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禮寫了兩封信,一封帶給自己的少年好友,一封帶給了何七爺。
何七爺的信猶如石沉大海,一直沒有回音。倒是趙明禮的少年好友,竟然打發了一個管事的進城回話,還帶了馬車接趙明禮一家人過去。
臘月初一清早,趙明禮一家人就離開了。陳氏不放心小小一人在家,又拜託了蔡家和其他街坊,蔡家小嬸兒怕小小害怕,乾脆晚上就帶了兩個孩子過來給小小作伴,四個人住在後院西廂房裡,也不覺得擠,就是小的那個第一夜就尿了床,鬧得蔡家小嬸兒不好意思,一大早就把孩子送回家去了。
這一日與往常並沒有什麼不同。田豐挑水,蔡家小嬸兒收拾廚房開始煮飯撈米,小小去角門收菜。這每日的菜都是城郊的農家一大早摘了送進來的,新鮮倒是其次,最叫小小歡喜的是一點兒農藥化肥都沒有,全是蔬菜的原味兒。每天的菜人家都是各種都送一些過來,小小也不會全收。不過最近她手裡有了些辣椒,突然很想吃前世吃過的辣白菜,可今日看了看這農戶送來的白菜,數量稍微少了些,正跟對方商量明日多送一些過來。
遠遠傳來一陣喜氣洋洋的鑼鼓聲,小小心念一動,還沒見過古人結婚的場景呢,草草與那農戶聊了兩句,轉身喊了田豐幫自己收拾了菜往後廚去,打算出門瞧瞧熱鬧。
沒想到這鑼鼓聲竟是進了甜水巷,小小這才反應過來,莫非。這是孫家送人來了?
想到這節,便有些好笑。不過是做妾罷了,用得著這般大張旗鼓的?還不是心裡沒底,想要把聲勢弄得浩大些。借此打壓趙明禮接受罷了。
本來對於這孫氏,小小還是覺得有些同情。可後來一想,這施州對於男婚女嫁本來就比較鬆散。並不像自己以為的古代那般嚴格地約束女子,況且陳氏也說過,就是那些對女子約束嚴些的地方,也是「初嫁從父母,再嫁由自身」。也就是說若這孫氏不願意嫁,根本就沒人能強迫得了她。更何況她這是來做妾呢,敲鑼打鼓的。是想要哪般?
既是打定了主意避了他們,小小也做好了各種準備,敞開了角門,往外頭站了看起熱鬧來。
這送嫁的隊伍抬著一乘小轎,後頭幾個腳夫背著背簍。大約是孫氏的嫁妝等物。前頭還是那個花枝招展的媒婆,一搖三擺地走著,後頭跟了不少看熱鬧的小孩兒跟著,倒是喜慶得緊。
進了巷子,小轎上前,大紅的布簾裝飾的小轎刺得人有些眼疼,不過好歹算是沒了那麼些瓔珞、花朵的裝飾,看起來平凡不少。
那媒婆跟著轎子上了前,見趙家角門開著。小小站在門邊,也不理她,逕自就要往裡走,嘴裡高聲喊著:「舉人老爺,美嬌娘給您送來了,快出來接人呀!」
田豐往門口一站。將那媒婆堵了個正著。她正準備大罵,卻發現這青年是一身土人打扮,黑色頭帕,黑色麻衣,下頭褲腿上打著綁腿,赤著一雙黑黝黝的大腳,不由便有些膽怯,往後退了一步,伸長脖子又往裡頭叫了兩聲,卻不見有人出來。
這隊伍本就吸引了不少人跟著,她再一叫,差不多甜水巷裡頭每家都出來了人看熱鬧,便有人嗤笑起來:「趙舉人娘子還沒死呢,你這又是抬的哪個美嬌娘?」
不少人幸災樂禍看熱鬧:「哎呀,這日子可選得不湊巧,趙舉人一家訪友去了,昨兒就走了。」
那媒婆聽得這句,有些狐疑,豎著眼睛問小小:「你家老爺呢?」
小小跟本不理她,跟尋常孩子一樣往轎子旁邊湊,想要伸手去掀轎簾,看看這位孫氏到底是何等人物。
媒婆手快,一把拽住了她,又問:「你家老爺人呢?若是不在,便叫舉人娘子出來吃了新人茶罷!」
小小撲哧一笑:「這位大嬸說笑了,我家天賜哥虛歲不過十歲,天祐也才八歲,叫我家夫人吃哪門子新人茶?」
旁人便哄笑:「小小吃醋了!那媒婆,你可看清楚,這可是趙家的童養媳,趙天賜的正經娘子呢!」
後頭送嫁的孫家人等了半天不見有人出來,耐不住跳了出來,風風火火地往門口衝過來,指著小小罵道:「下賤胚子,這可是你家老夫人點了頭的。今日就是沒人,我家妹子也要抬進趙舉人家去!」
小小一看,這婦人三十出頭,穿得倒是齊整,膀大腰圓的,倒是符合孫家屠戶的身份,沉了臉回敬道:「哪裡來的肥豬,不在圈裡好好待著等著挨宰,怎麼跑到大街上來了?」
那婦人一怒,伸手要推小小,卻被田豐搶先上前,只伸手一攔,就見她往後踉蹌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體格雖然碩大,可動作倒是敏捷,一撐地就站了起來,捋了袖子叉腰道:「趙明禮你個龜兒子,未必就想不認賬麼?今兒人都抬到門口了,你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小小站在台階上看著好笑:「大嬸兒,你就是罵破老天我家老爺也冤枉。誰也不知道你們今兒要來,也沒人給我家送個信兒。你可能說一聲,這轎子裡頭抬的是個什麼?要叫我家老爺收下?」
