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原本想等著秀瑤連著烙壞幾張餅好呲她,結果秀瑤除了第一張不怎麼好之外,餘下的她挑不出毛病,只得做罷。
過了一會兒,柳氏下來,看蓋簾上有很厚一層餅了,大約有七八十個了,看看還剩下一些粗面,她讓秀芹先停停,她走到東間對張氏道:「娘,我看韭菜已經出茬了,咱下刀割個頭茬兒吧,烙幾張韭菜哈餅吧。」
張氏心裡那個肉疼啊,這個大兒媳婦怎麼這麼不上道,跟著她們越來越饞了。
有心說做什麼做,不過也不好拂了大兒媳婦的面子,畢竟她很少說做什麼吃的。
窗外和秦大福編草鞋的老秦頭聽見了道:「好,這韭菜差不多了,好割了。」
柳氏找了一圈卻沒找到韭菜刀子,便問張氏。
張氏想了想,「哦,被他二爺爺家借去了。」她跳下炕,「我去要回來。」走了兩步,又道:「不行,你二嬸子好佔便宜,要是去要,她指不定能跟著來湊熱鬧吃兩張餅去,算了還是別做了。」
老秦頭聽見道:「你快別說的笑話人了,那是以前,人家到咱家來蹭飯吃,現在人家比咱們條件好,還蹭什麼啊,你快點吧。」
張氏只好去了。
秀瑤的記憶裡,爺爺堂兄弟好幾個,大爺爺就是那天來的郭氏家,三爺爺就是救她的那個,二爺爺是親兄弟好吃懶做,他婆娘也饞以前據說總來蹭吃蹭喝的。不過這兩年靠著兩個女兒幫襯好多了,並不再來蹭吃蹭喝的。只是剛日子好起來那會兒又對張氏頗多譏諷,一吃好飯還總來炫耀呢,說是讓張氏去吃,就是一次也沒真請去吃過。
張氏把韭菜刀子要回來,果然二嬤嬤也沒跟來,他們家前兩天也擀了餅,吃了一茬,還特特地跟張氏顯擺韭菜哈餅裡還加了雞蛋的。
她把韭菜刀遞給柳氏,囑咐道:「別割得太低傷了根。」
柳氏嗯了,她自然知道的,割韭菜的時候她看張氏在一旁走來走去,知道她是不捨的,不過這韭菜種了就是吃的,如果不吃回頭就老了,也沒法吃了,白浪費。
柳氏把韭菜放在小籃子裡,然後又讓秀容來摘,洗洗乾淨,她則又去把旁邊堆得一些雞糞之類的揚了揚給韭菜畦施施糞肥,又澆了一些水。
秀容由柳氏指揮著把韭菜摘洗乾淨,然後去案板上用刀磨碎(其實就是順著切很碎的小丁。)
拌餡子的時候,倒了一點醬油,加了鹽,想了想又加了一捏蝦皮。
濟南府物產豐富,海產不少,蝦皮不貴還能提鮮,家裡都會備著。
這時候張氏進來,看了一眼,柳氏的手下意識地一抖,秀容憋著笑,對張氏道:「嬤嬤,要不要滴幾滴油?還是放點大油?」
大油就是臘月脂靠(在熱鍋裡煎炸)出來的油凝固了,存在瓦罐裡備用,非常香。
張氏自然是肉疼捨不得的,她看了一眼,卻又皺著眉不知道想什麼,秀容吐吐舌頭,「嬤嬤,我就是說著玩兒呢,這樣就挺好了,有醬油呢。」
突然,張氏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道:「三妮兒,拿大鐵勺來,靠點果子油,然後再炸個雞蛋茸進去。」張氏說的果子油就是花生油,當地人將花生習慣性地叫果子。
「啊?」秀容驚得嘴巴都閉不上了,差點把手裡的鹽巴罐子打了,柳氏眼疾手快,趕緊奪過去放好,然後拿筷子拌餡子。
