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沝再度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躺在書房東次間的那張臥榻上,而原本應該睡在榻上的那位太子殿下此刻卻已好整以暇地坐在了明間的書案前批閱奏折。
怔愕間,陶沝大腦做出的第一反應就是下意識地低頭去查看穿在自個兒身上的衣服——
還好!還好!還是她昨晚睡著前穿的那件宮女裝,雖然上面有起一些褶子,但可以看得出並沒有被人動過的痕跡。
不知怎麼的,陶沝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但緊跟著臉頰便沒來由地一紅。汗!她到底在想什麼有的沒的呀!
整了整衣服上的褶皺,陶沝起身下床。而那邊某人似乎覺察到了這一動靜,立即轉過頭來幽幽地瞟了她一眼,柔聲問道:「你醒了?」
「嗯!」站在東次間和明間相連的花梨木透雕圖案落地罩前,陶沝有些忐忑地咬著下唇衝他點點頭,而後扶著簾子輕聲詢問:「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已經快到五更天了!」他淡淡答腔,合上手裡的那本奏折,目光專注地盯著她:「你今日……有何打算?要回九弟那邊去嗎?」
呃……她能說不要嗎?
乍一聽到對方此刻提出的這項建議,陶沝原本還算平靜的面部表情立馬為之一僵。之前因為剛剛睡醒而混亂不堪的大腦思維也在這一瞬間變得無比清晰——
該死!她好像都忘了自己現□處的境地了!
九九那傢伙昨兒個在這宮裡整整找了一天都沒找到她,想來這會兒絕對是已經氣憤到了極點,她現在回去無疑是火上澆油、自撞槍口!
「你——」他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此刻流露出的這副極度糾結外加不情願的表情,忍不住追問:「……到底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惹得九弟那麼生氣?」
「這……」被他這樣一問,陶沝的眼前立刻浮現出自己昨日清早睡醒時所看到的那幕震撼畫面——九九被喝醉的她五花大綁在床頭,身上的衣衫破碎不堪……
不由自主的,陶沝低下頭去,臉頰漲得通紅。她用力地用貝齒咬緊嘴唇,死活不肯吭聲。
這件事兒打死她都不能說出口,尤其不能告訴你!
「咳——那你就準備一直這樣躲著他?」見她忽然間面紅耳赤地低頭保持沉默,他心裡大概也料到了這一定不是什麼好事,眉心跟著一皺。
「……」陶沝繼續噤聲。如果可以,她今次其實是並不想躲的,但除了逃避之外,她現階段暫時想不出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九九昨日裡說了那句要她負責的話,她就算腦子再笨也知道對方是什麼意思了,可是,她人都已經要走了,再這樣做真的好嗎?雖然這具身子是以前那個衾遙的,而且又是九九名義上的嫡福晉,九九若真要了她也算是在情在理……想想,若真是以前的那個衾遙,她應該是怎樣都不會反抗的——即使她並不喜歡九九,也絕對不會反抗……
但,現在寄居在這具身體裡的人變成了她,而她不是並衾遙,她也不想用這種方式來交出自己的清白,更何況,九九並不喜歡她,而她對九九也僅僅限於喜歡的程度——她實在想像不出這樣的兩個人做這種事會是什麼感覺?即使原先的那個衾遙不介意,但她卻是在乎的,她可不想對不起未來的老公,所以,怎麼著也得堅持到她們倆互相交換回身體以後再說吧?
