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管家一走四十來天,這回來最高興的莫過於劉媽媽了。一整天活兒做下來都臉帶笑意,惹得小李氏也掃了幾分愁雲,跟著笑起來。
待得入夜,小小自覺地回了自己的小隔間,早早上床閉了眼。見她睡熟了,兩口兒這才說起體己話來。
隱隱約約的聲音從薄薄的隔扇那邊傳來,小小聽著直想笑。她哪裡在睡熟?只不過怕劉媽媽面皮兒薄,當著她的面不好意思罷了。
果然劉媽媽嬌嗔道:「你這死鬼,莫不是藉機出去鬼混?才多遠點路,來回折騰了這許多天?我們一大家子拖家帶口的也不過走了二十日不到哩。」
劉管家語帶無奈:「還往昌州去了一趟,繞了許多路,夫人的兩個鋪子也不是一時就出得手,怎不耽擱時間?」
說著,又聽見摸摸索索的聲音,劉管家說:「哪,給你帶的,看看可喜歡?」
「黑燈瞎火的,看得見啥?明日看了再說!你回府,可曾見著我爹娘?」劉媽媽自是歡喜,收了東西,又問起來。
「自是見了。知道咱在施州的模樣,又是心疼你受苦,又是心疼小姐,惹得岳母哭了一場。」
「嘖,你提那些事情做啥?本就不能在跟前伺候,到讓他們跟著擔心。我弟弟可好?」
「好,如今做了二少爺的貼身長隨,風光得很呢!」
說起這個,兩口兒絮叨起陳府的事來,聲音更低了些,小小聽了一會兒,似乎說陳夫人的生身姨娘日子不好過。當家夫人年紀大了脾氣也怪云云之類。
聽著聽著,便昏昏欲睡起來,正待睡著,忽聽劉媽媽一聲驚呼:「不行!那小姐咋辦?」
小小驚醒過來,又聽見劉管家急急勸慰:「你且小聲些,我不過這麼一提罷了。」
「提都莫提。總不能扔下小姐一人在這兒受苦吧?」劉媽媽聲音低了幾分。可急促的聲音依然顯得情緒很激動。
這是怎麼了?正想著,忽聽著沒了動靜,她趕緊裝出平緩的呼吸聲,仿若睡著了一般。片刻之後,聽見劉管家道:「應是睡了。你也小聲兒些,這孩子鬼靈精的。若是讓她聽見,讓夫人知道,總是不好。」
「你倒知道不好!既是不好。何必起這念頭?」
「瞧你這話說的,我是為了誰,難道不是為了將來麼?你我都是下人身份,日後你就捨得孩子依舊是奴籍,上不得學,進不得身?」
劉媽媽沉默了。
劉管家接著說道:「就算是個女孩兒,便是如小小一般齊整的樣貌。最多不過是個妾罷了。你看看姨娘這許多年在府中過得什麼日子,難道不曉得妾侍難為?你我二人都是奴籍。這輩子也就罷了,你就捨得孩子一輩子也就這般?」
劉媽媽似乎是被說動了,遲疑道:「可身契都在小姐手裡,你我還不是賣身的,本就是家生子,若是脫籍,只怕麻煩得很……」
「再是麻煩,也得想想辦法,總不能這樣一輩子不是?」
「可若是脫了籍,小姐怎麼辦?你又不是不曉得她如今這境況……」
劉管家打斷了她的話,不耐煩道:「成天就是你家小姐小姐,你這心裡可曾有我,有我們的孩子?」
劉媽媽似乎抽噎起來,話也不太聽得清了。
小小恍然,原來劉管家這回來是想著脫籍的事情。要她看來,這倒是好事,就如劉管家說的,總不能一輩子當個下人,兒女都是下人身份啊。
轉念一想,自己這莫名其妙的下人身份,還不知道將來如何呢!心裡不太好受,終是抵不過睡意,沉沉睡去了。
劉媽媽顯是將這些話聽進去了,自第二日起,做事便有些心不在焉的,人也悶了些,話也不多了。陳氏還以為她身子不舒服,問了她兩句,被她搪塞過去,也就不再言語了。
趙明禮當晚回來便見到了劉管家,正好近幾日事多,不過歇息了一日,便打發劉管家出去做事了。
照著慣例,再過幾日就得繳納公糧了,村中各家各戶也熱鬧起來,見了趙家人,或是羨慕,或是嫉妒,畢竟這譚家壩也就他們家出了個秀才,人口又少,正在那免賦的等級裡頭,可不是讓人又羨又妒麼?
