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
南方的風還溫暖著,可過了珠江,再往上就開始變冷了。
有人說,南方的冷是帶著濕的,那是一種濕冷。
濕冷刺人骨髓,一直冷到了五臟六腑裡,如果說北方的干冷凍掉一個人的鼻子,那麼南方的濕冷就會凍住你的血液。
冷風在呼嘯。
這風從哪裡來的?
好像是從街角的拐角處來的,抽打在這街道兩旁的旗幟廣告上,呼呼的叫喚著,敲打著人們的窗戶,可奇怪的是人們反而將窗戶關得更緊了。
在這樣的冷風裡,當然沒有什麼過客,也沒什麼路人。
不過還好有路邊攤,整整一條街唯一的一個路邊攤。
這實在難得,在一條商業凋零的街上,大多數商舖都關掉門窗,甚至沒有行人的時候,居然還有一個路邊攤,賣的是豆腐花。
「豆腐花嘍又香又甜的豆腐花嘍!一碗只要一塊錢嘍!」
小攤的老闆衝著空蕩蕩的街道吼了兩嗓子,往來並沒有一個客人,但他好像並不在乎,反而很開心的擦擦手,繼續擺弄著那滾燙的火爐。
不知道什麼時候,天越發陰沉,山雨欲來風滿樓。
那小攤的老闆也有點熬不住了,跺著腳咒罵這鬼天氣,最後受不了,打算收拾一下回家抱老婆了。
就在這時,這條鋪著青石板的長街盡頭走來一個年輕人。
帶著皮帽子,裹著嶄新的尼大衣,看著模樣不大,卻留著一撮小鬍子。
他擦得雪亮的皮鞋走在街上,落下清脆的響音,在這樣的風中顯得有些寂寞。
事實上他已經寂寞太久了,寂寞也使得他這樣的一個年輕人顯得老成,顯得蒼老了。
「我老了嗎?」
忽然一陣狂風,他頭頂一家火鍋店的招牌在風中拚命的搖曳,招牌上的鐵環與吊鉤在牆上摩擦,聲音如拉鋸慘烈,聽來令他的牙根一陣陣的發酸,這感覺可並不太好,不過他能忍受,很久以前,他就學會了忍受。
就這樣,他慢慢的走到小攤前,對老闆說:「你賣的是什麼?」
老闆道:「豆腐花。」
年輕人道:「除了豆腐花,還賣什麼?」
老闆道:「除了豆腐花,還賣豆腐,豆漿,豆腐渣」
年輕人聽得很仔細,他緩緩道:「聽著你賣的東西還不少,收入怎麼樣?」
老闆憨厚的笑笑道:「能餬口。」
「哦。」年輕人道:「我要一碗豆腐花,加糖。」
老闆確認了一遍:「加糖?」
年輕人自己挑了個位子坐下,雖然這些位子都很髒,油膩膩的,不過他總算挑到了一桌還算乾淨整潔的坐下,道:「能吃點甜,就應該多吃點,否則以後想吃了,也未必吃得到。」
「好勒!」
這是一個奇怪的年輕人,老闆雖然找不到他的奇怪之處,卻覺得他實在奇怪到了極點。
一個奇怪的年輕人喝著一碗普通的豆腐花,滾燙的豆腐花,燙到心窩裡,他喝的很慢,好像捨不得一口氣喝光,但老闆看得出來,他並不是捨不得這豆腐花,而是怕喝光了便沒事可做,這道理和等車的人看報紙總是很慢是一樣的。
「你在等人?」
「哦?」年輕人看了一眼那老闆,道:「你怎麼知道?」
那老闆道:「我常年做生意,察言觀色總會一點的。」
年輕人點點頭道:「你說得對,那麼,你再說說,我在等什麼人?」
一個年輕人,會等什麼人?
等情人,這是最有可能的,但老闆在這年輕人眼中看不到愛情的火光,所以不是在等情人。
也許他在等朋友,但朋友不應該讓他充滿了戒備。
他難道在等敵人?