「怎麼?難道……你已經不打算回去了?」她臉上這會兒的神情變化讓他無端意識到一種可能性,眉頭當即皺得更加厲害了。
「我……」陶沝抬起臉,鼓足勇氣囁喏出聲:「那個……我想出宮,你能幫我出去嗎?」
她要去找師兄……師兄一定會有辦法幫她的……
聞言,他的目光立時一凜,連帶聲音也在一瞬間變得無比狠戾:「你要逃?!」
「啊——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沒有打算要逃走……」雖然貌似也差不多……
陶沝沒料到對方此刻的反應竟會是如此劇烈,當下趕緊沖其擺手表示自己的清白,解釋得頗有些語無倫次:「我……我只是想去城東的那家相麵館而已……」
「相麵館?」他聽罷表情微微有些放鬆,但語氣依然充滿懷疑:「你去那裡做什麼?」
汗!去相麵館還能做什麼?
「自,自然是去算卦了!」她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的臉色,撅著嘴,答得戰戰兢兢。「董鄂是想去找那個算命師父幫忙卜算一下接下去該怎麼做……」
「哼——」聽到這個解釋,他不禁當場嗤笑,嘴角也彎起一個嘲諷的弧度:「你打算讓那位師父告訴你接下來要怎麼應對九弟?!」
呃,你要這樣理解也可以啦……
嘴巴一撇,陶沝垂落眼瞼,小聲接茬道:「因為他們說他算得很準,所以……」
「就只有這樣?!」他似乎還存有些許懷疑。
「嗯!」她胡亂點著頭,結結巴巴地繼續表達自己的決心:「在九……爺找到董鄂之前,董鄂一定要先去找那位師父算一卦,若不然,董鄂就算是死,也死不瞑目的……」
如果能在九九找到她之前見到師兄,或許,她就能順利逃過此劫了……
「咳咳——」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最後用的那個「死不瞑目」一詞太過誇張,他忍不住重重地咳了兩聲,順帶狠狠白了她一眼,「你胡說八道什麼呢!什麼死不死的——」頓一下,又換了另一種語氣:「若果你真的想去,那等早朝結束以後,我可以送你出去……」
蝦米?!
陶沝當場大驚:「你……你也要跟我一起去麼?」汗顏吶!倘若他也去了,她還能走得成嗎?她可是斷沒有那個勇氣跟他當面道別的……
「怎麼,不行?」他眉尖一挑,看向她的眼神又再度充滿了懷疑。
「當,當然不是……」聽出對方話裡的深意,陶沝頓時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我,我只是在想……為什麼一定要等到早朝結束?」
「哼——你該不會以為,經過你昨日那樣一鬧,你現在還能光明正大地出宮去吧?」唇角微勾,他冷笑,琥珀般的丹眸裡逸出一抹譏諷的光芒。「九弟這次好像是動真格的了!他昨兒個找了一天都沒找到你,差點鬧到皇阿瑪那裡去,想來他今日更是不會放鬆對各道宮門的盤查,所以——」他說著,隨手端起擺在案几上的一隻雪瓷茶盞,掀起茶蓋輕輕撥了撥,而後慢慢送到嘴邊:「早朝結束是出宮人次最頻繁的時期,你若真想走的話,就只能趁那個時候渾水摸魚……」
啥?!
陶沝聽得嘴角一頓狂抽。
他這句話的意思,該不會是指九九那邊已經把這紫禁城的四道宮門都給封了吧?可是,九九他有那麼大的勢力麼?或者說,他真能動用那麼大的權力麼?!
「怎麼?」她此刻極度不敢置信的眼神讓他瞧著頗為不爽。手裡的茶蓋也應聲扣落:「你不信?」
「不不不!」陶沝被他嚇得再度搖頭。正要開口繼續詳細打聽,卻聽到肚子裡突然傳來「咕嚕咕嚕」一陣響,聲音絕對的清晰、響亮。
兩人均是當場一滯。
緊接著,陶沝便立刻條件反射般地低下頭去,雙頰羞得再度紅霞滿天——
嗚嗚,她居然好死不死地偏偏挑這種時候、而且還是在這傢伙面前餓得肚子叫——之前一直苦心經營的淑女形象算是全毀了……
某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也忍不住莞爾:「餓了麼?我這就讓他們送些吃食進來……」
「嗯——」陶沝紅著臉點頭,始終不敢抬眼正視某人這會兒那帶著滿滿笑意的丹眸。
這其實真不能怪她!
