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一大早,陳氏便帶上了孩子,提著禮物,雇了輛馬車往譚家壩去。
幾個月下來,家中經濟倒也周轉得過來,陳氏眼見有了些進項,不由就開始重拾一些往日做夫人的派頭。只是施州除了官轎和花轎,並沒有供普通人使喚的轎子。兩人抬的滑竿,乾脆就是一把椅子兩邊插上兩根抬槓。陳氏坐過一次,至今還有些害怕,想了想,還是馬車好,又便宜又方便。因此特意早早雇好了馬車,一家人往老宅回去。
自從四月底搬出趙家老宅,到現在也是三個半月了。幾個孩子都生得更好了些,天祐的臉上、胳膊上甚至積了些肉,摸著孩子胖乎乎的小手,陳氏心裡泛起了作為母親的自豪與驕傲感。今日陳氏刻意替兩個孩子刻意裝扮了一下,小兄弟倆穿著象牙色掐綠色廣綾的圓領長衫。天賜腰間繫了一條深綠色撒銀絲的汗巾子,墜了松花色的荷包,下頭是同色的瓔珞。天祐腰間繫了條若草色撒白紋的汗巾子,也是松花下墜同色的荷包。兄弟倆的打扮又清爽又好看,除了汗巾子略有區別,旁的都一模一樣,越發顯得兩人面貌相近。
自從上了車,那駕車的把式就讚了好幾回,惹得陳氏不停的笑。陳氏自己倒沒刻意裝扮,穿了件五成新的銀鼠色褙子,下頭是濃藍的羅裙,領口微微露出象牙色的衣襟,將肌膚掩得嚴嚴實實的。配上她挽的髮髻貼在腦後,只拿一根一滴油的銀簪綰緊了,顯得有幾分老氣。她也是想過的,趙明禮不在家,她若是打扮得太過鮮活,指不定趙老夫人要說出什麼難聽的來。還不如低調些,莫要太招搖得好。
小小也刻意打扮了一下,目的跟陳氏一樣,不想太引起趙家其他人的注意。裡頭是粗麻的小衣。外頭是黃黑色的粗麻外衣,下頭是一條黑色的布褲子。幸好她本來極白,倒也沒讓這沉悶的顏色顯得難看,反而透出幾分叫人憐惜的靈動勁。
本來見了她的打扮。陳氏挺不高興。在她看來,孩子嘛,就是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更何況這是回老宅走親戚。她心裡一直憋著一口氣,要叫王氏和趙李氏覺得後悔。可是轉念一想,實在沒那個必要,正如小小說的:「小小只是個做雜事的。若是穿了那套紅色的衣裳,倒是漂亮光鮮。可若是老夫人高興便罷了,不高興又要挑您的不是,何必呢?」
這麼一想,再看著梳著雙丫角的小小,心中竟覺得有些愧疚。這些日子以來,她是真覺得小小聰明又貼心,對於小小給天賜做媳婦這件事情。想到的時候也沒那麼牴觸了。想了想,還是從自己的妝盒裡頭尋了一段珊瑚色的緞帶出來,拿剪刀絞成兩段。分別在緞帶兩頭繫上一粒小小的銀扣子,給小小紮在了頭髮上,頓時覺得好看了不少。
小小本來要推拒,一想陳氏這些日子獨處,確實無聊。要不是怕惹了趙家人的眼,她也想將新衣裳穿出去,自從做好之後,她還沒捨得穿過呢。每個女人都有愛美之心,陳氏自己不能打扮,做一回她的娃娃又如何?只是兩條帶子罷了。值不得什麼,想來也沒啥問題。
到了譚家壩村口的時候,日頭剛剛升起一會兒。村裡都是莊戶人家,就算是過節,該做的農活還是得做,各家人早早就下了地。他們一走進村裡,衣著光鮮的小哥倆立刻引來了眾人的注目。
有那跟小哥倆一同上過蒙學的孩子,跑過來問候了,遠遠看著天賜天祐身上的袍子,滿眼都是羨慕。有的孩子想要伸手去摸摸,卻被大人打開了手,生怕弄壞了他們的衣裳。
小小就顯得沒那麼引人注目,她跟村人們一樣,都是穿著粗麻的衣裳,村裡的大嫂子小媳婦兒見了,直說府城裡頭的水養人些,幾日功夫不見,就長得這般漂亮了。這個伸手摸摸頭,那個伸手捏捏臉,叫小小很是苦悶。可人家都是善意的,只得端了笑臉回給她們。唉,小蘿莉不好當啊!
