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掌櫃的,我家這些甜菜,一斤都是可以賣四文多的,可我知道你們有行內規矩,我就一文一斤給你,你看好了去拉貨,我要現款,不賒賬的。」這就是一些作坊壟斷的規矩,在他生意覆蓋範圍內,甜菜雖然可以三四文一斤,可他就是要一文一斤,不賣給他你就自己留著,爛了白瞎了,只能給他。這還是少,如果送的人多,那他更賺錢了。他說一文四斤,你也沒辦法,不賣就拉回去。可能遠一些地方貴點,你也不能為了一車甜菜跑去州里,何況那裡說不定還有另外的情況呢。所以,這裡賣糧食,有時候價格反映的不是價值也不是真正的需求。
那掌櫃的笑道:「中,我姓楊,我們東家也姓楊。你叫我楊掌櫃好了。」
秀瑤當然知道他姓楊,早打聽好了的,她就是故意不叫的,楊家其實也是馮家的親戚,這糖坊說白了還是馮家的。見他自報家門,她也自我介紹,又介紹爹給他認識。然後他們把騾車趕到後院,將甜菜卸下來,楊掌櫃讓人過稱,然後付了錢給秀瑤,一共是兩弔錢左右。
楊掌櫃還多給了秀瑤兩百文,說是送給她買糖吃的,秀瑤當然毫不客氣地收下,這本來就該是她的錢。
拿了錢,秀瑤就去前面鋪子裡看,想買點糖回去。普通的糖尤其是家裡常用的那些飴糖之類的黑紅色糖,很便宜。但是若是成色稍微好點的紅糖和白糖,卻貴許多,尤其是白糖,越發細膩潔白的糖,越貴,有的幾乎要六七十文一斤,差不多的白糖就要四五十文,比肉還貴!這裡的肉一般也就三十文左右的。
她看來來去去的人,沒有一個買純白色糖的,估計普通人不會隨便買回家去用。富人人家,也不會拎著個糖罐過來零賣,都是成批往家送的。
她感慨道:「楊掌櫃,你們太賺錢了,一文錢收一斤甜菜,只怕比你們自己種都便宜,我們僱人收還得花錢呢。」
楊掌櫃卻謙虛地笑道:「那我們一斤也就出不到二兩糖,總歸也要有點余頭的。這兩天沒有人往我們這裡送了,否則你一文四斤我都不敢收呢。」
秀瑤道了謝,買了兩斤白糖,又問他瓜子的行情。
楊掌櫃給她出主意:「你們不妨送到炒貨鋪子去,他們都樂意要的。平日裡跟油坊買,有時候也下鄉收,不過總歸是沒那麼多時間和人手,多半時候也就從油坊買的。你要是送油坊去的話,呵呵,那就要便宜很多。你在集上買的話要八文多一斤,你去賣也就是三四文左右。」
秀瑤笑道:「跟甜菜一樣。」
楊掌櫃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這是行業規矩。」
秀瑤點點頭,「多謝楊大叔,我們懂,我們去炒貨店看看。」說著她就告辭和爹出去,她怕騾車引人注目,她就讓爹看著車,她去炒貨鋪子問。
秦大福原本覺得應該自己去,但是看秀瑤和楊掌櫃的談生意,他覺得自己還是老老實實地看騾車的好。
秀瑤先去了炒貨鋪子,那是大又香炒貨鋪,老闆姓張,是一家子人,主事的是老張頭。秀瑤跟他問了好,直接開門見山道:「張爺爺,我知道你們家瓜子是從油坊進,我家有些瓜子,我們都挑過,拿了實誠的來賣。不想送到油坊被壓價,不如來跟你們打個商量,我讓一讓,你們也賺一些,比從油坊買便宜得多。你覺得如何?」
老張頭平日也讓兒子下鄉收的,另外也有人來送,不過都是幾十斤的送,他基本也都收的。見秀瑤問,他道:「要的,小姑娘,你家人在哪裡?有多少斤。」
秀瑤笑道:「張爺爺,咱們先說說價錢吧。我送給油坊四文,自己賣可以十文,你去油坊買就要八文,這樣,我六文賣給你,你看如何?」
老張頭問:「小姑娘好賬頭,你家多少斤?」
秀瑤回:「一千斤左右。」
老張頭驚訝地看著她:「那麼多,我們怕一下子要不了。」
秀瑤:「沒關係呀,我可以去問問別家的。」縣城裡最大的油坊可能一座,可炒貨鋪子到處都是,鄉下都多得很,去集上賣的好幾家呢。
不過秀瑤是想一家都買下來,哪怕他們自己做二次批發呢,她可不想自己每次都收幾千斤然後一批批地賣。
