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賈敏同王夫人做了這些年姑嫂,自是瞭解自家這二嫂。這個二嫂子外頭看著忠厚老實不會說話,卻是最會捏人短兒,連侄兒媳婦沒有給住在一處的嬸子請安這樣的禮都能挑,她那媳婦若是有給伯母請安,她豈會不拿來說嘴以藉機把王熙鳳這個侄兒媳婦比較下去的?她即沒說,十之□便是李紈也不曾給邢氏請過安。果然王熙鳳是個乖覺孩子,不獨把李紈沒有去給邢氏請安的話講了,還藉著替李紈辯白的機會替她自己也澄清了一回,更堵得王夫人啞口無言。
賈敏聽了王熙鳳的話,轉臉就向賈母笑道:「璉兒媳婦會說話呢,心底倒也純善,肯替嫂子辯白委屈。且她的理也是不差,所謂不聾不癡,不做家翁,何況是隔著一層的,更該放鬆些,大節上不錯就得了,哪裡計較得那許多。真要事事講究起來,差多著呢,委屈了孩子不說,還叫人覺得長輩嚴苛,這是何苦。」
賈母素來心愛賈敏這個女兒,便是賈赦賈政也要靠後,何況王夫人這個兒媳婦,看賈敏刺王夫人幾句,也不以為意。且今兒確是王氏多事,難得敏丫頭回娘家來一遭,她在這裡生事,叫敏丫頭難堪。這還是她活著呢,哪日她不在了,敏丫頭豈不是連娘家也回不來了?想在這裡賈母的臉上就不大好看,又因薛姨媽在,倒是不好叫薛姨媽也一塊兒下不來台,就道:「姨太太別見笑。我這個女兒都叫我縱得,想著什麼說什麼,只要她有理,連我的話都敢當面兒駁回的,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薛姨媽也是個聞絃歌而知雅意的人,明白賈母這話兒明明白白地護著賈敏,又給個台階她們姊妹下,她們若是不能趁勢下台,便是她們不識趣了,更不好收場。雖見王夫人臉上尷尬,也只得笑道:「老太太說哪裡話。大姑娘的人品見識哪個不服氣呢。倒是我那妹子,老太太也是知道的,口笨舌拙的,心裡頭想的倒是好,話兒到嘴邊就成另一個意思了,真是叫人哭笑不得。」到底是薛姨媽,為人比之王夫人玲瓏許多,不然也不能教導出薛寶釵那樣的女兒,這一番話捧著賈母同賈敏,連著王夫人的臉面也圓了回來。
賈母見薛姨媽如此知情識趣,也笑道:「我這小兒媳婦,我也是知道的,是個老實的,慣不會講話,倒不像鳳丫頭,是個玲瓏的孩子。你不知道,我大孫女進宮去了,還有兩個孫女也是老實的,寶玉更要上學,我這個老太太也寂寞,多虧得鳳丫頭每日來陪我說話解悶,所以我多疼她些也是有的。」薛姨媽聽了,也只得笑道:「我雖才來,也知道鳳丫頭是個孝順孩子,也怨不得老太太多疼著她呢。」
王夫人在一邊兒看著賈母賈敏母女兩個都護著王熙鳳也就罷了,連自家親姐姐也順著賈母的意思說去,雖知薛姨媽也是替自己圓場的意思,終究委屈,只是不敢再發作,就坐在原處,手上把個帕子揉做一團。
王熙鳳看著王夫人落了下風,心中得意歡喜,她是個乖覺的,知道這會自己要是得理不讓人,反要落下乘,這也是汲取了前世的教訓。所以倒是要替王夫人辯解幾句,以求個全勝,就過來笑道:「這都是老祖宗誇我,我年紀輕,見識又淺,嘴又笨,心又直,人家給個棒槌,我就拿著認作針了。臉又軟,擱不住人家給兩句好話兒。況且又沒經過事,膽子又小,便是從前二太太抬舉,要我幫著料理家務,我也是撿起掃帚丟了簸箕,顧此失彼的,攪得不安寧,虧得二太太量大,才沒同我計較。也只會說幾句笑話湊趣罷了,能叫老祖宗笑一笑,就是我的福氣了。」
王熙鳳這番話聽著是奉承王夫人的,實則卻是現出她王熙鳳乖巧來。而現出她王熙鳳乖覺,更是說賈母偏疼王熙鳳也是有理的。所以賈母聽了這話,笑得更是慈祥,向王熙鳳道:「你也太謙了,我看你就很好,便是慮事不周些,那也是你年輕的緣故。哪個生下來就會管事的?倒是你推脫著不肯再管,這點子不好。你太太年紀要上去的,這一家子總有一日要交在你手上。正該趁著如今,叫你太太指點指點才是道理。」
王熙鳳聽了賈母這些話,心上就警惕起立,還要再說幾句,忽然覺得眼前一花,腳下就有些站不住,她手上還牽著巧哥呢,她腳下這一動,母子兩個都晃了一晃。還是賈母身邊的金鈴見王熙鳳臉上發白,搶過來伸手把王熙鳳扶了,攙在一旁坐了:「二奶奶這是怎麼了?好好兒的怎麼就暈了?」