那婦人倒是聲音洪亮,望著四圍的街坊微微頷首做出一副苦相:「眾位街坊可得給咱們做個見證。趙舉人的老娘都肯了,要不我們能把人抬到這兒來?可他們居然這樣,實在是欺人太甚,眾位街坊可要給評個禮啊!」
有那好事的便笑起來:「你倒是說說,這轎子裡抬的是個什麼東西?昨日趙舉人帶著娘子、兒子出遠門兒去了,難道今日舉人娘子就要換人了不成?」
那婦人急呼「冤枉」,團團行禮道:「話可不是這樣說。我妹子可是趙家老夫人定了,給趙舉人做妾哩,誰知今日送上了門,他們卻不認賬了!」
這話一出。眾人哄堂大笑,小小也笑起來,指著她那頂雖然簡單。但到底是大紅色的轎子說:「我年歲小,沒這位大嬸兒見多識廣,倒是第一次見有坐著大紅轎子,背著嫁妝給人做妾的哩!」
那婦人是孫氏嫂子,她何嘗不曉得這正室與妾侍的區別?只是相公和小姑子都安排好了,臨出門她才發現這轎子就是把花轎取了些裝飾而已,臨時也沒處淘換一頂普通的換去。這才將就著抬了來,沒想到一個照面就叫小小指了出來,心裡把大姑子小姑子罵了個狗血淋頭。嘴上還是分辨道:「這不是臨時找的一頂麼?不過些微小事罷了,又沒什麼妨礙。」
小小早就做好了應對,哪裡肯就此放過?當即揪著說道:「做個妾罷了。又是嫁妝,又是敲鑼打鼓的,合著這是專程叫人看笑話來的?你丟得起這個臉,我們趙家可是書香世家,絕對不會出這種事情。趕緊抬走,只當是個誤會,待我家老爺回來陪個罪便罷了。」
孫家嫂子一邊詛咒小姑子,一邊對小小說道:「是哩是哩,我們小戶人家不懂規矩。我叫妹子下來。姑娘且讓開些,讓我家姑娘進去說話。」回頭真走到轎子旁邊,掀了轎簾讓孫氏下來。
小小趕緊高聲阻攔道:「不用了!你我兩家非親非故,還請大嬸兒帶著你家妹子上別家歇腳去,老爺夫人回來若是曉得我讓你們進去了,少不得害我落一頓教訓!」
孫氏已經下了轎子。聞言竟是當街一跪,眼裡含著淚道:「還請小姑娘莫要為難我,我也是個苦命人罷了。若是能夠,誰樂意當妾哩?」
小小還沒開口,旁人便笑著道:「那也未必,瞧你家今日這做派,可不是貼著趕著要來做妾麼?」
孫氏一聽,雙眼一閉,兩行淚珠兒便下來了,開始哭訴她這許多年的遭遇。
小小離得近,第一次見到這傳說中的孫氏,少不得好好打量幾眼。只見她頭髮烏黑,自下挽至頭頂,梳了個圓形,正是所謂「同心髻」,恰合今日這場合。身上一件珊瑚紅的褙子,與前些日子陳氏的一件褙子顏色相仿,可看模樣顯然是現做的,下頭一條月白羅裙,倒也不算出格。相貌倒不算特別出眾,主要一雙眼睛小了些,配上薄薄的嘴唇,給人幾分刻薄的感覺。這眼淚一下來,小小便忍不住笑出了聲,她也不曉得在臉上擦了多少粉,臉上順著眼淚兩道明顯的痕跡。可粉也遮不住她臉上的麻子坑,此時隔得近了,小小都能看見她額頭和臉頰旁的坑點,倒也不像旁人傳言的那麼多。
她一番哭訴,旁觀的人裡頭倒有好些倒向了她,孫家嫂子更是誇張地抽出一條帕子,抽抽噎噎地跟著哭起來,不時跟著說一句「我苦命的妹子喲!」那媒婆也上前一步對小小說:「孫家姑娘也是個苦命的,你又何必為難人家呢?」這話一說,竟有好幾個旁觀的婦人也跟著點頭。
小小看了她一眼,奇道:「她不是嫁過人了麼?還可以叫姑娘?」旁人一聽,忍不住笑了起來,也有人搖頭,這孩子都是哪裡聽來的混話?
小小也不理,繼續說道:「小嬸子教我,沒出嫁的姑娘可以叫姑娘,親近些的,也可以叫聲姐姐,出了嫁的,也得稱呼一聲嫂子,若是年紀大些,得稱一聲嬸子。可這位不是嫁過人麼?我跟她又不算親近,還是稱一聲嫂子吧?」
說罷轉了臉望著孫氏道:「這位嫂子,雖不曉得你往日跟我家老爺有什麼糾葛,可今日這事,從來就沒人跟我家送過信,所以老爺好友邀約,一家人都赴約去了。家裡沒個大人,我也不敢請你進來。你剛剛說了這麼多事,小小聽著也覺得心酸,你真是個苦命的人啊!」
聽了小小這話似有鬆動,孫氏更是大哭起來,孫家嫂子上前扶了她,望著小小道:「旁的不說,先讓我們進去吧!」(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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