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許多事體,若是要數個頭緒,莫非不過老大鬧出來的。高聲喊了老大,卻無人應答,又叫王氏,也沒人說話,心裡氣得不行,便揚聲要水要茶,出來的卻是圍著圍裙的劉媽媽,她便垮著臉問:「小小那臭丫頭呢?」
劉媽媽正跟小李氏忙活著收拾菜乾,聽她問起小小也不知是何事,只得老實答道:「去給二老爺他們送茶哩。」
聽得這話,趙李氏擺擺手不理會她,想著兒子這學館已是開了許多時日,都從廖大嘴家挪到老譚村長家了,自己還未去看過。當下也不吩咐,自己籠了手往學館那邊去了。
老譚村長家倒是熱鬧得很,近幾日天氣漸冷,男人們也將活路挪進了堂屋,與女人們一處做活。當中燒了旺旺的一盆火,大家偶爾交談兩句,聲音都壓得極低,連火星子迸裂的聲音都聽著特別響亮。
每當隔壁火房裡頭想起讀書聲時,大家都一致地住了嘴,聽著孩子們的童音朗讀聲,完了便有那靦腆的村漢得意地向周圍的人誇耀:「剛剛聲音最響亮的,是我家娃子呢!」
女人們挨得極近,低聲聊著近來村中的瑣事,這東家長、西家短的,便是她們日常打發時間的談資。不過最近被談論最多的,非趙秀才家莫屬。就連府城來催稅賦的大人都說了,趙家是一粒糧也不用教哩!這可都是因為趙秀才那個秀才身份啊。往日裡頭沒咋看出來,沒成想這層身份竟還有這般大的用處,嘖嘖,今年趙家該多得好多糧啊!
趙李氏進屋的時候,大傢伙兒都吃了一驚。嗡嗡作響的談話聲戛然而斷,投向她的目光中有驚有疑。
她心裡覺著奇怪,面上卻沒露出來,環視了一圈沒見著老譚村長父子倆,便問做得近的一個村漢:「怎麼沒見老村長呢?」
那村漢還沒說話,便有伶俐的媳婦子拉她往火盆邊坐了。口裡說道:「做活去了。趙家大娘快些烤烤。這天氣怪冷的哩。」
趙李氏坦然受了,往媳婦們騰出的位置坐下,側耳聽了聽,奇道:「不是說在隔壁授課麼?怎麼沒聽見一點聲音?」
那答話的媳婦子發現其他人都離趙李氏遠遠的。心下懊惱自己不該出這個頭,可人家問到臉上了,還是答了句:「早課已是讀過了。這時節,該是檢查娃娃們寫字呢!」
見其他媳婦、姑娘都不上來跟自己說話,趙李氏心中有些不快。自己可是秀才的娘,不是應該趕緊來巴結自己嗎?怎麼連個挑話頭的人都沒有?
覺得被排斥了,她也不以為意地站起來往火房門口走去,口中說道:「待我看一眼。」
火房門口掛了一張絮棉的厚布簾子,掀起來一股子熱浪撲面湧來,趙李氏差點就打了個噴嚏。
定睛一看,房內正中一個火塘。裡頭燒著偌大一個柴禾兜子,上頭一隻吊鍋煮著茶水。正咕嘟咕嘟冒著白色霧氣。十來個小童環坐周圍,正低頭寫字。
農家孩子家貧,都是拿一個木盤,裡頭盛了乾淨的細沙,用樹枝做筆,在上頭描繪著筆畫。器具雖然簡陋,可這些孩子個個認真地寫著,一筆一劃彷彿思索許久才下得筆去。
天賜天祐兩個靠著窗邊坐著,雖然亮堂些,可窗戶上半截兒敞開著,比火塘邊更冷,此時正縮著脖子在紙上寫著字,小小站在他們身後,掂著腳伸長脖兒看得認真。
趙明禮正執著一個孩子的手,手把手教他筆畫,一屋子人,教的教,學的學,竟是沒有一個抬頭往屋門處看一眼。
趙李氏粗略一看,覺著不止八個孩子,少說也有十幾個,心裡便有些疑惑,正待多看兩眼,身後有人喚道:「趙大娘,把簾子放下來罷,走了熱氣凍著孩子就不好了。」
說完便是一陣附和聲,趙李氏有些尷尬,便甩了簾子轉身,正巧小小聽見外頭說話出來看,叫她一把擰住耳朵就朝外頭拖。
小小一驚疼得呲牙咧嘴,卻也硬氣,一聲不吭。旁的人見了也不好說什麼,都知道趙家老婆子厲害得緊,沒得去參合人家家事的道理。
出了大門,趙李氏才甩了手,回頭瞪著小小。她也不服,抬頭火辣辣地直視著趙李氏。兩人烏眼雞似得對看了一會兒,趙李氏終是沉不住氣,一腳踢在小小身上,嘴中壓低了聲音喝斥道:「丟人現眼都跑到別人家來了,還不快點家去做事?成日裡頭閒飯吃得不少……」
小小本想撒潑,可是近來幾日,她也發現因著自己上回跟趙李氏撒潑哭鬧,村裡的人都對她有些看法,婦人們無不約束著自家孩子不許跟她說話。看來自己還是腦子不太適應這個年代,生存之道似乎弄錯了哪裡。