劉管家是個能幹的,大半日便將趙明禮吩咐的事情辦妥了,家來回了話,趙明禮半晌無言,只得轉身稟告趙李氏。
他特地叫劉管家去打聽了一下謝老三其人,不出所料,謝老三就是個街面上的混混。他家中本有幾分薄產,叫他老子揮霍得差不多了,到了他這一輩,兄弟三個無以為生,便在街上敲詐鄉鄰,放印子錢,聚賭抽成。
謝老三兄弟三個,老大是個橫的,老二是個楞的,老三則是個陰的。也不知趙老大是如何跟他們混到了一處,這歷年私自摳下的銀子,大多都送進了謝老三聚賭的場子裡頭。
自從趙明禮家來之後,趙老大也沒了剋扣的源頭,幾次耍錢都輸得厲害,再加上有謝老三在裡頭授意,這才欠下二十五兩印子錢的巨款。
至於謝老三那衙門裡頭的關係,倒是有些棘手。他大哥的閨女給了府城照磨所的照磨大人做了小妾,雖說只是個從九品不入流的小官,可畢竟是官,乃是朝廷委派的,不同於一般的小吏。又正執掌著文書典籍等事,難怪謝老三敢打包票,只要趙老大點頭,文書戶籍的事情他自能辦妥。
再者施州府本就是個下等府,朝廷派的官少,真正做事的小吏們都是府城之人,尤其那些收稅的,派役的,巡街的,多是跟謝老三兄弟幾個關係好的狐朋狗友,謝家兄弟在府城裡頭多少算是一股小小的惡勢力了。
一番打聽下來,趙明禮這才犯了難。他本就在衙門裡頭經歷過,哪裡不曉得「閻王好惹,小鬼難纏」的道理。他這秀才,怕的就是胡攪蠻纏不講理的人,可顯然謝老三正是此中高手,一時間,他是真沒了法子。
告官?錢是自家借的,欠的賭債,說出去都不光彩,趙明禮羞於開口。
談判?白紙黑字趙明禮簽字作保的借據在那裡,拿什麼跟人家談判?
換錢?
一聽這個,趙李氏就連連擺手,老臉皺成一朵菊花,臉上的褶子都趕上了筷子粗:「哪裡有錢?哪裡來錢?總不能賣了糧食叫一家老小喝西北風去吧?」
這事跟老娘也商量不出來,趙明禮歎了口氣,又去尋趙老大。
誰知他倒不急,翹著二郎腿悠然道:「二弟著甚急,謝老三都說了,戶籍文書他搞定,這稅賦帶掣他一把也就是了,利錢也就免了。剩下那二十五兩本錢,咱家隨便擠擠也就出來了,娘是藏著捂著,可她手裡至少還有這個數。」說著伸出巴掌翻了一番。
趙明禮氣結不已,跟這大哥實在說不下去,甩手回房怒道:「這跟我有甚相干?便是扒屋燒房,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屋子,我這跟著抓心撓肺的,他們倒都是不急。」
陳氏剛喂完豬,正忙著洗臉洗手,聽他這話倒是一喜,心說這傻子難道看明白了?這大房是明擺著要拿他做個冤大頭,指望從他手頭搾出錢來。
沒等擦乾淨臉上的水跡,又聽趙明禮道:「還是不行,那借據上立了我做保人,若是不妥,豈不拖累了我?」
陳氏將帕子往盆中一投,不悅道:「你怎麼就成了保人?前些日子就想問你,倒是一直混忘了。既是說到此處,你且說說,若是大哥不還這錢,豈不是落在我們頭上?」
聽她說話「你、我」的,趙明禮本不高興,轉念一想,若真要破財消災,這錢免不了從媳婦手上弄些出來,又矮了氣焰,吶吶答道:「當時境況所迫嘛……」
思及前後事體,陳氏心中更怒,卻又不知說啥好,扭頭往床上躺了,也不理他。
趙明禮氣她一點面子也不給自己,硬邦邦地丟下一句「明日還要開館」,也躺下睡了,夫妻兩個竟是誰也不肯理誰。
話說這西廂閣樓兒面積也不算小,中間也是木製的隔斷,裡間住了陳氏兩口兒,外間拿屏風攔了一攔,擱了張床上擠了天賜兄弟兩個。
趙明禮本是帶著氣回來的,說話聲音也沒掩飾,自是驚醒了早睡的兄弟二人。聽他二人拌嘴,天祐似有些害怕,緊緊靠著哥哥不做聲;天賜伸手摟了他,也不言語,半晌聽著沒了聲音,兄弟兩個也捱不住睡了。
第二日起來,任憑天祐如何賣弄逗樂,陳氏也難得露出笑顏,趙明禮更是早早就黑著一張臉,悶頭吃過早飯,抓著天賜天祐往老譚村長家去了。
趙李氏不知其中關節,還以為老二做臉給自己看,也是心中不舒坦,尋著些微小事,從王氏開始數落,直到小小,家中大大小小几口人,就是五郎也有不是的地方,唬得一家人誰也不敢往她面前湊。
吃罷早飯,便各自散了,趙李氏獨自坐在地爐子旁偎著,萬般無趣,一時感慨,眼中竟湧上淚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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