昨日整整一天,她因為時刻都擔心著自己會不會被九九抓回去,所以幾乎沒怎麼吃過東西。到了現在,真可謂是餓慘了!
常言道:「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不過具體放到她身上,這一條貌似就應該反過來講才對——她是絕對舉雙手贊成寧可被人佔些便宜,也要先填飽自個兒肚子的!
原本還以為某位太子殿下定會直接朝門外喊人進來吩咐,但,不知他臨時想起了什麼,竟是逕自起身走到了門口,跟著,拉開了半邊房門——
書房門外肯定是有人候著的。因為陶沝聽到對方這會兒說話的音量一直保持著正常的維度,並沒有提高過半分。
也因為這一點,在房門被拉開的一霎那,陶沝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蹲□子,將自己小心翼翼地藏到了東次間的掛簾之後。
待某人吩咐完候在門口的小太監,關上門,回頭卻見到她這般模樣,當即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怎麼了,已經餓壞了麼?可是還能再稍微等些時候?
汗!她才不是餓瘋了呢!她只是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如此光明正大地出現在他房裡好不好?
雖然他們倆昨晚啥也沒發生,但不管怎麼說也算是孤男寡女地在同一間房裡呆了那麼久,旁人不懷疑才奇怪!更何況,她記得自己昨兒個進門前還跟尚善保證過馬上就回去的,結果她最後卻在裡邊不知不覺睡著了……想也知道,尚善那傢伙肯定對此鬱悶不已!
思及此,陶沝慢吞吞地站起身,沖某人輕輕搖頭,而後,想想不對,又趕緊點頭,再想想,突然發現其實搖頭和點頭都只對了一半。
某人見狀又是唇角一勾,繼而朝她這邊踱步過來,直至走到她跟前站定。
臉頰沒來由地因為對方的靠近而微微發熱,陶沝不安地低下頭,眼睛四處亂瞟,仍舊不敢看他。
一隻大手落在她的臉上,替她將睡亂的碎發一一理順:「你昨晚……睡得可好?」
咦?她有些錯愕地點點頭,突然間想起了一個相關問題,抬頭對上他的丹眸,猶豫著要不要問出口:
「你是不是……」後來都沒睡?
她只問了半句,緊跟著便覺得這種明擺的事兒沒必要再問,遂中途改口道:「你已經沒事了嗎?」
「呵——你說呢?」嘴角沁起一朵清淺的微笑,他俯□,將臉慢慢湊近。
陶沝本能地出手一擋:「不行!我還沒洗臉沒漱牙呢!」
他猛地一怔,繼而回過神來,笑得動容:「呵——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只是要幫你把簪子扶正而已!」
啥?!
此語一出,某女頓時臉紅如血。糗……糗大了!她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啊?人家肯定以為她在期待著什麼呢……
正尷尬間,外面有人推門進來,是小太監尚善,來為陶沝送洗漱用水。
見此情景,房中兩人又是當場一滯。而後,某人笑得愈發濃厚:「好了,這下子你總算可以洗臉漱牙了!」
「……」臉頰「騰」得飛紅,陶沝決定當作沒聽見這句話,低著頭從尚善手裡搶過水盆就跑。
在她身後,某人的笑聲清晰入耳。
而尚善則是表現得一臉莫名其妙。
等陶沝這廂洗漱完畢走到明間,發現小太監尚善已經出去了,某人這會兒也重新回到了書案前坐下,神情淡然地翻看著手邊的奏折。此外,正中央的圓桌上擺著準備好的吃食,是她生平最愛吃的西湖藕粉和桂花糖年糕。
「咦?」她不自覺地發出一聲不大的驚呼,當中夾雜著無限喜悅。「這兩樣東西不是杭州才有的特產麼?皇宮裡怎麼會有?」
她記得,上次傾城自南巡途中帶回來的特產裡就有這兩樣!也是她唯一沒有拿出來跟人分享的兩樣!