老闆想了無數個可能性,他心底就越發的癢了,想要看一眼這奇怪的年輕人在等什麼人。
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那碗豆腐花早已經被風吹冷了,老闆的鼻子耳朵也快要被風吹掉下來了,而年輕人要等的人還沒有來。
很快天就要黑了,那老闆終於受不住了,正在他想著用什麼樣的措辭來趕走這個奇怪的年輕人時,那年輕人自己站了起來,放下一塊錢,對老闆說:「這個攤明天還來嗎?」
老闆道:「來。」
「好!」年輕人頭也不回的走了,風將他的軀體吹得歪歪斜斜的。
一碗豆腐花,一個年輕人。
第二天直到過了午後,下午三點鐘的時候,年輕人才施施然的出現。
他好像和昨天沒什麼兩樣,同樣還是要了一碗豆腐花,老闆端上碗後,忽然說道:「我的豆腐花好喝不?」
「不好喝。」年輕人生硬道:「若是加點蔥花味道會好一點。」
老闆訕訕道:「蔥花是要錢的。」
年輕人著實看了他一眼,歎氣道:「哦,原來如此。」
一個不肯花本錢去做好食品質量的老闆,他的生意怎麼可能紅火起來,這麼簡單的道理,年輕人在十五年前就明白了,可歎的是這老闆年過三十了還渾然不知。
今天,老闆還以為這年輕人又要獨坐一下午了,誰知才過了不久,那街角居然蹦蹦跳跳過來一個孩子,紮著綠頭繩,光著腳丫子就跑來了,他踩著那冰冷生硬的青石板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冷。
老闆再怎麼樣也想到這年輕人等的人居然是個孩子,可偏偏這年輕人等的就是這個孩子,等那孩子跑近一些了,老闆手裡的湯勺「光當」一聲掉下地上,這不是個孩子,而是個侏儒。
風尖利的呼嘯,就好像在譏諷著世人的無知。
這侏儒倒也不客氣,大搖大擺的坐在了年輕人的面前,沖老闆道:「我也要一碗豆腐花,要鹹的!」
「好好勒!」老闆趕緊撿起地上的湯勺,在他髒兮兮的圍裙上抹了兩下,就伸進鍋裡去舀豆腐花。
年輕人笑笑道:「你喜歡喝鹹的?」
侏儒道:「鹹的好喝。」
年輕人道:「哦,那下次有機會,我也弄碗鹹的喝喝。」
侏儒都:「會有機會的。」
年輕人又笑了,他一口氣喝完自己碗裡的豆腐花,道:「既然你來了,我就可以放心的走了。」
那侏儒道:「看來你很相信我?」
那年輕人放生狂笑道:「江湖上誰不知道你『啊呀一聲』的金字招牌,既然你來見我,自然是辦成了我的托付之事了,那麼,我還留在這裡吹冷風做什麼?」
這侏儒當然就是啊呀,傳說中的s級殺手,專挖人心。
傳說有這麼一個侏儒,倏忽來去,捷如鬼魅,沒人知道他來自何方,也沒人知道他去往何處?
只知道他要出現,必挖人心,他不出現,也沒有人能夠找得到他。
這樣的一個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和這麼一個年輕人相約。
他見年輕人要走,忽然伸出右手,擺放到桌面上,淡淡道:「你想去哪裡?」
年輕人忽然不走了,他看到這隻手後,自己的腳就再也走不動了。
「這」
這隻手比尋常人的都要小許多,甚至比侏儒啊呀自己的左手也要小上一半,看著就好像是鳥類的爪子,嫩紅的皮膚上冒著一層油膩的光澤,怎麼看都很詭異。
年輕人歎氣道:「我不想去哪裡,我就坐在這裡。」
侏儒啊呀收回了那隻手,道:「事情我已經做完了,你答應我的事情呢?」
年輕人一下子好像很驚訝,他奇道:「我答應你什麼了?」
「你!」侏儒啊呀厲聲道:「你敢毀諾!」
年輕人聳聳肩,道:「我並未承諾什麼,何來毀諾?」
侏儒啊呀面皮上的紅光一閃而過,他一字一頓道:「我幫你殺人,你就要將我的欠條交出來!」
年輕人道:「欠條?你是說,當年你大雪天的餓倒在我爸爸門前,是他救了你,後來你就寫了張欠條,說欠他一條命,日後他或者他的後人憑這欠條能要你還一條命,而且是無論誰的性命!」
那侏儒啊呀冷聲道:「這欠條的內容是我親手寫的,裡面內容自然比你清楚,你不必再說一遍。」
那年輕人道:「哦,可惜,上次我找到你,好像是說過,如果你幫我殺了相抱堂的堂主葉少華,我就把欠條還給你,但是」
「但是什麼?」那侏儒啊呀竟然也有些緊張,畢竟他這一生笑傲江湖,天下人聞其名而畏其聲,獨獨被這昔日的一紙欠條給束縛住了,讓他不得真正自由。
年輕人道:「但是我忘了帶了,這樣吧,你先回去,過個什麼時候,我找到了,再打電話給你!」
侏儒啊呀都沒想過,這世上還有人敢跟他賴賬,他陰測測一笑道:「你想玩花樣?可知道現在我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年輕人沒有絲毫擔心害怕之色,他微笑道:「你不會的,理由我想的很明白,第一:我不是名人,你挖我的心沒意思;第二:那欠條就在我心腹手裡,只要我一死,我爸爸立即會用這張欠條來要你自己取你的性命,我算算看,有天下聞名的s級殺手啊呀給我陪葬,也死的不冤枉啊!」
侏儒啊呀的臉色很難看了,這就是他最擔心的事情,他惡狠狠的盯著年輕人許久,眼中的怨毒之色吞吐,終於道:「有意思,你比你爸爸厲害,說吧,你到底想要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