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趙老二的事剛生了一肚子氣,趙老大又晃了回來,不過他說有好消息,趙李氏臉上不愉之色淡了幾分,幾不可查地「哼」了一聲,示意他快說。
原來這幾日趙老大又從老太婆手上哄了幾個錢,立刻就去城中尋他的狐朋狗友賭錢耍樂,直到今日輸的精光了,猶自戀戀不捨,其他人都不要他耍了,其中有個跟他最是要好的謝老三卻說:「趙大哥家哪裡會缺銀子?大家就讓他賒欠一次,寫個欠條兒也就罷了。說不准日後還要求到他呢!」
莫說趙老大不解,就是其他人聽了這話也是不依的,紛紛嚷道:「他家又沒分家,老太太攥著銀錢,大小十幾口子人,便是有個秀才弟弟,也不過幾畝坡地的出產,有個甚錢?」
還有那聽說過趙家風波的人就笑:「他兒子瞎了眼,還要當弟媳婦兒的嫁妝換銀子呢!趙老大若是有錢,真真是豬都能爬上樹了!」
眾人哄笑,那謝老三卻得意洋洋地說:「那是你們消息不靈通,不知道罷了。聽說去歲鄉試基本沒人了,府尊大人為著鼓勵大家考這秀才,以後要免除全家人的賦稅哩!」
見眾人不信,謝老三笑道:「我二舅哥便是府衙的文吏,那榜文都理好了,過幾日衙門就要出榜,到時你們一看便知。」
趙老大心裡默算了一下,施州十之稅三,往年趙明禮中了秀才,免了他的賦稅徭役便是感覺輕省不少,這若是全家都免了……
見他似乎明白過來,謝老三又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直把個趙明仁喜得眉飛色舞,一路飛奔便回了家。
將這情況一說,一家人都驚呼:「這可是真的?」
趙老大得意地好像是因著他能享受到如此厚待一般,眉飛色舞地答道:「自然是真的,謝老三的二舅哥便是府衙裡的文吏哩,榜文都是他理的,還能有假?」
趙李氏不理他,只問趙明禮:「可有這回事?」
趙明禮搖搖頭:「並未聽王大人提起過。」
回頭趙李氏就罵上了趙老大:「成天不務正業的,結交的什麼狐朋狗友?瞎咧咧個什麼勁呢?瞧你那輕狂樣兒!成日裡不著家的,回家就扯這些沒個影的事兒,你不羞我都替你羞呢!」
二妞似懂非懂地,聽見說羞,又是說的自己爹爹,便朝著趙老大刮臉子:「爹爹羞羞。」卻被趙老大惡狠狠地一記目光掃過來,嚇得「哇」就哭了。
大郎趕緊抱起妹妹,盯了他爹一眼,轉身出去了。
自從二郎受傷之後,趙老大就怕這大兒,縮了縮脖子回頭問趙李氏:「什麼王大人?謝老三怎麼會拿這樣大事騙我?」
這話說得趙李氏半信半疑,告訴他說:「今兒學正王大人來過,剛剛跟你二弟碰過面家去,若是有這事,怎麼會不告訴你二弟?」
說著又問了趙明禮一道:「王大人真沒提過這事?」
趙明禮筷子頓了一頓,還是答道:「王大人不過藉著沐休來看了看咱村蒙學的情形,誇讚了廖叔幾句,並沒說過免稅什麼的。」
「你看看你!」趙李氏沒好氣地訓著趙老大:「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再過兩年,大郎也該說親了,你這當爹的還是這般不長進!一個兩個的,何時才叫老婆子我省心!」
眾人都不敢接話,沉默著吃過飯,各自安置去了。
待回了房,趙明禮才悄悄告訴陳氏:「多半是真的。」
陳氏奇道:「不過一場鄉試罷了,怎就到了如此地步?王大人是如何與你說的?」
自到了成都,趙明禮便再也喝不慣農家梨兒茶,現下正用茶蓋撥著盞中碧綠的茶水慢慢嘬飲,回想了一下告訴她:「也未曾明說。先是看了下咱們村的蒙學,然後盛讚了一番,廖叔得了誇獎,很是興奮。王大人說如今這鄉試竟是一年不如一年,府學裡頭只得零零散散十來個學生,童子要考試,連作保的廩生都難見一個。如若再不想想辦法,怕是他這學正也要當到頭了。」
雖然到了施州這般久,先是趙家一堆子事情沒理清楚,後是小產在床休養,陳氏竟是連趙家院壩也沒出過,對這施州根本就談不上半點瞭解,聞言也是半知半解的。不過趙老大說的免除全家賦稅的事情,她是半信半疑。
這年月,一般也沒有分家的,趙家這一家子人口還算少些,也有十幾口子人。有那大家,三代、四代同堂的,算下來全家老小幾十口子,若是免了賦稅,府衙要少多大一筆收入?便是上頭的官肯了,人家下頭的吏還不一定肯呢。