進了趙家老宅,先給趙李氏磕頭問安。趙李氏笑盈盈地扶了她起來,一副慈愛的樣子,王氏卻癟著嘴,不怎麼高興似的。小小沒見著小李氏,估計她是在後廚忙活,也沒在意,跟著天賜兄弟倆給眾位長輩問了安。
陳氏帶了些禮物,小小背著的背簍裡頭,是帶給趙家眾人的禮物。一個西瓜,說實話,最初在府城裡頭看到有賣西瓜的,小小還吃了一驚,按說這個在古代也該算個稀罕玩意兒吧,可在施州倒也不算貴重,只不過產量不多,價格微微有些貴罷了。還有李子、桃子等物,都是高山的晚熟品種,府城周邊是沒有的,也算是貴重的禮物了。另外還有一盒糕點和糖果。
如今陳氏可沒了初回施州的傻氣,自然不會準備更貴重的禮物,話說回來,就是如今她想買,也拿不出那麼多銀兩來。
趙李氏心情極好,叫王氏上前去接。王氏不用動手,自有二郎上前將小小放下的背簍拿去了後廚,趙李氏只是將糕點放到一邊,看樣子打算自己另外收起來。
小小跟著進了後廚,卻見小李氏臉色不怎麼好看,心裡有些奇怪,便問她:「三奶奶這是怎麼了?大過節的也不見你高興。」
小李氏抿著嘴搖搖頭,回頭見小小今日裝扮嬌俏可愛,勉強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頭說:「好幾日不見,似乎又長高了些呢!」
見她不接話頭,小小也不再問,順著她的話接了幾句,便自覺地蹲到灶前幫著燒起火來。也不跟她客氣,燒開了水,打了幾碗,端出去給陳氏和天賜兄弟倆。
前頭堂屋裡,趙李氏正問陳氏最近可好,又說前些時候長茅土司的兵打府城過,他們如何擔心。不管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陳氏都笑著應了,跟趙李氏拉了幾句家常。回頭看見王氏坐在一邊,還是那副癟嘴不高興的樣子,不由有些生氣。自己也不是天天回來。也沒占老宅這邊什麼便宜,王氏這副嘴臉,是做什麼怪呢!
果然沒一會兒王氏就憋不住了,湊上前搭話道:「幾日功夫不見。三郎四郎都長胖了。嘖嘖,穿上這新衣服,真是一表人才啊!」
她才一開口,趙李氏就斜著眼喚她:「老大家的!」語氣中有些警告的意味,就連陳氏都聽得出來。
陳氏不知有什麼緣故在裡頭,心裡默默想著,嘴上答道:「大嫂誇讚了。天賜和天祐都隨相公。這年紀越大,相貌也越相似了。」這話可挑不出什麼差錯了吧?陳氏暗想,左右不過回來吃頓飯罷了,她可不想又生什麼閒氣。
誰知王氏竟然罔顧趙李氏的警告,逕自開口道:「尤其這身衣裳,嘖嘖,也只有讀過書的人才穿得出來,真真是好看不過了。二弟妹要是有空閒。也替我家大郎二郎淘弄兩套穿穿。」
這是在開口討要東西嗎?聯想到小李氏不高興的樣子,小小有些瞭然。前些日子陳氏將剩下的棉布做了兩套小衣裳,給了小李氏。定是王氏見了。又起了紛爭,惹了趙李氏和小李氏不快。沒想到她居然直接伸手討要到陳氏手上來了,真是好厚的臉皮。
旁邊坐著的大郎二郎有些不好意思,站起身對天賜兄弟倆說:「後頭坡上的嫩苞米已經好了,走,咱們去摘幾個,你們也嘗嘗鮮。」
天祐早就坐不住了,一聽這話跳起來就跟著去了。天賜無奈地看了小小一眼,對長輩們施了個禮,跟著走了出去。小小跟著他們走進後廚。大郎又抱了五郎,二郎牽著二妞和大妞,這下趙家的孫子輩兒都齊全了,一齊往後山走去。
見小小跟了上來,天賜衝她使了個眼色,又往堂屋呶了呶嘴。小小會意地停下了腳步。目送他們上了坡。
堂屋裡頭,孩子們一走,趙李氏就垮了臉色,瞪著王氏不悅道:「你也好意思開這個口?老二家的也不容易,你這當大嫂的不貼補也就罷了,還伸手找她討要東西?」
這話一出,陳氏受寵若驚,王氏則滿臉怒意:「娘!您這心眼兒也太偏了。我拿什麼貼補?趙老大人在哪裡都不知道,我不也是孤兒寡母拖兒帶女的麼?之前您偏心三弟妹也就罷了,誰叫她是您娘家侄女,可老二家如今還開著甚食堂呢,又不是沒個進項。大郎二郎好歹也是她侄子,幫襯一把又怎麼了?」
說著說著眼裡就滴下淚來:「也就是我命苦,這眼看大郎都到說親的年紀了,沒了當爹的操持,我這做娘的容易麼我?」
陳氏低了頭不說話,趙李氏氣得面皮紫漲。什麼「孤兒寡母」,這不是詛咒趙明仁死在外頭了麼?忍不住開口罵道:「你這眼淺皮薄,養不熟的白眼兒狼!往日裡你們兩口兒弄了多少錢財,打量我真是不知道麼?你成日裡巴巴地往娘家撥弄東西,怎麼就沒想到你還有三個娃兒?眼見大妞穿件新衣裳就要剝了往你閨女身上套,你這做伯娘的也好意思?往日裡也沒見你對幾個娃兒多好,如今居然巴巴地找老二家的討起東西來了,你咋就不找根柱子撞死算了!」
王氏一聽就放聲大哭起來:「你們趙家這是欺負人哩!不就是看我們當家的不在麼?欺負我們孤兒寡母的……」
這可說得太過分了,趙李氏氣地嗆了喉嚨咳嗽起來,就連旁邊一直悶聲不響的趙老三也出了聲:「大嫂你瞎嚷嚷甚哩?我大哥什麼時候不在了?你口口聲聲孤兒寡母的,存的是什麼心呢?」
聽見趙李氏咳嗽,小李氏趕緊端了熱水出來,看著撒潑的王氏,委委屈屈地道:「大嫂,大過節的哭什麼?晦氣哩。唉,不過一件衣裳罷了,待會兒我就讓大妞脫下來,給二妞就是!」
王氏不答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陳氏看著這一幕,心裡說不出的煩悶。這趙家一干人等,還有完沒完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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