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自家老爺那個樣兒,小小就知道他是準備妥協了。這夾心餅乾的日子不好受,更何況一頭是生養自己,供養自己讀書成材的母親呢?
果然趙明禮長歎了口氣道:「劉媽媽,將籃子放下吧。」
趙明禮開了口,劉媽媽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鬆了手,看著王氏接過去獻寶似的捧到趙李氏跟前。不是她眼皮淺,見不得這幾個雞蛋。陳氏坐著小月子,家中就跟沒這回事似的,油星子都沒見多一顆。這小月比正經月子還要重要,若不好好調養了,日後的身子就真難說了。
趙李氏又叫小李氏:「將這兩塊肉醃了掛到灶頭上去。」
見她開始安排,趙明禮轉身欲走。
王氏眼尖,趕緊喊他:「二弟,莫慌著走啊!」一邊說,一邊伸手碰了碰趙李氏。
趙李氏這才瞧見,叫趙明禮到跟前站了,眉開眼笑地問:「老二,錢呢?」
趙明禮茫然地答道:「錢收了啊。」
旁邊小小牽著劉媽媽的手站著,恨不得上前拍自家老爺一巴掌才好,你要走就快點走啊,王氏喊也裝作沒有聽到就是。回身也就罷了,這麼答覆老太婆,不是找罵是什麼?就是別被罵到後頭失了分寸,連那一百個銅板也保不下來。
果然趙李氏垮了臉:「老二,你真當我是老糊塗啦?這才幾天呢,不是跟你說好了,五百個錢要交四百個到公中麼?咋了?轉眼工夫你就忘了?我看你在外頭這幾年別的沒長進,那些花花東西迷了眼,連個信義都忘了!」
趙明禮低了頭不答話,實在是不知該說什麼好。他本就是存著糊弄的心思,陳氏身子不好,這些日子的吃用也花費了劉媽媽不少錢,總不能叫個下人貼銀子給主母補身子吧?都怪自己這個當家的太沒用了。
前些日子看著陳氏沒怎麼提當日的事,劉媽媽也帶著小小一如既往地幹著活,娘也消停了許多,至少陳氏的那份飯菜都是送進了房裡的。所以他也想著糊弄一下,若是娘睜隻眼閉只眼,這幾個錢也就算了。畢竟那些糧食、肉、蛋,算下來也是不老少銀錢呢!
可他顯然忘記了趙李氏對於銀錢的重視程度。
見他只是低著頭不說話,趙李氏更來氣,心裡篤定老二媳婦兒暗地裡勾著老二要把這銀子吞了,前幾日流水價地吃著城裡館子的飯菜也沒見她端一道送到堂屋裡頭,這還要把老二的銀子都摟到手裡頭,根本就不是個省油的燈。
不等趙李氏開口,王氏就陰陽怪氣地接著趙李氏的話說上了:「娘你莫生氣,你不是都說了麼,都是被那些個花花東西迷了眼,打發了也就是了。我說二弟啊,不是我做大嫂的說你,你這一走許多年,也沒能在娘跟前盡個孝道,可也不能連做人最基本的信義也忘了吧?」
這話一說,堂屋裡頭一時靜默。
趙老三正準備開口,卻被小李氏拉著袖子止住了。兩口子提著肉去後廚收拾去了,看得劉媽媽心裡生氣,捉著小小的手握緊了,攥得小小手生疼的。
趙李氏不過是隨口一說,可讓王氏這話一接,立馬就變成了意有所指。「花花東西」不就是指的陳氏麼?「打發了」這是又提起休書的事呢?
這個扶不上牆的稀泥巴,趙李氏真是,掐死王氏的心都有了。好容易跟老二關係緩和些,自己都沒敢提那些個事,她又提起來作甚?
果然趙明禮聽著臉色就晦暗了幾分,趙李氏趕緊安撫他:「老二啊,也沒什麼旁的意思。只不過當時這束脩銀子的事情咱們都商量好了,現在這銀子上來了,沒必要……」
不待她說完,趙明禮微微彎了下身子,從懷裡掏出還沒揣熱的錢袋子,倒出銅板來,極慢、極認真地數了兩百文出來,餘下的都推到了趙李氏一頭。
然後直愣愣地盯著趙李氏說了聲:「兒先去歇了。」轉身便走了。
趙李氏忽的有種錯覺,這個兒子走遠了,就不會再回來了。忙喊了一聲:「老二啊!」
趙明禮停下,側著身子回過頭來,也不言語。趙李氏忽覺得無趣,擺擺手道:「快去歇息了吧!」
老爺都走了,劉媽媽牽著小小一躬身,立馬就走。
哎呀,本來還想留著看看好戲哩,王氏的眼珠子都粘到了那些銅板上頭,還不定出些什麼事呢!