老三房裡兩口子卻是相信這茬的,或者說,盼望著這能是真的。小李氏隱含著興奮問趙老三:「咱家今年打了多少糧食?」
說起莊稼趙老三便是滿臉笑,扳著指頭默算了一下:「稻米咱只有一畝半的水田,不過今年老天爺給臉,竟是打了四石多些。苞谷是好東西,難怪聖人叫咱都種這個,坡上的七畝多地,我栽了四畝的苞谷,看那樣子,我估摸著怎麼也該有十八石,只多不少。其他的豆子和洋芋你也看見了,咱栽的不多,不過也儘夠這一家人吃用了。」
小李氏心裡默算了一下,笑道:「若真是跟大哥講的一樣,全家都不用交這稅,那就全是咱們的了,年底跟娘叨叨,給咱大妞也做身新衣裳穿穿。」
若是糧食能夠全能落到自己手裡,那肯定是好的,不過趙老大這人,從來就是嘴裡花天胡地喊得厲害,從來就沒拉到個實惠,趙老三也只敢想一下,並不敢當真。
趙老大趙明禮吃過晚飯就不知道又竄哪裡去了。大郎二郎帶著二妞回了西廂房,趙李氏便鎖了房門,點了盞燈摸摸索索上了閣樓。
閣樓裡頭堆放著新打下來的稻米,已是曬得干了,今年還沒有捨得吃過一次。年歲大了,眼神就不好,她放了油燈,挨著摩挲了一道,便又下來將燈熄了,黑燈瞎火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過這些個事情都跟劉媽媽與小小無關。免不免賦稅啥的,趙李氏也不會多給她們一碗飯吃。眼瞅著天氣越來越冷,劉媽媽把天賜天祐兄弟倆往年的袍子找了出來,把燈挑亮了細細地改著,順手還找了一件,叫小小自己改了試試手。
一邊改,嘴裡一邊念叨:「明日得跟夫人說一聲,還是給兩位少爺另做兩件短襖,這山裡成日跑來跑去的,長袍也忒不方便了些。」
小小正跟那細針細線做鬥爭,聞言隨口接了句嘴:「是哩,前幾日四少爺還跟我說來著,說學堂裡頭就他跟三少爺穿得不一樣,人家都看著他們笑,不跟他們說話來著。」
劉媽媽愣住了,想了想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天賜和天祐兩個,一時失笑道:「瞧我這記性,每次說啥三少爺,四少爺的,就沒往咱家兩位少爺身上想。這都叫了多少年的大少爺、二少爺了,回了施州就定了排行,可我老是忘記。」
這是因為沒有歸屬感好吧?不願繼續聊這個話題,小小另問到:「劉叔到哪兒啦?這也走了好幾天了吧?」
說起劉管家,劉媽媽就惆悵起來:「可不是麼?這都十月初六,走了有五天了,還沒出山呢!也不知帶的衣裳夠不夠厚,這山裡早晚可真冷!」
自從在趙家安頓下來,陳氏就一直尋思著派個得力親近的人回昌州娘家送個信,也好讓娘家知道自己現在落腳在哪裡。可這邊事情不斷,愣是等到趙明禮的蒙學開了學,她才遣了劉管家去。這一趟不但要回昌州,還得往成都府去一趟,將那兩間鋪子處理了,這山高水遠的,總是不便。若是父親得閒,還想請教一下父親另在施州置個什麼小產業的好。
總歸是少年夫妻,劉管家這一走,劉媽媽成日裡就跟丟了魂似的,手上若是有事還好,若是沒了主人吩咐,一閒下來就想東想西的,小小便老是勾了她說話。
其實主要是她自己心裡也沒底。趙明禮是個軟弱的,陳氏又得看著趙李氏的臉色,自己和劉媽媽再怎麼凶悍也是陳氏的下人,凡事不好做得太過,總不能讓趙李氏沒臉。
可這家裡,趙李氏屬於那種無事都要挑出事來,不吵吵兩句日頭就落不了西山似的。王氏最近不常在家,也不知成天在哪兒串,可她只要進了家門,就要指東喝西地,不使喚個人就不舒服。
小李氏吧,劉媽媽常說她是這家裡唯一的一個好人,可小小並不覺得。別看趙老三成日不吭聲的,可要是細想一下,每次這家裡有個什麼爭端,小李氏不在中間挑撥,可也絕對不會出頭。但是明顯的,這家裡所有的事情,她都門兒清,往往趙李氏只要提個話頭,她便知道下文是啥,立刻脖子一縮,鵪鶉似的就躲了房裡去了。
所以這家裡幾個人裡頭,最叫小小覺著摸不透的,就是小李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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