柳氏也是驚得魂都要飛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吧,婆婆出去受刺激了吧?不過她反應快,推了推秀容讓她快點。秀容一下子反應過來,趕緊去弄。西間灶前烙餅,她就在東間灶前拿家裡存著的青磚兩邊一檔,然後讓秀瑤引了火來,生火靠油。
大鐵勺就是一直長柄的黑鐵勺,跟秀瑤之前見過的奶鍋差不多大,鐵勺熱了,秀容對張氏道:「嬤嬤,勺子熱了,你倒油吧。」廢話,誰敢自己倒,萬一嬤嬤現在抽風,回頭好了又肉疼,哈餅大家現在吃得香了,挨罵可就是她自己的事兒。
張氏猶豫了一下,看著黑鐵勺冒煙了,便去端油罐子,家裡是有幾種油,麻油就一點點,花生油也就一小罐子,幾乎不捨的吃的,常吃的也就是棉籽油和豆油。
這個地方,芝麻油是最貴的,除非是大富貴人家,是不可能日日拿來炒菜的,稍微富裕的人家就吃菜籽油,菜籽油又叫香油。而豆油則叫臭油,大戶人家都是用來點燈的,那些窮人家從前則用來炒菜。
自從有了花生、棉花以後,大家發現這兩樣也是能搾油的。花生油比豆油好吃,所以花生油和菜籽油就成了條件稍好人家的常用油。
而豆油和棉籽油,就是普通人家或者窮人家的常用油,隨著搾油技術的提高,大家又覺得豆油比棉籽油更香,所以近來豆油也變貴了,最差的就是棉籽油。
像那些溫飽都不能很好解決的人家,豆油也是他們的奢侈品,日常吃的就是棉籽油,甚至棉籽油也不能常吃的。
所以,花生油對於老秦家來說,已經是非常奢侈了,見張氏這樣,柳氏和秀容才非常驚訝。
張氏哪裡知道她們的心思,她沉浸在自己的內心世界裡,想起了二嫂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狠了狠心,吃頓好飯怎麼了,吃韭菜哈餅怎麼了,不就是放了個雞蛋嗎?難道她家就沒有雞蛋沒有油?
哼,放,自然是吃果子油了!
張氏端起花生油罐子,把眾人驚得不輕,雖然看著穩穩的,手卻微微有點抖,她用油提子從油罐裡舀了兩下倒在黑鐵勺裡,生怕浪費了一滴,小心翼翼地接著。
油一入熱勺子發出細微的滋啦聲,隨即開始浮現了油泡泡,秀容看油泡泡變少,就趕緊把磨碎的蔥花抓進去,嗤啦一聲,頓時一陣熗蔥花的香氣飄出來,大家都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
張氏特意去把堂屋的後窗打開,大聲道:「哎呀,好香啊!老遠都聞得見了。」
後街自然也能聞著,二爺爺家就住在屋後。
秀容給秀芹使眼色,秀芹抿著嘴,繼續擀餅。
張氏喊道:「秀芹,餅不用太薄,別破了露餡了。」
張氏又讓柳氏撅一筷子大油進去,柳氏教著秀容把餡子辦好了,然後拿去放在面板上,用筷子把餡子攤在擀好的餅上。烙哈餅的皮是要小一點,厚一些的,以防破掉露餡子。攤好餡子,然後把餅對折,又拿一隻碗沿著邊滾了一下,將不規則的邊割下來,這樣一隻哈餅就做好了。
餅弄好了就放在鏊子上繼續烙,又指點哈餅如何烙,不要急著翻免得破了。
這時候秦揚聞著香也醒了,光著腳跳下炕,「嬤嬤,嬤嬤,我要吃臘月脂煎雞蛋。」
柳氏道:「揚揚,不許要吃的。」
