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秀嫻忍不住說秦大福,「爹,你咋那麼面呢?俺三達達那麼說俺大哥,你怎麼就不管?你是不是還覺得他說得對呀?咱這是不是分家啊?要是這樣,當初幹嘛把咱們趕出來?」
秦大福忙糾正她:「秀嫻,怎麼說話呢,是分家,哪裡是趕出來?」
秀嫻哼道:「分家也沒見過那麼個分法的。」
秀瑤也忍不住道:「我知道,咱爺爺想的是,家裡沒吃的,把我們分出來,等我們靠這姥爺家好了,他們再來分一杯羹,爹,爺爺是不是這麼個打算?你是不是也這樣想的?」
秦大福臉色變了,忙道:「瞎說,我才沒有呢,分家就是分家了。不過,」他聲音又低下去,「你爺爺他們也怪辛苦的。」那麼大年紀了,還要跟著幹活,他這個做兒子的心裡不好受。媳婦和閨女們不想讓爺爺奶奶插手家事,可這不是家事,就是幫著幹點活,又能如何呢,他覺得他們有點太小題大做,分了家就不當一家人。
秀嫻急了,「爹,咱們不辛苦呀?瑤瑤不比秀婷辛苦?」
秦大福忙道:「辛苦辛苦,你們都歇歇,我幹活。」
秀瑤真是敗給他了,不分家的時候,爹可好了,和氣忠厚,一分家,就成了被爺爺嬤嬤捏著的木偶了,總想著那家裡多辛苦一點不想自己家也辛苦。然後家裡人說什麼,爹也不反駁,反而一副老好人的樣子,讓自己看著怪心疼,覺得不該逼爹這樣那樣的。
她也心疼爹這麼左右為難,「爹,你要是心疼俺爺爺嬤嬤,那你就去說,讓他們分家,分了家,爺爺嬤嬤跟著咱們也行。咱們不用他們幹活,就管著他們吃喝。他們別再攪和事兒就成。」
秦大福看一向性子柔和的秀瑤說話也這麼鋒利,有點吃不消,覺得心靈被刺痛了,又不想和孩子爭執就沒說話。
麥收又急又累又辛苦,秀瑤臉上都被麥芒刺得破了,汗水一流,又疼又癢,想到爹竟然還撇下自己家去幫爺爺家,真是恨不得給爹也洗洗腦。
第二日一大早,柳飛就扛著鐮刀來了,說過來幫秀瑤家收麥子。
柳氏卻不同意他幫忙:「我們家就十畝,還不如你們多,我們自己人夠,你姑父還去給那頭幫忙呢,你怎麼不在家裡幫忙反而來這裡。」說著看了秦大福一眼,不滿之情很明顯,自己娘家知道讓人來幫忙,他就會拖後腿,他爹娘那頭不但不幫忙,還整天算計他們。
秦大福看得懂她的意思,有點沒臉,訕訕地寒暄了兩句,就去忙活了。
忙了大半天,一家人也才收了畝多麥子,柳氏讓秀瑤去場裡看場歇歇。
秀瑤把從棉槐地裡摘來的甜瓜和西瓜洗乾淨,切了,放在那裡等家人來場裡就吃塊解渴。
這時候秀麗跑過來,有點神神秘秘的,朝秀瑤招手。
秀瑤見狀笑著讓她過去吃瓜,秀麗看了看柳飛,就要秀瑤出去說話。
秀瑤拉著她去一棵銀杏樹下說話,秀麗看了看周圍,小心翼翼地道:「姐姐,我也是偷聽來的,你可別和人家說呀,我聽著三娘娘和三達達商量事,要挑唆爺爺和嬤嬤呢。」說著就和秀瑤咬耳朵,說完了,她也不敢久留,趕緊跑了。
秀瑤聽完,氣得直打哆嗦,喊了二姐來看場,她去找柳氏商量事情。
直到快晌午的時候,秀瑤才回到場裡換了秀嫻,秀容有點中暑回家躺著去了。
秀瑤正翻曬麥子,就看到秀美跑過來,然後又看見秦三順挑著麥子過來,大喇喇地放在他們的場裡。
秀瑤立刻跑過去,「三達達,你是來給我們送麥子的,知道我們不夠吃的呀。」
秦三順沒好氣:「送什麼麥子給你?那邊場不夠用的,你爺爺嬤嬤讓送到這裡來曬,反正你們這麼大,也用不完。」說著讓秀美看好了,他繼續去挑麥子。
秀瑤徹底火了,這些人四六不懂還是怎麼著?還真把她家的勞動果實當成他們的了?姥爺家給的驢車,分了家的爹,在他們看來,是不是都是他們的?