老張頭有點猶豫,秀瑤就笑起來:「張爺爺,我打聽你是這裡最大的炒貨鋪子呢,那些小鋪子,要是從油坊買瓜子,肯定吃不消,你為什麼不賣給他們呢?我給你六文,你給他們七文,你還賺呢。他們去油坊買可要□文呢。」
老張頭卻搖頭:「他們生意小,很多人都在鄉下收了。」其實他本身就在做小額批發的,和馮家的點心鋪子也在競爭,不過他自然不想多說的。
秀瑤笑著點破他:「有的是呢,不過鄉下也不是很多人種這個的,畢竟賣起來麻煩,不像糧食那樣到處都有人收。人家就算種了,也多半自己家用了呢,他們要想收了常年賣那也沒的。」
老張頭看她說得頭頭是道,自己那點小心思也被她看穿一樣,不禁笑起來,也不那麼嚴肅了:「行,那我看看貨。」
秀瑤就領著他去看騾車上的瓜子,老張頭看趕車的是大人,談生意的卻是孩子,不禁笑問:「這位老弟,你閨女呀?」
秦大福點點頭,「你看看,俺們這瓜子,可實誠呢。俺們用風車揚過的。」
扒拉下來曬乾,秀瑤就去借了風車扇過,將秕子都扇跑,這裡面絕大多數都是實誠的,童叟無欺。
老張頭一連抓了幾把,嘗了幾個,發現都是很飽滿的顆粒,讚許地頷首:「的確是好貨色,我們都要了。」肥縣是濟南府大縣(劇情需要),縣城裡人口密集,百姓富足,老張頭炒貨鋪子,生意還是不錯的。
秀瑤歡喜道:「好勒,爹,咱們給張爺爺趕過去。」
秦大福和秀瑤把瓜子運到鋪子後院,卸下來,過了秤,一千斤多一點,一共是六弔錢,給了兩弔錢,四兩銀子。炒貨店做零碎生意,喜歡零錢,不過他也知道鄉下人一般也喜歡拿銅錢,所以沒有都給銀子。
秀瑤家原本有兩千斤的,她就拉了一千斤,因為兩千斤太多,如果一下子出手,人家就要趁機壓價。
還是像甜菜那樣,如果自己家種了自己家用,自然是好的,若是種太多,那就要出手,零售的話賣爛了也賣不掉,那就必須出手給油坊,可油坊自己有契約田,若是別人賣給他,他就要壓價。若是賣得人多,那價格就更低,這也是多少年下來的一個慣例了,所以導致現在除非自己家用,不會有人大面積種這種經濟作物。畢竟雖然可以賺錢,可收入不保障,朝廷不要,奸商們就要做地壓價,老農們守著貨物賣不掉乾著急,最後弄得焦頭爛額,所以索性就不種。秀瑤也算是撿了一個便宜,若是年年種,別人看見賺了錢,也跟著學樣,那就會導致一種惡果,都被壓價,便宜了收貨的人。
因為要是太多,就算是一文錢十斤,他們也不會來收的。畢竟瓜子太多,搾油速度有限,而且若是油多了,價格也要便宜,否則賣不掉。這樣算下來,還不如保持油價甚至讓油價上漲來的划算。商人永遠是以利益為第一位的,絕對不會接濟誰,更不會拯救誰。
賣了自己家的貨,秀瑤和秦大福就在王老大那裡等同村糶糧食的人。這時候賣糧食的人多,姥爺家也跟著收不少,不過畢竟是小本生意,吃不下那麼多。所以大部分村民還是要來城裡糶給糧店、酒坊、醋坊他們的。
等了一會兒也不見他們來,秀瑤讓秦大福看著車——主要是錢,她去糧店看看。
城裡的糧店是馮家的,現在正好豐收,不少人趕著大車來糶糧食,糧店後院大門外的街上,排著長長的車隊。秀瑤看一群人聚集在那裡,議論著什麼,她聽了一下,似乎有人在說,「娘的,又降價了,晌午還是六百一石,現在就五百了。」
「是呀,我早就來了,在那裡排著呢,結果還沒輪到就降價了。他娘的,不賣了,不賣了。」
他婆娘道:「不賣了,咱們哪裡換錢?大小子的聘禮去哪裡掏騰?」農家除了糧食就是家裡兩頭豬一欄雞,想要換錢了就是糶糧食、賣豬、賣雞,可現在豬還沒長肥,五個月了也才七八十斤,怎麼也得到年底一百多斤再賣。
那人懊惱了一聲,「嗨,真是逼死人!」
這時候秀瑤看到了熟人,是村裡的秦姓青年,叫秦德才,當初也是跳下河救她的青年之一。她跑過去招呼了一聲。兩人說了句話就在那裡等,一會兒就輪到他了。
秀瑤就去前面看糶糧食的,在那邊看了一眼,她回去對秦德才道:「哥,你別賣了。」
