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州府城不過須臾之地,不過片刻功夫,便有學宮的雜役將趙家的事情打聽了一番,回來悄悄附耳告訴了王大人。他不動聲色,看著下頭立著的幾人。
考慮到後院進去男子終是不便,天賜不好意思地請王大人在外院充作食堂的屋子坐了,倒得了王大人一個讚賞的目光。
小小去後廚燒了茶來奉上,見她臉上的傷,王大人眼睛又是一跳,壓抑了怒氣吩咐天賜:「快領著她上藥去,女孩子家家的,若是壞了容貌,可要哭上一輩子的。」
天賜便叫了大郎一起,帶著小小下去了。屋子裡就剩了他們幾個大人,這也是王大人思慮周到,不想在孩子面前落了大人的面子,不管何方的對錯,總要維護一二。
擺手請了趙李氏坐下,王大人和顏悅色地說:「本官乃是施州學正,算起來也是趙明禮的上司。老太太這是為何在街上哭鬧,且說給本官,本官一定給你做主。」
趙李氏誠惶誠恐地坐了,回頭見陳氏滿臉塵土地站在一邊,心中就有幾分得意。先是拉拉雜雜地哭訴了一番陳氏如何不孝順她,又是如何教唆趙明禮也不孝順她,末了哭訴道:「昨兒府城都傳遍了,說我兒明禮過了府試,中了舉人,可恨這個下作東西,這般天大的事情,竟然連信也沒往家捎一個,大人您說說,她這是存的什麼心啊!」
雖然已經聽雜役稟報說這趙家老太太是個不著五六的主,可她一席話說完,王大人還是聽得額頭直跳。再聽她最後一句,王大人氣得都快笑起來,轉臉看著陳氏,瞪眼道:「趙夫人。你且說說,可有這回事?」
陳氏蹲身一禮,低著頭答道:「昨日事忙。下午已經無人往譚家壩去。今日早間已是打發天賜托了人送信回去,若是娘沒來,這會兒也該接到信了。」
王大人撚鬚點頭,這倒不假。昨天陳氏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快開午飯了,等從自己這裡得到確切的消息,也是晚飯之後。府城落日即關城門,便是插了翅膀也沒法飛出去送這信兒。不過少不得叫了天賜來對質。天賜口齒清晰地一一回了,何時出的門,在何處尋何人,給了幾個錢帶的信。這下王大人再看趙李氏,她又抹著眼淚哭了起來。不過到底礙於大人在場,沒敢大聲喧嘩,只是抽噎個不停。
她這副做派,王大人看著就頭疼。明明已經佔了便宜,還待怎麼?小小那孩子臉上腫得老高,陳氏滿臉塵土,額頭紅腫。她這哭也哭過了,鬧了也鬧過了,怎麼還哭得淚如雨下的。叫人看著就煩。
不過話還是要說完:「老太太,你看,這不過是個誤會罷了。都是一家人,何必鬧得不可開交呢?這事本官做主就算了罷,你們家趙明禮過了府試,本是大喜事。些許小事就此放過吧!」
趙李氏哪裡能依,她一大清早地就從譚家壩趕過來,可不是想一句算了就了結的。當下扭著身子道:「大人,就求你幫老婆子做個主,陳氏這樣的媳婦,我們趙家要不起啊!」說著就滿含希翼地看向王大人。
王大人以為這事就算了,可沒想到趙李氏是個混不講理的,居然要他做主將陳氏出了,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老太太,這可不能啊!」說著看了眼陳氏,見她緊咬著嘴唇,心下更是不忍。再看趙老三,自進屋起就站在角落裡頭低著頭,便是使眼色,他也看不到,暗罵雜役倒是沒打聽錯,這趙家一家都是些拎不清的。
聽了王大人這句,趙李氏頭一昂,竟是追著逼問了一句:「怎麼就不行了?她不孝父母,多言,已經是犯了七出之條。如今明禮不在家,大人是他的上司,我這當娘的都說了,還請大人做個主啊!」
王大人哪裡都是火,這家事最是難斷,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可偏生是趙明禮。一來他挺看好趙明禮的,二來那位大人臨走前可是交代過,叫他好好照顧趙明禮一家。這事莫說是他一個小小學正,就是到了指揮使大人那裡,指揮使大人也不敢決斷的。
想了想,還是溫言勸道:「老太太也莫衝動。趙夫人若有不是,您只管教訓就是。可要是叫趙明禮出了妻,這明禮日後的前途總會有些影響,實在是不妥,老太太還是三思啊!」
趙李氏卻道:「三思過了,五思六思的都有了,可這陳氏,我可管教不了。就算是對明禮前途有影響,咱們趙家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誰叫趙明禮娶了這麼房媳婦兒呢?」
陳氏站在一旁聽著他二人說話,臉色雖然發白,心裡也不舒坦,不過還是篤定了趙家不能休棄自己,這趙明禮都不在家不知情,就把自己給休了?也不看看趙家是個什麼人家,人家王大人憑啥幫他們做到這一步?不過心中也有疑惑,趙李氏這般咄咄逼人的,是為什麼呢?