秦揚嘟著嘴,「我要,我就要。」
張氏忙將他抱起來,哄道:「要的要的,嬤嬤給你煎。」
有老太太那句我的孫子我慣關你們什麼事兒在前,別人也不敢說什麼,柳氏雖然怕她給慣壞了孩子以後不好教,卻也礙於婆婆淫威暫時沒有辦法。
張氏就用黑鐵勺加了塊臘月脂給小孫子煎雞蛋,那豬大油的香氣加上煎雞蛋的香氣,嫩黃的雞蛋上面撒一點小青蔥,真是香飄十里了,秀瑤都忍不住嚥了口唾沫。
這要是二嬸她們在家,不定又打多少官司呢。
一個雞蛋,秦揚吃得眉飛色舞的,還趁著張氏上廁所的功夫偷摸給了秀瑤一口,把秀容饞得直嚥唾沫,秀瑤給他使眼色,秦揚倒是也懂了,一人分了一小塊給大姐和三姐。
柳氏見了,倒是心裡一寬,這孩子也沒有被慣得太壞。
秦揚得了秀瑤指示,又端著去給爺爺爹吃,那倆人自然不吃,也不過是做個樣子,張著嘴吧嗒一下,誰也不會真吃他的。
而秦揚別看年紀小,卻也知道,痛快地去了,轉了一圈原封不動回來,自己美滋滋地享用著。
很快,韭菜哈餅也好了,散發著陣陣的香氣。秀瑤忍不住想拿一張吃,不過想必張氏是不會允許的,這是規矩。
烙完餅,秀芹收拾面板,柳氏又讓秀容和秀瑤把餅疊起來,免得風乾了易碎。
秀瑤個子小,站在灶台前被餅都擋住了,秀容給她搬了一沓子,讓她在另一灶台上疊。烙餅很大,一張的直徑幾乎有七十來公分的樣子,對折再對折,然後摞在另外蓋簾上。疊好之後就用包袱蓋起來,免得落灰風乾了。
秀瑤又去看爺爺和爹編草鞋,秦揚則拿了一張哈餅開始吃,坐在秀瑤旁邊,他吃一口給秀瑤咬一口,秀瑤怕張氏打罵,不肯吃。
老秦頭看了她一眼,道:「吃吧,反正都是吃,吃飽了晚上就吃得少了。」
那些哈餅也肯定是要人手一份的,她這麼個小孩兒,也就那麼個肚子,吃飽了自然就行了。
他這話是說給老婆子聽的,讓她別對丫頭那麼壞,老婆子整天說一切規矩都是老秦家的,從婆婆那裡傳下來的,她就是遵守什麼的罷了。
可他娘可不苛待姑娘,他們家的姑娘反而很享福呢。
不過話也說回來,當年家裡還不這麼窮呢。
秀瑤聽爺爺這麼說,也就不管張氏會不會罵了,反正爺爺發話了,她就把餅撕開兩片,一人一半,吃得不亦樂乎。
這種哈餅她小時候吃過的,與後來吃的韭菜盒子還不一樣,那時候韭菜盒子都是用油煎的,這裡直接放在鏊子上烙的,也是別有風味的。
而那種單層的烙餅,中間都是要卷東西的,如果有煮雞蛋碾碎了撒點鹽,或者是就卷蔥和大醬,亦或者卷點菜,有肉更好,吃起來筋道可口。
類似肯德基那個什麼卷餅,卻比那個更薄更筋道,又像外面賣的煎餅果子,但是煎餅果子好多是麵糊糊做的,沒有這麼筋道好吃。
寡淡了這些日子,除了點骨頭湯,真是每日稀飯黑疙瘩她做夢都夢見自己變成黑疙瘩了,今兒一吃這個拌了臘月脂的韭菜哈餅,好吃的她舌頭都要吞下去了。
吃完以後,她又像那塊紅燒肉一樣被勾起了饞蟲,嗅著手上淡淡的面香,她心裡有種失落感,進而又覺得傷感,甚至要落淚了。
她發誓,一定一定要讓自己過上天天吃大餅卷紅燒肉的日子,想吃什麼就吃什麼,絕對不會把自己變成黑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