秦德才歎道:「我知道,他們趁機壓價,太可恨了。今年明明豐收,反而便宜,少賺錢。」他也分了家,媳婦生孩子難產,如今病著需要錢看病,家裡沒錢只能糶糧食。正好輪到他了,雖然降了價,可他也狠了狠心賣,如果不賣,沒有錢還是沒轍。
秀瑤還是勸他別賣了,她看見那夥計旁邊的石,分明比實際的石大了很多。雖然做的巧妙,可能是地底下有機關,可她因為周海泉家的斛子,特意研究過。後來還發生了那樣的不愉快,卻也讓她對古代這些量器好好研究了研究,能看個八/九不離十的。
鄉下普通人家裡一般是沒有大秤和石、斛子之類的量器,要賣糧食了都是直接拉到糧店來。糧店的門口豎著官府的大牌子,務必要求稱量準確,不許私造器具,違者沒收、處罰、杖責,嚴重的會流刑。而且每年兩次,縣衙都派人到各村、各店去校準斛子等器具,若是發現不准的或者私造的,都會給與嚴懲。
所以大家都相信,這裡的斛子是準確的。
秀瑤自然不敢明說,這可是在外面,她算什麼,不過又不忍心秦德才被騙。他家裡也不富裕,妻子還生病,要是被騙了去,那可怎麼辦。
秦德才沒想到她說這個,以為她嫌壓價不划算才不讓他賣的,他苦笑道:「沒事,認了。」
這時候那邊催促,幾個夥計上前卸糧食,秀瑤就不好說了,只好退到一邊去。
糧食過秤,一邊看斛子的唱道:「夏谷子小米,三石——」旁邊記賬的就趕緊記上,倆夥計就繼續抬。
秦德才急了,喊道:「喂,我這個糧食在家裡量過的,一共有四石呢,怎麼會是三石」
那掌櫃的臉色一邊,冷哼道:「怎麼,你想訛我們?你賣不賣?不賣拉倒,後面還有人急著賣呢。」
秦德才堅持,那掌櫃的冷著臉道:「你怎麼知道你是四石,你要是敢污蔑我們馮家糧店,你可是要承擔後果的!」說著他怒目瞪向秦德才。
秦德才雖然認命他壓價,那是因為他覺得自己的錢夠給媳婦看病抓藥的錢,可現在被憑空弄走了一石,他就不夠了。他不服氣,跟他們吵嚷起來,那掌櫃的怒了,喝道:「後面的還要不要賣了,不賣就關門!」
後面就有人責怪秦德才,讓他不賣就把糧食拉走,他們還等著呢。
秦德才喊道:「他們斛子騙人,我是四石,非說我三石,我不賣!」
有人也犯嘀咕,有不想賣的,糧店掌櫃氣火了,喊道:「把這個來搗亂的混混抓起來,送到縣衙去,請知縣大老爺評理。」幾個夥計就跑過來,秦德才跟他們撕扯,秀瑤見狀,也招呼了同村和附近村子來糶糧食的人跟他們理論,不許他們隨便打人抓人。
糧店看那些糶糧食的人識破了他們,就開始蠻不講理,秀瑤見打起來,急得她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辦好。片刻,她只好一路去了馮家,在門子那裡說要見二奶奶。
那門子讓她等,結果半天也沒見人出來,她急了,又從錢包裡抓出十來個錢遞給那個門子,急道:「麻煩你通融一下,我真的有急事。你就說桃源村叫秀瑤的,找二奶奶或者馮五掌櫃也行。」
這次有錢好辦事,很快那門子出來道:「遞話進去了,說二奶奶出門不在家呢,你還是回吧。」
秀瑤一時沒辦法,只好往回走,打算去找爹,卻聽見一人喊她:「哎,瑤瑤!」
秀瑤扭頭看過去,竟然是馮浩然,她忙過去問好。馮浩然看她一臉急切,便問什麼事,秀瑤只好把事情跟他說了。
馮浩然俊容一下子氣得通紅,他大怒道:「竟然有這樣的事情?我爺爺再三申明不許欺行霸市呢。走,我同你瞅瞅去。」看來三嬸越來越過分了,讓她當家,手都伸到外面鋪子裡去了。
秀瑤和馮浩然一路回到糧店,那裡還在吵吵,有人打起來,朝這裡跑過來,馮浩然下意識地抓住秀瑤的手,「瑤瑤,你小心點,跟著我。」
秀瑤卻不肯,她道:「馮家哥哥,這是你家的鋪子,你去,我在這裡就好。」
馮浩然覺得也對,他道:「是我疏忽了,你小心點。」說著他就放開秀瑤就從夾道進了糧店,對那掌櫃地道:「七掌櫃,到底是怎麼回事?」