略一思索也就明瞭了,還是前些日子說的,要搬來府城跟著趙明禮一家同住的事情。她倒是打得好盤算,先將自己逼到牆角上下不來,她再退一步,遞個梯子,那不知情的只怕還說趙李氏吃了虧,容忍了自己,讚她一聲「大度」。
人家王大人又不傻,怎麼會參合到這些事情裡頭去?當下也不做聲,依舊垂手而立,看王大人如何丟掉這個燙手山芋。
王大人已經忍了許久,再聽了趙李氏這般言語,終是忍不住一拍桌子道:「趙李氏,你也別太過分!你不看重趙明禮的前途,本官還看重呢!你口口聲聲說趙明禮夫妻二人對你不孝,你可知你這言語,已是不慈!素來只聞天下父母愛重兒女,不分彼此,恨不得竭盡所能只為兒女歡顏。倒是你趙家,不顧趙明禮的大好前途,非要棒打鴛鴦,拆散人家夫妻!」
趙李氏楞了,她是真不知有「不慈」之說。平日只聽聞某家兒女不孝,父母將其告上高堂,青天大老爺將那不孝的兒女如何如何。這不慈一說,她真是首次聽聞。
見她的模樣,王大人便歎氣。這不慈之說是有來頭的,武周女皇殯天之後,傳位給武氏子侄,李氏皇族不服,起了兵事。多年紛爭之後,這才分了南唐北周。當年起兵的繳文,頭一條便是說女皇「為母不慈」。所以南唐歷朝,不但要求為人子需孝敬父母,同樣對父母也有一定的要求,這便是「慈」。而做父母的「不慈」,不疼愛子女,或者特別偏愛某一個子女而打殺其他子女的時候,若是報到官府,官府也會審度情勢後判這子女與父母脫離干係,不再往來。當然這是極端的做法,自南唐立國之後,也不過一兩例罷了,可畢竟是有前例可循,是以王大人才會拿這話來說趙李氏。
不過趙李氏本意也不是真要休了陳氏,她也就是想退一步讓陳氏接納她罷了,所以楞過之後,她就低了頭哭起來:「大人這話說的,倒叫老婆子我無地自容。罷罷罷,我也不提這些個,就當我吃了這回虧吧!」
見她服了軟,王大人歎了口氣,安撫她兩句。轉身對陳氏問道:「天色也不早了,這午間的飯食可曾備下了?莫要因了這些雜事耽擱了正事。」
他這是特意跟陳氏說話,當著趙李氏的面兒抬高陳氏。陳氏自然能領會,感激地笑了笑說:「叫大人操心了,飯食後廚自有小小準備,一定不會耽擱了學生們的飯食的。」
王大人點點頭:「那我就放心了。」
陳氏卻對著趙李氏道:「娘既然說起我不孝順您的話,有件事當著王大人的面,我也要與您分辨分辨。」
王大人本待要走,聽了這話只好皺著眉問道:「又是何事?」
陳氏對王大人微微一禮,表示歉意,然後看著趙李氏道:「前些日子大嫂和弟妹進城來,說是娘想進城跟咱們住在一起,我拒了,沒想到惹得娘如此不高興。今日當著娘的面,也請王大人做個證。不是媳婦不想孝順、侍奉娘,實在是這院子裡事情太多,騰不開手來。相公不在家,小小雖然能幹,到底跟天賜天祐一樣,都是孩子。還有這食堂,相公走時也交代過,既是給學生們做飯,就一定得做好。媳婦成日裡本就忙得團團轉,丟不開手。娘的身子也不好,若是進了城,還叫您幫襯著我們,心裡也過意不去。所以這才拒了大嫂和弟妹的提議,並非是想給娘添堵的。」
這有多大個事兒?王大人想了想雜役回報的情形,這趙家一大家子人,趙李氏呆家裡怎麼也少不了有人服侍,若是進了城,看她這模樣也不會給陳氏幫什麼忙,莫還耽擱了食堂的正事。當下便不耐煩道:「我當是什麼,不過些許小事,趙夫人何必看得如此重。這樣吧,老太太就在家好好將養身子,趙夫人你也莫小氣,除了逢年過節,每月另送一百文錢回去孝敬你婆母,也就全了你不能在跟前孝敬的心意了。」
下了論斷,抬腿便走,陳氏趕緊叫了天賜相送。
沒想到這不管事和稀泥的王大人居然問也沒問過自己就下了定論,趙李氏氣得眼前一陣發黑,好容易站住了,恨恨地衝著陳氏「呸」了一口,連飯也不肯吃,扶著趙老三和大郎家去了。
不待陳氏歇息,又趕緊到後廚幫忙,轉眼間便到了午飯時候,又該勞累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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