手緊緊握在自己的手裡,甚至融化在自己的手裡,想好好把玩一下那只玲瓏可愛的小指,那第六根指頭連江樓從來都不許他碰,為什麼?他真的很想摸一摸,現在更是想咬在嘴裡舔一舔,吮一吮!甚至只撫摩那麼一下,似乎就足以令人覺得銷·魂……此時師映川明明有點醉了,醺醺然,但是這些可以算是邪惡的念頭卻比平時任何清醒的時候都還要清晰,也或許是因為只有在這樣醉了的情況下,它才敢於悄悄露頭,這個念頭就像是一團在黑暗中藏身的隱秘鬼火,飄搖無定,卻頑強得不肯熄滅,乃至還有壯大的趨勢,直入心底最深處。
這麼胡思亂想著,師映川渾身忽然微微一個激靈,他連忙收束心神,生怕自己因此出現了心魔,但人的念頭是世間最奇妙的東西,根本不是能夠靠自身的意志就可以控制的,越是你不願去想它,偏偏就越不由自主地去想,師映川無奈,索性就與晏勾辰左一杯右一杯地喝著,到最後終於把自己灌醉,如此一來,他終於可以昏沉沉地什麼也不用去想了,就此偃旗息鼓。
師映川軟軟醉倒在席間,晏勾辰燈下看美人,真是如同海棠春睡一般的畫面,晏勾辰自己也是頭重腳輕,眼前一陣陣地迷糊,好歹還多少有些神智,便命人將師映川送入內殿休息。
待第二日師映川睜開眼睛時,已是清晨,他瞇著雙眼看了看,發現自己正睡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清晨的陽光正透過巨大的窗戶淡淡照射而入,光線就好像一層鍍了金的浮塵似的,看上去很是美麗,師映川掀開熏得香噴噴的被子坐起來,發現自己身上只穿著貼身內衣,環視四周,空蕩蕩地沒有一個人,他扶額安靜了片刻,卻記不起多少東西,一時下了床,推開窗戶,整個人立刻就沐浴在了清晨的陽光裡,這讓他的身體在感受到晨風涼爽的同時,也享受到了淡淡溫暖的感覺,外面的雨早就已經停了,花草上殘留的雨水也已經被曬乾,空氣格外乾淨,師映川站了一會兒,只覺得身心舒暢,顯然昨日的那場宿醉對他並沒有造成什麼影響。
時辰已經不早了,師映川便喚人進來服侍梳洗更衣,不多時,全身上下煥然一新的師映川便出門坐上乘輿,來到皇帝議事的大殿,也就是在這一日,來自於大周朝廷的通告便迅速傳遍了各個地方,無數或是出身門派世家,或是自由修行的武者都由各種渠道接收到了這個通告,不管這些人有什麼樣的想法,對此卻都不得不做出選擇,雖然這其中的先天強者們必然有一些對此生出不滿,但面對著發佈通告的那位大周國師,以及對方背後的勢力,這些人還是明智地保持了沉默,當他們這些不屬於搖光城本地的先天強者踏足這裡時,往往都毫無例外地選擇了依照通告中的規矩在官方備案在冊,而師映川也是通過此事第一次以這種絕對強勢的態度,正式向外界發出了屬於他自己的聲音,將大周真正歸在了自己的勢力範圍之內。
皇宮。
廊下開著一大片顏色不一的鮮花,奼紫嫣紅,少年斜身坐在欄杆上,人面花影,相映成趣。
師映川坐的這個位置正好處於角落,淡金色的日光灑下來,只罩住了他的下半身,上面卻是還留在在陰影裡,如此光線明暗對比下來,師映川的面孔就隱隱顯得有些模糊,並不顯眼。
「……映川哥哥,原來你在這兒啊。」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師映川卻並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叫聲給唬了一跳,只是很自然地轉身看去,卻見廊下正露出一張笑嘻嘻的秀稚面孔,梵劫心伸手朝他搖著,一副高高興興的樣子,師映川手裡慢條斯理地捻著寒心玉珠,道:「你怎麼跑來了?」他這穩坐釣魚台的樣子落在男孩眼中,頓時惹來不滿的一個白眼,不過梵劫心馬上又蹦到師映川旁邊,眉眼彎彎地笑道:「映川哥哥難道你忘了嗎,今天我們要去參加交易會的,我過來當然是要跟你一起去啊。」梵劫心一副天真無邪之態,不過師映川可知道這小子精靈古怪得很,讓人經常覺得頭痛,決不能真的以為他是個不懂事的天真孩子,這時聽了梵劫心的話,便很無所謂地搖了搖頭,說道:「我當然沒有忘,但是我可不記得我說過要帶你去。」梵劫心頓時不依起來,一蹦三尺高,張牙舞爪地嚷嚷著:「不行,我也要去嘛,為什麼不帶我去?我很聽話,也很乖的,映川哥哥你帶我一起去嘛,帶我去……」