「咳——」放下手裡的奏折,某人將手舉到嘴邊,輕輕咳了兩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病還沒完全好。「你不是說過自己最喜歡吃這兩樣東西的嗎?之前還特別註明說如果吃不到這兩樣東西,你就誓不為人……」
呃……
陶沝被他說得再次紅了臉,隨即又突然想到了一個關鍵問題,本能地出口反問:「我……我什麼時候跟你說過這些的?」
印象中,他們兩人之間好像從來沒有就這種吃食問題而展開過討論吧?
「你說呢?」語氣依舊滿含著無盡的溫柔和寵溺,但他似乎又並不打算言明真相。
陶沝愣愣地望著他,大腦深處忽然不自覺地閃過一個念頭——難不成,她之前收到的那些特產小吃,並不完全是傾城買的?!
「那天,你是不是在寧壽宮出現過?」她忍不住出聲追問。難道,那個當日在寧壽宮出現、並拿走了她寫的那兩頁特產紙的「鬼」真的是他?
某人挑了挑眉,沒有否認,卻也沒有直接承認:「不然,你以為是誰?」
「我還以為……」她支吾著不知該怎樣接話,正在這時,另一個大膽的想法也隨之極其突兀地跳進了腦海——
難不成,當初她收到的那條紅豆手鏈,也是他送的?不是傾城!而是他!所以,那位康熙皇帝當初才一直……
陶沝後背處一陣冷汗。難怪!難怪傾城當日要那般反覆囑咐於她,卻原來竟是因為這個?!傾城她,早就知道手鏈是誰送的,可是,卻沒有點破……
猶如醍醐灌頂一般,她再度怔怔地望著坐在書案前的他,紅唇張了張,卻又始終沒有將徘徊在嘴邊的這個問題問出口,而他這會兒也靜靜地回望著她,彷彿已經意識到她想到了什麼,卻執意等著她開口詢問。
兩人默默對視了三秒鐘。
陶沝果斷低下頭,跟著在桌邊坐下,埋頭苦吃。
不!她不想問,不要告訴她真相,就當是傾城送她的好了——
她承認自己是個膽小鬼,承認自己喜歡遇事裝鴕鳥!這個問題,她之前並不是沒有想過的,當初傾城的反應那般反常,她心裡不可能不懷疑的,可是——
她終究還是不敢深入去想,更強迫自己別往那方面去想……
到現在,也是一樣……
即使這是真相又如何,對她而言,也不過只是徒留傷悲而已……
陶沝的這番反應顯然出乎某人的意料之外,後者見狀滯了滯,原本寫滿期待的臉色也跟著一黯。只見他幽幽歎了一口氣,卻並沒有強行逼她,只繼續拿起案上奏折翻看。
陶沝食而無味地以最快速度吃完了那兩樣原本應該是她生平最愛的東西。但很快,她便發現自己其實做了一件錯事——她不應該這麼快就把東西吃完的,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該做些什麼。
正愁無事可做呢,卻聽到坐在書案前的他突然平靜地開了口——
「若是你想打發時間的話,可以先看會兒書……」頓一下,又補充一句:「之前你喜歡的那些書,還有很多都沒看完……」
陶沝聞言一愣,本能地轉過頭去看他,卻在下一秒愕然發現,此時此刻,那雙琥珀丹眸壓根兒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由始至終都一直停留在他手裡的那份奏折上。
陶沝咬咬嘴唇,依言站起身,輕步走進了書房的西次間——
除了花梨木的落地罩邊多出了一個花盆架,裡面的各種擺設幾乎和之前一模一樣,熟悉得讓她一瞬間晃了神——如果不是擺在花盆架上的那盆花重點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差點以為時間又再度回到了過去。
那盆花開得極好,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悉心照料著的。很美,也很熟悉——即是那日裡她原本帶著剪子想去挖,結果卻被某人給先一步挖走的那株報春花——
……
「因為報春花在西方國家裡又被稱為櫻草,所以它的花語還有另外一種意義,那便是——除你之外,別無所愛……」
……
熟悉的花語解釋自動躍入腦海,陶沝倏地一怔,而後循著角度猛然回過頭——
這盆花被擺放在這個位置,坐在書案的那個人,只要一抬頭,便能一眼瞧見……
他很喜歡這盆花麼?還是,喜歡它所代表的這一涵義?