馮七見是二房的馮浩然,禁不住罵了聲娘,哪個不開眼的把他找來,他立刻笑著上前,「四少爺,您怎麼來了?」
馮浩然冷哼道:「你怎麼管事的,糧店是做生意的,打打鬧鬧的成何體統,讓他們趕緊住手!」
馮七皮笑肉不笑地道:「四少爺,這事你還是別管了,複雜著呢。」
馮浩然眸子微瞇,逼視著他,「你讓我別管?老爺子說過什麼?凡是馮家鋪子有違法亂紀行為,人人得而斥之,人人得而告之!」
馮七臉上的肉哆嗦了一下,又笑,看馮浩然堅持,也不敢狠得罪他,畢竟二奶奶威風在那裡呢,雖然老太太不讓二奶奶管內宅了,可老爺子還器重她呢。他讓人住手,馮浩然又問怎麼回事,馮七就說秦德才誣賴想訛詐。
馮浩然卻相信秀瑤,他問都不問,就對馮七道:「七掌櫃,你別跟我兜圈子,你趕緊把斛子換回來,就說秤錯了,哪怕你把人叫進來私了,多給兩弔錢也成。反正你若是毀了我馮家的名聲,我第一個不饒你!」他怒視著馮七,狠狠地道。
馮七陪著笑,「都是誤會,誤會。」他也不想大動干戈,能趕緊平息就平息了,免得擴大影響,真的讓老爺子知道,這些個鄉紳們,最標榜清高,若是真的讓查出來,自己這飯碗都沒了,還得屁股開花被送官府。
他立刻吩咐親信去做,就說是弄錯了,又把秦德才叫進來私了。
秦德才還不肯,想公佈他的奸商行為,這時候秀瑤趴在窗戶上朝他擺手,馮浩然看到她,就讓她進來。
秀瑤朝他笑了笑,走到秦德才身邊道:「哥,咱多要一弔錢,不要吱聲,讓他們把斛子換了就成,咱們先走了。」
秦德才一時衝動,因為錢少了跟他們鬧,如今也冷靜一點,看馮浩然一介俊朗少年,穿著青紗絲衣,頭上束著鑲玉的髮冠,端的是富貴逼人。雖然馮家只是鄉紳之家,可對於秦德才這樣的人來說,已經是富貴逼人了。
他點點頭,「行。」
馮七陰測測地道:「那你要如何跟人家說,就說是我們坑了你的米?」
秦德才也是一愣,秀瑤立刻道:「不會的,我們就說不賣了,把米拉回去,然後把米卸到你們米糧店其他的鋪子好了。」
馮七還要說什麼,畢竟其他米糧店不是開門做生意的,主要是別的用途,可馮浩然卻道:「就這樣。」說著看了馮七一眼,讓他給秦德才拿錢,除了正經的米錢,還要多給一弔錢。
馮七氣得要命,卻也忍了。
秦德才拿了錢,歡喜地給馮浩然磕頭,把馮浩然嚇了一跳,趕緊躲開。秀瑤跟馮浩然道了謝,拉著秦德才走了。他們走後,馮浩然看了馮七一眼,道:「七掌櫃的,米麥子降價,是誰說的?」
七掌櫃心一顫,道:「四少爺,老爺子讓我管這個糧店,我就可以決定的,賣米的那麼多,咱們不降價,那就是吃虧。」
馮浩然揚眉,道:「若是一多了我們就降價,少了就肯定要漲價,說不定哪一年,我們就收不到糧食了呢。人家知道我們行事勢力無常,誰還敢相信我們?若是有了第二家大糧店,誰還會賣給我們呢?」
馮七笑道:「四少爺放心,放眼整個肥縣,除了我們沒有別人的。」
馮浩然冷笑,譏誚道:「鼠目寸光。」說著霍然起身,舉步走了。
氣得馮七一個倒仰,只得換了正常的斛子,說秦德才不賣了,讓他走。
秦德才和秀瑤趕著車,將米麥放在了其他地方,然後去和秦大福會合。
這時候馮浩然追出來,趕上他們,笑道;「瑤瑤,你不家去玩?」
秀瑤搖搖頭:「謝謝你呀,我不去了,二奶奶沒在家呢。」
馮浩然卻道:「我妹妹在呀。」
秀瑤還是不肯去,她說要家去的家裡很忙又多謝他幫助。
馮浩然謙遜道:「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是我們家不對,實在對不住你們。」說著又給秦德才道歉,慌的秦德才趕緊還禮。
秀瑤看馮浩然還想說話的樣子,便道:「馮家哥哥,你有話?」
馮浩然笑了笑,又搖頭,「你忙,忙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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