隨著他們關上西廂閣樓兒的門戶,果然從堂屋那邊傳來了趙李氏中氣十足的叫罵聲:「……還有臉提這個?我倒是問問你,你男人回回摳的銀子去哪兒啦?……」
看來趙李氏偏愛大房不是假的,可她偏愛銀子的心更是實實的,沒當著眾人的面給王氏難看已經算是忍到極限了。
將銀子和肉、蛋的事情告訴了陳氏,陳氏反過來勸趙明禮:「相公何必為了這個生氣?早先就說好了的。再說了,那些肉、蛋之類,就是娘說給了咱們,咱也沒地兒做去。反正都是在廚房裡頭做了大家吃,到時讓天賜兄弟倆多吃些就是!」
一席話說得趙明禮笑起來。天賜正在長身體,如今這農家飯倒也合他胃口,就是天祐,也比往年在成都的時候胃口好些,兄弟倆每頓確是要吃不少飯。
小小在外間做著針線。這些日子在劉媽媽的悉心指導下,她已經可以給小手帕絞個邊兒什麼的了。與前世看過的小說、電視啥的不同,劉媽媽並未教她繡花、分線什麼的,上手就教她簡單的平針、絞針,而且告訴她說:「那些繡花啥的,若是閨閣女兒也就罷了,咱們做下人的,頂頂要緊的是學會自己個做衣裳。不然公中發的不合身,難道還能央了主子找人改去?花啊朵的不過添個顏色罷了,若是針腳細膩平整了,隨便繡個花兒草兒的也沒啥難的。」
劉媽媽在也在旁改著衣裳,天賜和天祐個頭長了許多,褲子竟然漸漸短了,不過這時節做褲子本就折了布進去,只需挑幾針放出來也就是了。
兩人一邊忙活,一邊偷偷聽著裡頭說話。聽到陳氏勸解趙明禮的話,不約而同地對看一眼癟癟嘴。別人不曉得,小小卻是知道。天賜兄弟倆長飯量哪裡是因為別的?天祐偷偷跟她說了不止一次:「家裡做的飯不扛餓。」
分明就是捨不得放油,又少見葷腥,正長身體的兩個孩子當時吃飽了,沒過多久就餓了。
雖然打了糧食,也就吃了當天那一頓好些的。餘下的日子就是收穫那日吃的「金包銀」都少見得很,多數時候是粗大的苞谷粒子摻著豆子。也是到了這施州,小小才知道,原來豆子並不是菜,是主食呢!
每天都吃,每頓都吃,每人都吃,這成日裡……小小忍不住腦補起來,這到了冬天,掛上簾子,屋裡還能呆人麼?
寒露一過,這山裡氣候就冷了起來。小李氏是個能幹的,早早地就將各房門口的厚土布簾子洗刷乾淨了掛上,擋住了寒氣,屋子裡暖和許多。
村裡不少人家都生起了火,有那依著土人風俗的開了火塘的,成日裡更是將火塘子燒得旺旺的,屋裡暖融融的。
趙家並沒有火塘,不過堂屋正中也有個地爐子。就是在地上刨出爐子的樣式來,上頭支一個三角鐵,可以燉茶燒水,下頭跟灶屋裡的爐門一樣,有條進出的灰道。
柴禾燒旺了,雖有些煙氣,但不算嗆人,反而整個屋子裡都滿是暖和的味道。趙李氏成日就捧著旱煙桿子靠在爐子邊。
二郎的眼睛已經拆了紗布,臉上一道猙獰的傷痕斜在左眼,當時拆下來的時候,王氏又跳著腳哭罵了一通,叫趙李氏幾聲吼了回去。
現如今他已是好多了,眼睛據他自己說也能看見,只是視力終歸受到了影響,看東西模模糊糊的。畢竟是個孩子,早就坐不住了,成日裡就跟大郎一同打豬草什麼的,天氣好的時候還上後坡設陷阱捉兔子、野雞什麼的。
天賜天祐可就沒這麼閒散了。蒙學開了課,他們倆也每日跟著去上學,回來還要練字。閣樓裡頭並沒有火盆,陳氏心疼,叫劉媽媽揀個舊瓦盆子燒了點子火,卻被趙李氏一通好罵。
這個小小倒是可以理解。畢竟那閣樓兒全是木頭搭的,若是一不當心失了火,那可真不是好玩的。
按照施州習俗,小月子三十天,陳氏已經算是出了月子。可就算堂屋再暖和,她也情願躲在閣樓兒裡頭,不樂意往趙李氏面前湊合。早晚請安那是不得已,若是情況允許,就是吃飯她也不想出去的。
咱惹不起,還躲不起麼?
老三家兩個成日裡忙活。按照趙老三的話說,人誤地一天,地誤人一年。就算是天氣冷了,坡上、田里沒了莊稼,他也要去田間地頭轉悠一下。今日翻翻地,明日刨刨草根子啥的,準備攢著天氣好點,曬得幹點了就燒了肥地。
小李氏的事情則多得很。作為趙家實際上的家庭主婦,入冬她就開始忙著備過冬的物什了。各類的鹹菜,醃肉,甚至還有醃魚,曬各類的菜乾等等,把劉媽媽都看得目瞪口呆的,回去稟報陳氏:「原來冬天雖沒得蔬菜吃,確是將各類蔬菜、肉類都醃製了放好,說是儲存保管得當,吃個兩三年也不會壞哩!」
唯一少見人影的就是老大兩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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