秀瑤就喊在做飯的秀芹,讓姐姐趕緊去告訴家裡人。很快秀芹找了秀嫻和秦業過來,秀嫻喊道:「這是要幹什麼?我們還沒打場,他們倒是把麥子挑過來了。」秦三順將麥子就放在了他們的旁邊,將他們的麥子擠在一個角落裡,外圍都是秦三順挑來的麥子,這樣的話大房的麥子沒法曬,也沒法打場,只能先幫那邊弄好了才能忙活自己的。
秀嫻火了,去拿了木叉來,上前就開始挑秦三順挑來的麥子,秀美阻攔,卻被秀嫻一把推開,秀美就大哭,「欺負人,你們都欺負人!」
這時候秦顯和柳氏也趕著車過來,他們故意不讓秦大福過來摻和,就讓他在那裡割麥子不要來多管閒事,而秦大福因為自己抹不開面子拒絕,又沒法面對妻兒的質疑,所以索性就假裝不知道。
秀瑤讓秦顯把麥子卸在外面,然後又讓二姐去劈棉槐葉子,割苜蓿草過來,「一會兒給驢吃。」
秀嫻很快就割了一大抱來,揚的場上到處都是,甚至往秀美看著的那堆麥子上,氣得秀美嗚嗚地哭。沒多久,秦三順又挑著過來,見狀怒道:「秀嫻,你幹嘛?」又對柳氏怒吼道:「大嫂,你們不要太過分!」
柳氏看了他一眼,「誰讓你挑過來的?」
秦三順梗著脖子:「爹讓我挑過來的。」
柳氏又問:「你們的場呢?」
秦三順哼了一聲:「今年地方小,不夠曬的。」
柳氏也動了氣,一改往日的溫柔和順,氣呼呼地提高了聲音,「是不夠曬的還是原本就沒打算壓場?要是跟我們合用,之前為什麼不商量?我們根本沒有壓你們的場,這一片我們要曬別的,你要是來了,我們就不夠用的,你還是挑走吧。」
面對她這樣明顯的挑釁,秦三順如何肯忍,他冷笑地譏諷她:「大嫂,你也太小氣了,咱們還是一家人呢,就是我挑到別人家去,人家也會讓我用的。」
柳氏毫不客氣地回擊:「那你就挑去別人家吧,不說別人家,就說二大娘家,看看她讓不讓你用。她要是讓你用,我當然也不阻攔。」
這是柳氏第一次這麼明確地表明自己家的東西不隨便給老秦家用,既然分了家,就要有個分家的樣子。若是合夥麥收也行,結果老秦頭每次都把自己家撇開,今年更是嫌棄大業不能幫忙,直接就沒來照面,連場都不壓,分明就是不想讓自己家去曬場,可當初分家說好的,場是要一起用的。
現在可好,不幫忙麥收也行,那也別拖後腿,誰知道一聲也不吱聲的,就來牽驢,現在又來霸佔著場反而把自己家擠出去,憑什麼?
秦三順就不挑走,柳氏冷笑:「你不挑走,那我就以為你是送給我們的。別想放在這裡賴一晚上,明天就賴我們偷了你的,回頭再賴我們的。」
柳氏的進一步挑釁讓秦三順大怒:「大嫂,你也太刻薄了,算得這麼精明,咱們是一家人嘛?你這麼過分,算什麼一家人?」真是沒想到大嫂原來就是一潑婦,他一直覺得大嫂挺好挺和氣的,看起來自己真是看錯了呢。
柳氏一點都不給他面子:「你們還當我是一家人呢?我看你還是回去跟爹娘好好說說吧,你在這裡跟我咋咋呼呼的,你再咋呼我可扇你。」
這下氣得秦三順把扁擔狠狠地一摔,蹭蹭地家去找老秦頭告狀,把柳氏的行為添油加醋地說了一番,「爹,她罵我也就算了,她現在連爹和娘都罵,說你們兩個老算計,分家的時候把他們趕出去,不給吃喝的,現在看他們有點錢就去算計。還說什麼牲口是她娘家的,不是分家分的,就是不給使喚。又說場也是他們自己壓的,跟我們沒有一點關係,我要是把麥子挑過去,她就給我扔了。還說爹去也不好使呢。」
老秦頭正坐在門口的草墩上抽煙,這兩天著急,加上張氏整天枕邊風吹吹,他又有點上火,滿嘴起泡,眼睛熬得通紅。
他累得很,就在家裡歇歇,喝點湯,順便打算一下後面怎麼弄。
張氏這些天早就想找柳氏鬧,不過一直被老頭子壓著,三嬸也勸她,好說歹說的,讓她多勸老秦頭自己別去鬧,畢竟柳氏根本不聽她的,還是公爹說話好使。只要家裡老秦頭髮了話,秦大福就不會反駁,那柳氏也就不好再說什麼,所以三嬸讓張氏從老秦頭下手。