知道錯了不但要改,還要改得及時。
趙李氏一開口,她立即將肩膀一縮,伸手抱頭,口中聲音不高,聲聲壓抑透著一股子可憐勁:「老婦人別閃了腰,我,哦,奴婢這就回去……」
憐貧惜弱是人的天性,婦人們不言語,臉上都露出不忍,有那心軟些的漢子忍不住了,開口道:「趙大娘,只是個孩子罷咧……」
趙李氏不過是順手而已,聽人提醒了這句,終是反應過來這是在老譚村長的院壩裡,自己兒子在屋裡頭教書,孫子在裡頭唸書,似乎在外頭收拾小小確實有些不妥,話沒說完便窒了一窒。
一見她愣神,小小拔腿就朝趙家老宅方向跑走了,她回頭皮笑肉不笑的跟眾人道了聲,也撒開步伐追過去了。
小小總是孩子,腿腳靈活,幾步就跑回了趙家老宅,正尋思著找個什麼地方,什麼由頭避過一陣子,便看見那脫困的由頭站在場壩中央。
行了,沒自己什麼事了。
偷偷找了個角落藏好,準備看戲。
趙李氏攆回趙家老宅,沒見著小小,迎頭就看見謝老三坐在門檻上。媳婦們都不曉得避到哪裡躲了,剩下老三攔著大郎二郎兄弟虎視眈眈地站在一旁。
坐主家門檻可不是什麼好人,謝老三這是擺足了架勢預備挑事的。
一見趙李氏上來,謝老三趕緊起身,裝模作樣地沖老太婆作揖行禮:「呀,趙家老夫人好精神啊,小輩兒給您見禮了!」
趙李氏冷笑側了側身子:「不敢當謝三爺這禮,您貴人事忙的,怎麼有空到我們這窮旮旯來了?」
謝老三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也不用人引,逕自走進堂屋尋了張靠近地爐子的椅子坐下說:「茶不茶水不水的,這就是趙家的待客之道?趙老大呢?叫他出來。」
趙李氏沒進屋,站在院壩裡頭扭頭問二郎:「你爹呢?又跑哪裡鬼混去了?」
二郎幾個齊齊搖頭。趙李氏皺了皺眉頭又問:「那你娘呢?」
還是搖頭。
趙李氏無法,舉步進了堂屋對著謝老三做出一個「請」的手勢,指著大門說:「勞駕您跑一趟了,老大不在,您下次再來吧。」
謝老三眼皮子一耷拉,往椅背上愜意地一靠,伸長雙腿道:「那可不行,鬼曉得下次能見著人不?這眼看就進臘月了,咱也得把帳了一了,大家都過個和樂年不是?」
果然是為了要錢來的。
趙李氏噎了一下,這是事實,謝老三又是個潑皮混混,若是張揚起來,對著誰都不好看。回頭一看,大郎幾個還是站在堂屋門口,便吩咐道:「去找找,把你爹你娘叫回來。自個兒在外頭耍錢欠了債,還要老娘還不成?」
兩個半大小子對視了一眼,二郎便轉身走了,趙老三與大郎並肩進了堂屋,尋條板凳坐了,依舊垮著臉瞪著謝老三。
這樣的陣仗謝老三見得多了,這些窮酸,借錢的時候低聲下氣,來要賬的時候,各種手段都要用上一遍。反正他也不怕,借據在手裡,就是告到衙門裡頭,自己也是腰桿子挺直的。
於是做出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嚷道:「這大冷天的,火也不加點,要凍死人麼?進門半天了,連口茶都沒有,口乾得緊啊……」
趙李氏本就不高興,幾步走到後廚一看,小李氏、陳氏、劉媽媽幾個正帶著三個小些的擠在後廚,開口就罵了起來:「作死啊!連口水都沒有麼?人家不請自來,咱也是主人家,就算是個要飯的,捨口水給他只當是做了善事了!天曉得往後還喝得上水不?」
這指桑罵槐的,謝老三聽見只是挖了挖耳朵,眼看著趙李氏氣呼呼地往地爐子旁一坐,又開始罵起來:「小小那個臭丫頭呢?明明在我前頭一步進的門,這會兒倒不見了影子。這臭不要臉的,見點子熱氣就往上湊,什麼爹媽下出這樣的崽子?早溺死了多好,浪費多少年糧食……」
待得劉媽媽端了水上來,趙李氏也罵累了,停了嘴喝水。謝老三哈哈一笑:「老夫人精神倒是十足,不過您也別罵了,這樣的話我聽得多了去了,耳朵早就起繭子了。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趙老大欠我的銀子,打算怎麼辦啊?」(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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