眼前突然間一片水霧朦朧。
陶沝就這樣久久地立在原地,雙眸呆呆地望著此刻坐在書案前的那個人。她已經不是第一次站在這裡看著他了。之前,也有過好多次相似的情境——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人,可是,內心的感覺卻已經截然不同了……
是的,完全不同了……
此時此刻,她早已沒有了那時近似悸動的心跳,有的只是哀傷,漫無邊際的、怎樣都無法訴說清楚的哀傷……
如果注定要離開,那麼此時此刻,她想好好地看看他,在回去之前,用最後的這點時間,將他一點一點地刻在自己的心裡……
這樣,即使她回到了原先的世界裡,也不會再忘記他了……
她,會想他的……
「為何……要這樣看著我?」
不知何時,陶沝發現那位原本坐在書案前的太子殿下已經走到了自己跟前,手裡還握著一個做工甚為精緻的金漆龍鳳錦盒。
他正皺眉看著她,神情微微有些不滿:
「爺不喜歡你這樣的眼神,就好像……是要生死離別一樣……」
她聞言一驚,繼而默默垂下眼瞼,咬著嘴唇不說話。原來,她剛才竟有將內心情緒外露得這般明顯麼?!
「這個給你!」不容她多想,他已經迅速將手中的錦盒遞出,說話的語氣卻是一如之前的溫柔。
「這是什麼?」她下意識地問出聲,而後眨眨眼睛,在對方那一臉熱切期待的表情下接過盒子打開——
裡面赫然躺著一串紅豆手鏈。跟她原先弄壞的那條儼然相差無幾。
陶沝當場懵住:「這是……」
之前的那條紅豆手鏈不是已經被她給扯壞了嗎?那麼,盒中這條手鏈又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我讓人把那日裡散落在御書房地上的紅豆重新撿了回來……」
像是為了解除她心底的疑惑,某人這會子自顧自地將那串紅豆手鏈從錦盒中取出,一面出聲解釋,一面不容拒絕地將那條鏈子重新戴到了她的右手腕上:
「不過,因為不能驚動皇阿瑪,所以最後只撿回了其中一部分,剩下的我又找到原先訂做的那家店給補齊了,讓人照著原來的樣子又重新做了一條……你瞧——」
他說著,輕輕撩起左手的衣袖,那上面赫然也戴著一條同樣做工的紅豆手鏈。
「……這樣,便又是一對了!」頓了頓,像是迫切地想要向她證明什麼,又有意無意地再添一句:「我之前,也一直戴著的……」
……
用一百顆紅豆做成的手鏈,分別戴在相愛的兩個人的手上,那麼兩個人就能白首偕老,直到永遠……
……
這是那日在寧壽宮裡,她曾無意間寫在那兩頁特產紙上的話,而他,竟然真的照著她所寫的內容,一一去做了……
一時間,陶沝再度懵住。整個人也猶如被晴天霹靂當場劈中一般。
滾燙的淚水就這樣沒有任何預兆地潸然而下。
一幕幕過往的場景畫面在她的眼前來回盤旋,將她的回憶串連成線——
首先出現的畫面是那位康熙皇帝當日裡將她單獨叫進乾清宮御書房問話時的情景:
……
「……朕記得這條鏈子是太子買的,買了兩條,各自選用了整整一百顆上好的大實紅豆,是相思豆中的珍貴極品……另一條,便在朕的太子手上……」
……
緊接著,畫面又迅速變換到傾城在她那日裡被叫進書房之前、像是交代臨終遺言一般跟她再三強調那條手鏈出處時的場景。那時候的傾城,臉上是少有的鄭重、嚴肅,且一字一頓:
……
「陶沝,待會兒不管是誰問起,你都一定要記著說那條手鏈是我送的,懂嗎?」
……
之前這兩件始終在她心裡感到頗為迷惑不解的事倏地在這一刻豁然開朗。
原來如此!原來這才是那位康熙皇帝當初勃然大怒、語出古怪,而傾城也執意要再三跟她強調手鏈是自己買的真正理由……
因為他們兩個都知道,另一條鏈子,戴在這位太子殿下的手上。