這種孩子氣的無賴樣子由他做出來,卻並不讓人有半點煩躁反感,反而感覺如果不答應他的要求的話,就好像很無情似的,師映川見狀,有點啼笑皆非,他當然不會故意不帶上梵劫心,而對這樣的小孩子,師映川自然有本事用軟磨功夫讓他安安穩穩地老實待著,於是便故作沉吟地板著臉,說道:「……好罷,想跟著我一起去也可以,但是你要聽話,知道沒有?」
「安啦,我知道的,都聽你的話好不好?我保證不惹事,規規矩矩的。」梵劫心立刻轉嗔為喜,連連點頭,變臉之快就好像剛才張牙舞爪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樣,這時師映川看了看太陽高度,覺得時間也差不多了,便起身道:「好吧,我們去收拾一下,過一會兒就應該走了。」
這次天涯海閣開辦的交易會很是盛大,凡是能夠進入師映川所在的那棟水閣的人,要麼是背景足夠,要麼就是自身的能力很大,總而言之,每一個都是真正的上層人物,而作為本地的主人大周皇帝,晏勾辰自然有著最好的包廂,此時這間包廂裡便坐著晏勾辰、晏狄童兄弟以及師映川、梵劫心和左優曇五人,除此之外,另有一些宮中之人在包廂內聽候貴人們吩咐。
這次的拍賣品並沒有讓師映川失望,都是一些非常稀罕的物事,師映川也拍下了幾樣感興趣的東西,一時包廂內氣氛鬆快,師映川笑著對晏勾辰道:「收穫不錯,看來今日也算是沒有白來一趟。」晏勾辰也拍得了幾件物品,其中也有給晏狄童的,聽了這話便笑道:「確實不錯,朕與國師今日都是收穫頗豐。」一旁梵劫心插嘴道:「映川哥哥,我也想要一件禮物……」
正說著,下一件拍賣品已經展示出來,師映川突然間神色頓變,目光定定地透過珠簾看向下方的拍賣台,心中驚疑不定,卻是掀起了驚濤駭浪,就在這時,胸口處卻忽地微微一疼,師映川當即回過神來,發現原來是梵劫心正在用纖細的手指用力戳他的胸脯,一臉的不滿,想來是因為師映川突然發呆,把這小子撇在一邊沒有理會,把梵劫心弄得不高興了,他是非常驕傲的那種孩子,不屑於偽飾自己的想法,既然不高興,那就會明白無誤地表達出自己的感受,只見他撅著紅潤的嘴巴,仍是用指頭一下又一下地戳著師映川的胸口,滿臉不高興地道:「映川哥哥,我剛才跟你說話呢,你為什麼不理我?這樣很沒有禮貌的。」師映川見他好像戳上了癮似的,仍然不停手,便自動繃緊了身體,如此一來,頓時體表就堅硬得猶如岩石一般,直戳得梵劫心細嫩的手指生疼,只得縮回了手,師映川收拾心情,讓自己平靜下來,但他的眼神卻是很怪,仍是直勾勾地看著下面的展台,眾人雖然也同樣覺得這件拍賣品非常稀奇,但也想不明白師映川為什麼會這樣失態,梵劫心是小孩子心性,藏不住話,便露出了一副很好奇的模樣,道:「映川哥哥,你怎麼了?你好像對這個怪東西很感興趣啊。」
師映川沒有解釋什麼,只是隨意搪塞了幾句,梵劫心『嘁』了一聲,顯然有些不滿,這時師映川卻已經加入到了這一輪的競價中,這件拍賣品十分新奇,人人都沒有見過,所以對此有興趣的人不在少數,但師映川完全是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他財大氣粗,根本不在乎出價多少,如此一來,最終這件拍賣品在幾輪競價之後,不出意料地還是落到了師映川的手裡。
一時這件物品便被整齊裝了起來,送到了師映川所在的包廂,師映川打開精美的盒子,拿出了這件奇怪的東西,包廂內其他幾人看著這件希奇古怪、無人識得的物品,雖然剛才拍賣師已經說明這是一件類似暗器的物事,但眾人也還是覺得很新鮮,這時只見師映川輕輕撫摩著這件物品那光滑珵亮的表面,眼中流露出極其複雜的光彩,這裡沒有人知道這究竟是一件什麼東西,但師映川卻很清楚,在他從前的那個世界裡,這個東西連幾歲的孩子都知道是什麼,這是——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