張氏氣得直跺腳,「老頭子,你看看,當初說什麼來的?我說別分家,分了家就是散了架,人家不會再聽我們的。你看看誰家分家像咱們這樣慣孩子的,分了家,他們一個銅子不往家交,糧食也不交,活兒也不幫著干,有好吃的自己吃,有錢自己花,天底下就沒有這樣的。」
老秦頭只是吧嗒煙袋鍋子,近來老柳頭不給他送煙絲,他自己捨不得買好的,最差的都是偶爾買兩斤,除非太累了,抽一袋解解乏,他也是不捨的呢。
他歎了口氣,「老大家也不容易呢。」背了十來頭牛的債呢,大福自己哪裡背的動?不過聽老婆子說大房去織手套倒是賺錢,一下子就二十幾弔錢,看這樣子,那丫頭也是有門道呢,就是瞞著自己家長輩不說罷了,怪不得敢一口就把一百兩的債背下來。
三嬸又在那裡添柴拱火,說什麼大哥是好的,就是大嫂太精明,分了家就不把自己家人當家人了,一心想著娘家,還有那幾個丫頭,眼裡根本沒有自己家人,一心想著姥娘家。
別的還算了,秀瑤這個丫頭,老秦頭是知道的,簡直就是他一塊心病。這丫頭,別看人小,表面看著溫溫柔柔和和氣氣的,其實最有心眼,而且最是個記仇的,這麼久了,她對自己和嬤嬤還是嫉恨著,越大越精,只怕以後和自己家人就更不親。
這麼說,難道分家分錯了?
他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可能是自己給孩子們關愛不夠所以讓她嫉恨?又或者,就是這丫頭格外小心眼?說起來一個孫女,還想如何?別的地方,還有女娃子一生下來就溺死的呢,他們家總不至於出現這樣的事情。
那丫頭,還有什麼不知足呢,而且自己一向對她還不錯,她跟自己也不如和她姥爺親,看起來,女生外向,就是不中。
老秦頭心裡自然還有一個大問題,那就是秦家的振興,他一直沒敢想這個問題,可自從分了家,老大家竟然能賺錢,還能巴上馮家。這讓他似乎看到了一點希望,大兒子原來是個可以的,說不定秦家以後還是可以振興起來的。
在他眼裡,秦家以前的情況就已經是很發達的,是需要他和子孫們努力去振興恢復家族興旺的。
這是他的責任。
他看了看天色,已經臨近傍晚,只是夏天天長,日頭落山晚罷了。天上雲霞紅彤彤的,燒著他的心也**辣的,他似乎下了什麼決心一樣,揮了揮煙袋鍋子,「反正天快黑了,不能幹什麼活兒,這樣吧去讓老大家兩口子過來。我有話要說。」
秦三順不肯去,「我可叫不動她。」
張氏就道:「秀娟,你去叫,叫他們趕緊過來。」
秀娟就問:「那俺二達達叫不叫?」
老秦頭立刻擺手,「叫他幹什麼,不用,他還得忙活著割麥子呢。」這個事兒,他想了好久,細節都想好了的,二貴是個直愣子,一心向著大哥大嫂,不能讓他參加。老大家兩口子,老三家兩口子,他和老婆子兩個,就夠了。
秦大福還在地裡忙活割麥子,他尋思著要挑燈夜戰,晚上也要加班加點地割麥子,這樣早點收完,就去幫爹那裡幹活。秀娟來叫他,見狀只得過去,他又去場裡叫柳氏,柳氏正和秀芹做飯,不肯去。
秦大福陪著笑,「孩子娘,這不是爹叫嘛,過去看看。」
柳氏冷冷道:「不用想我都知道他叫去幹什麼,無非是讓你兄弟友愛,做哥哥的要愛護兄弟,做兒子的要孝順父親,把你現在家裡掙的都拿出去給他們,回頭讓我們再管我娘家要。」
她這麼毫不留情面地擠兌和譏諷,讓秦大福受了侮辱一樣,想大聲呵斥說沒讓她娘家給,不過想想驢車還用著呢,地瓜也是人家席的,樹栽子一大部分也是,一樣樣的都是丈人家的,他就說不出口。再說他雖然生氣,可他還是很尊重柳氏的,便低聲求道:「去看看。」