可是——
「……為什麼?」
她忍不住喃喃出聲,聲音迷茫如夢。
「怎麼了,你不是很喜歡這條手鏈麼?」沒有在她臉上看到預想之中的喜悅,他的神情似是有些愕然,也疑惑:「我原本還以為,你一定會很高興的……」
聽到這句話,她本能地仰起頭,淚眼朦朧地凝望著他,神情迷惘而哀傷。她的紅唇微微張著,卻又莫名地無法從裡面吐出一個完整的音節——
不,不是這個……她想問的並不是這個……
她想問他的是——
為什麼,他要這樣對她?
為什麼,直到現在才讓她知道這一真相?
為什麼,偏偏要選在她想拋開一切回到自己原先那個世界裡去的時候……
不要對她這麼好,她會猶豫的,會動搖的,會捨不得離開這裡的……
而她,並不想這樣……
被眼前這雙水汽迷濛的黑眸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下意識地愣了愣,也有些詫異。那薄如紅楓般的嘴唇微微一動,像是想要再說些什麼,卻最終化為了一聲長長的歎息——
「你好像,真的很愛哭……」
雙手捧起她的臉,他俯□,憐惜地吻著她眼角的晶瑩,然後,順著眼淚滑落的痕跡,一點一點地在她的臉頰上緩緩游移。
他吻得很輕,很柔,手上的動作亦是那般小心翼翼,就彷彿是在碰觸著一個極易破碎的玻璃人兒……
她站在原地沒有動,沒有說話,也沒有拒絕。
如果這是兩人最後的紀念,那麼,就隨他吧……
外邊的天空微微泛出了魚肚白。
屋內的紅燭輕盈搖曳。
光影交融間,感覺是如此得和諧、美好。
此時此刻,陶沝可以清楚地看到對側的牆壁上正投落下她和他的身影,兩人緊緊地靠在一起,如此親密,如此契合,就好像很多很多年以前,他們倆便是一個人……
有人說,每個人一出生就只有一半的,因此,他們窮其一生就是要找尋到適合自己的另一半來填補那個空洞。然而,並不是隨便兩個人都能完美契合,不匹配的,便會分開,重新尋找下一個……等你找到了那個能和你完美契合的人,你便會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充實了,感覺就好像是跟一個失散多年的人久別重逢一樣。然後,你們兩個人便成了一個完整的人,直到在輪迴轉生的時候被重新分成兩半,然後下一世,再繼續彼此尋找……
「……留在我身邊吧……」
驀地——
他囈語般地出聲,咬字有點含糊不清,語氣更是飄渺得猶如一個不願意醒來的夢。
她當場一震,身子也不自覺地跟著抖了抖。
他……是不是已經覺察到了什麼?否則,又怎麼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而他顯然也感覺到了她的這一異常,依依不捨地停住此刻親吻的動作,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你怎麼了?」他近距離地附在她耳邊低低呢喃,粗重的氣息不勻地扑打在陶沝的臉上,熱切而急促。
她趕緊垂落眼瞼避開他此刻探究的視線,臉頰卻是不由自主地立時燒紅。
他好像並不希望她在此刻選擇逃避。如玉雕一般的臉龐莫名地帶上了一抹笑,他單手輕輕扣住她的下巴,往上抬起:「是你說的吧?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是你說,只知道相思並不夠,還要懂得韜光養晦、細水長流,你還說,只要肯等,總有一天能等到自己想要的……」
這一連三個「你說」讓陶沝的大腦思維再度為之震撼,且驚愕不已——
他居然……還記得她那時候說過的話?