那巧哥也十分懂事,看著王熙鳳身子一動,也伸了一雙小手去扶王熙鳳,只是他人小腿短,又哪裡扶得著王熙鳳的胳膊,不過是空伸著手罷了。巧哥看著王熙鳳叫金鈴扶到一邊,就跟了過去,匐在王熙鳳腿上,張了烏溜溜大眼看著王熙鳳,道:「娘,你好些沒有?」。巧哥這一番舉動倒是看得賈母動容,點頭歎息道:「鳳丫頭,你自己身上不好就不要逞強,瞧瞧把我們巧哥嚇得。巧哥真是個孝順孩子。過來老祖宗這裡,你娘身上不好,別揉搓她。」
王熙鳳聽說,臉上微微一紅,低了頭道:「也沒什麼病,不過一時頭暈罷,都是我不好,叫老祖宗擔心了。」說著話,在巧哥頭上摸了摸,含笑道:「老祖宗叫你呢,過去吧。」巧哥自打生下來,除了吃奶睡覺的時候,跟著王熙鳳的時候多,十分親近,雖不懂事也知道母親不舒服,哪裡肯走,還是王熙鳳推了兩回,這才走到賈母身邊,一邊走一邊回頭看王熙鳳。巧哥這樣看在屋內賈母,賈敏,王夫人,薛姨媽各人眼中,自然心思各異。
賈母是個積年的老封君,看慣世上人情,知道巧哥雖得聖上賜名,倒是湊巧的多,雖是榮光體面,也算不得什麼,總要巧哥自己爭氣,才能有前程。可當今聖上正是以孝治天下,巧哥這樣純孝的舉動要是得入聖聽,自然又不一樣,巧哥得了臉,自然連著榮國府也有臉,正是皆大歡喜的事。
薛姨媽看著巧哥這模樣,她倒是沒私心,就覺巧哥孝順可愛,臉上倒也是含笑微微。王夫人心上卻是不喜歡,以己度人,只把今日的事看做是王熙鳳在家教導好巧哥的,故意在賈母跟前演出來,好奪寶玉寵愛,又兼剛才失了面子,就有意藉機扳回一城,故意問巧哥:「巧哥擔心娘嗎?」
巧哥才多大,哪裡知道王夫人問話的意思,就把頭點了點,又問賈母:「老祖宗,巧哥擔心娘。」賈母就向王熙鳳道:「我的兒,你身上怎麼樣?可要請太醫嗎?」王熙鳳聽說。忙站起身來,臉上微微漲紅,垂了鳳目道:「回老祖宗話,並不要緊。」
賈敏看著巧哥這樣,倒也是暗自點頭,她同賈母一個心思,左右巧哥正是長房嫡長孫,這榮國府日後自然是由他承繼的,倒是不用他自己掙前程去,可有個純孝的名兒也是錦上添花的事。這時看王熙鳳臉上雖蒼白,一雙鳳眼裡卻是帶著些喜色,心上一動,把一雙美目盯牢王熙鳳看了幾眼,忽而一笑,轉向賈母道:「恭喜母親了。」賈母摟著巧哥,一面笑道:「喜從何來?」賈敏朝著王熙鳳溜了眼,笑道:「恭喜母親又要做曾祖母了。」賈母聽著賈敏這話,忙把王熙鳳又看了看,道:「我的兒,你姑媽說的可是真的?」王熙鳳立了起來,粉面飛紅,眼角眉梢卻是掩不住的喜色,含笑道:「回老祖宗話,月信倒是遲了十日了,只是還沒請太醫瞧過,不敢就說是。」
賈母是富貴雙全的人,子女們又孝順,如今所求者,不過是子孫滿堂罷了,這孫子,重孫子的自然越多越好。賈赦,賈政都是這個年紀,孫子上幾乎無望了,只好指著重孫了。偏賈珠早死,寶玉賈環又未長成,如今添重孫的盼頭也只在賈璉這一房了。所以聽著王熙鳳彷彿又有了身孕的話,立時就喜歡了,向著王熙鳳道:「我的兒!這事也是糊塗任性得的?你也是做娘的人了,即知道月信遲了,就該請太醫來瞧瞧。只是耽擱,有個閃失,可是要悔一世的。」說了就命賴大拿了她的片子去太醫院請王太醫來。
薛姨媽在一旁忙笑道:「恭喜老太太,鳳丫頭可是糊塗點。不過也難怪她,她到底才多大,臉皮薄些也是有的。好在沒出事。」說了,看王熙鳳依舊站著,忙道:「你如何還站著,太醫一回就來,你倒是歇一回,一回子問脈也準些。」
薛姨媽這話不過是秀才人情,白說一句,不想她忘了方才王熙鳳是在王夫人跟前跪過的,這話一講反叫賈母想起這事,這有身子的人也是能跪得的?委屈了王熙鳳倒不是事,窩著王熙鳳腹中的孩子才是大事,故此對王夫人不喜起來,只是不好發作,就有意要抬舉王熙鳳,向著金鈴道:「姨太太說得很是。你快扶你二奶奶到我房裡靜靜歇了,等王太醫來也好問脈。」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呢,阿鳳前世懷過幾次,這世又生了巧哥,經驗豐富啊,她怎麼會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