柳氏也沒有再拒絕他,「去也行,不過咱們家如今可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時候,孩子也有發言權的,咱們分家的時候說好的,讓秀瑤幾個也去聽聽。」
秦大福猶豫了一下,只好道:「好吧。不過孩子們不要插話,畢竟長輩說話,孩子沒有說話的份兒,傳出去也不好聽,還讓人以為咱們沒有家教呢。」
看秦大福這個低聲下氣的樣子,柳氏有點失望,不過終歸是老夫老妻的,她道:「你跟我說家教,咱們的家教是約束咱們家孩子的,不管二房三房孩子,也不約束除咱們兩個之外的大人。」他爹,他娘,他弟弟,哪一個是有家教的樣子?不過這種話,再氣她也不能說出口,畢竟那是他的爹娘,說出來就傷了感情,那就要無休止吵架的。男人的自尊是碰不得的。
秦大福知道自己媳婦說的對,心裡也認可,可嘴上還是有點不想承認,不分家的時候還想著多幫著媳婦點,一分了家,看著爹那麼辛苦遭罪的為家裡打算,他做大哥長子的心,就覺得非常難受。
尤其是那天從縣裡回來,爹跟他說的那些話,說家裡背了那麼多債,這日子怎麼過?原本爹也不是要把他們趕出來,不過是看著家裡沒吃的,都要餓死,就做個臨時打算,讓老柳家幫幫忙罷了。做爹娘的,哪裡會那麼狠心,真把大兒子都趕出去?可現在大房分出去,不說是給不給他花錢,反而大的小的都不尊重他,他覺得寒心。秦大福聽了爹的話就難過,想著爹年紀大了,而且太傷心了,一大把年紀的老人家竟然哭起來。他可是很少見爹流淚的,這麼大年紀了,他覺得自己沒做好,心裡也是一陣陣的難受。
秦大福一邊對爹娘插手家裡的事情有意見,一邊又體諒他們艱辛,一來二去,真是自己成了夾心餅,怎麼都不得勁。
柳氏也能猜到一二,不過大家都不說破,而且她也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會不和自己妻子兒女一心,卻去一心一意想他爹娘和他兄弟,那樣的話,她真是寧願合離的好。這些日子,她也憋得很,秦大福雖然總是說家裡錢和大事他不管,不自己做主拿錢給爹娘花,都聽她的。可話裡話外,柳氏也能覺察出來他是有怨言的,至少不那麼舒服,帶著一點賭氣的意味,而你若是要仔細跟他理論,他又只會說自己沒那樣的想法,家裡他不管,都是媳婦當家之類的話來堵她。柳氏也生著氣呢,從前沒分家她都沒這麼生氣過。
柳氏讓秀芹家去看看秀容,別讓她太難受了,又讓柳飛看場他們不回來他就不要走,柳飛一聽就知道要按計劃來,點點頭。
秦大福什麼都不知道呢,他想了想,就讓秀嫻去地裡捆麥子,一會兒回來了還可以直接往場里拉,不耽誤活。秦顯本來就不想去爺爺奶奶家,除非是必須的,他才不會去呢,所以他也和秀嫻去捆麥子。
柳氏就領著秀瑤、秦業跟著秦大福去了老秦頭家裡,雖然到了吃飯時間,張氏也沒吩咐吃飯,反正天熱得很也不在屋裡,一家子就聚集在院子裡說話。秀娟幾個丫頭,都被打發和秦產一起去場裡看場,不許在家裡添亂。
老秦頭披著件衣裳坐在草墩兒上,吭吭地咳嗽,一邊咳嗽一邊吸煙,在吞吐的煙霧裡那張臉比以前老了許多,滿臉的皺紋縱橫,讓秦大福格外心疼心酸,想著自己都中年了,爹就更老。真是人不要長大,小時候在爹娘手裡,再怎麼都是幸福的,現在自己也已經兒女成群,爹娘就老了,不再受人待見。
看到大房竟然還領著秀瑤來,老秦頭就有些拉下臉來,畢竟家裡一直的規矩,商量大事,孩子沒資格插言,秦業就算了,她一個小丫頭憑什麼來?二房三房的孩子,可都去幹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