當初,在評價那位昭明太子「紅豆相思」故事的時候,她曾經的確有這樣對他說過,只是……
她情不自禁地抬起頭去看他。
而他此時也正好目不轉睛地深深注視著她。
「留在我身邊吧!」
似是讀懂了她寫在眼中的訝異,他忽然衝她展開了一個極溫柔極美好的笑容,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她灼燙的紅頰。
「雖然會費些功夫,但是——」
他的聲線柔和而又鏗鏘有力。
「我一定能給你……你想要的一切……」
你留在我身邊等著……
我給你想要的一切……
這是他給她的承諾麼?
陶沝微微苦笑,眼前也跟著慢慢模糊——
有一半是因為感動,而另一半則是因為……
心痛。
她想要的是什麼,他真的清楚嗎?
她想和他在一起,不論以什麼身份,只要每天能在一起,每天都在他身邊,朝夕陪伴……這就是她想要的所有。可是,他歷史上的結局,她心裡也清楚得很,她真的能夠等到自己想要的這個結果麼?
「怎麼了?」她的這番淡漠反應再度在他的意料之外,令他有一時間的怔忪,眉心也不由自主地打了好幾個結,他死死地瞪著她的雙眸:「你不相信我說的話?!」
陶沝低頭沉默,臉上依舊維持著苦笑。如果不是一早就知道他的結局,她是想相信他的。可是現在……
她,該告訴他真相麼?
「太子爺,上朝時間到了!」
雙方正僵持間,外邊突然傳來了不合時宜的通傳聲。隔著門,陶沝沒有看到對方是誰,但光聽聲音,應該是那位賈應選賈公公。
他慢慢地鬆了手,琥珀般丹眸卻仍然一眨不眨地鎖著她,裡面精光懾人、意味深長:
「你等著我!」
他一字一頓地說著,末了又不放心地再強調一句,「等我回來……」
「……」沒說話,她只在嘴角勉強衝他牽起一個算是回應的微笑。而胸腔裡的那顆心,卻在這一瞬痛得抽緊——
請不要這樣對她……
請不要對她這麼好……
她經不起半點誘惑的……
她不想帶著一份留戀離開這裡,哪怕她知道自己回去之後或許會後悔,她也想回去……
因為繼續留在這裡,她肯定也會後悔……
如果同樣都是後悔,至少,回去之後,她不會再有那種不切實際的想法;至少,她能徹底放下這段感情死心——
明明知道不可能……
明明知道等不到……
但,只要她還繼續留在這裡,就不可能會對他輕易死心,甚至,還極有可能在心底期盼著與史載不同的結局……
這種yy的想法,並沒有任何益處,反而只會讓人越來越失去原有的理性,然後,再徹底淪入那暗無天日的罪惡深淵——
萬、劫、不、復!
作者有話要說:人生啊,終於把這章結束掉了~越寫越長,這兩人之間好糾結啊,某唐也寫得好糾結啊~呼呼~
接下來,再搞定一到兩章,就是期待中的……嘿嘿~某唐奸笑ing^
7.1
呼呼,先來更一段,昨晚碼的,結果睡過頭了,現在剛起~汗~
筒子們先湊合著看吧~某唐會努力碼~爭取把後面那章大肉的盡快碼出來~(*^__^*)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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