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別重逢,自然有說不完的話,曼娘帶了人把四周都打掃了一遍的時候,三個孩子就纏著陳銘遠,要陳銘遠講怎麼把倭寇全都捉了的事。
等曼娘把周圍打掃乾淨,見那三個孩子還是圍著陳銘遠問個不休,曼娘走過去把睞姐兒拉過來:「都別問了,沒看見你們爹眼圈下面都青了?洗澡水都燒好了,你帶那兩個小子去洗澡,順便把你自己洗乾淨,鬍子刮了。睞姐兒,等會兒娘再帶你洗。」
陳銘遠故意做個苦相:「還以為你心疼我呢,誰曉得還要帶這兩調皮小子去洗澡。」曼娘捶他肩頭一下:「去,少來。」陳銘遠手一攬,就把兩個兒子扛到肩上,慎哥兒興奮地大叫,曼娘帶睞姐兒去另一邊洗。
等洗出來,陳銘遠父子三人還在那裡玩,不時還能聽到謹慎哥倆的興奮尖叫。曼娘搖頭:「你爹啊,太寵你們了。」睞姐兒手裡拿著梳子在那梳頭,曼娘見女兒梳的亂七八糟,拿過梳子給女兒梳起頭:「老家風俗,不到十歲不能留頭,你這頭髮又黑又亮,我捨不得給你剃掉,等回京時候,還不曉得會不會被人笑話呢。」
睞姐兒乖乖地坐在鏡子前讓娘給自己梳頭:「娘,在這也不會被人笑話,回京自然也不會被笑話了。」屏風後的打鬧聲已經消失,陳銘遠只穿了中衣,一邊抱了個孩子走出來,謹慎兩兄弟還不忘你捏我一下,我打你一拳頭。
睞姐兒的頭髮已經梳好,曼娘叫來奶娘讓她帶著這三個孩子好好地收拾一番,這才走到陳銘遠面前用手摸一下他的下巴:「還不肯剃鬍子?」陳銘遠躺在椅子上手腳攤開:「我等你給我剃。我都那麼聽話帶兒子們洗澡了。」
曼娘已經拿過熱水,見陳銘遠這樣就捏他鼻子一下:「虧得這裡沒有外人。」陳銘遠曲起胳膊看向妻子:「就是因為沒有人,才會這樣。要是人前人後都和你一樣,那多沒趣?」曼娘讓丈夫重新躺好,拿過刮鬍刀幫他刮著鬍子。
妻子輕柔的手在陳銘遠臉上慢慢撫摸,這雙手就像有魔法,能讓陳銘遠心裡平靜。陳銘遠突然開口:「曼娘,回京之後,就沒有這樣的鬆快日子了。」曼娘給陳銘遠刮鬍子,這麼些年,沒有上千也有八百次了,可還是忍不住手一抖,如第一次刮一樣在他唇角劃出個小小的刀口。
殷虹的血冒出來,曼娘並沒有拿手巾去捂,而是等血凝結起來,才拿過手巾把那些血慢慢擦去,繼續給陳銘遠刮著鬍子:「那你會變嗎?」陳銘遠的頭微微抬起,眼看著妻子的眼:「不會變,曼娘,我的心,在我十八歲那年就交給了你,永遠都不會變。」
曼娘已經給陳銘遠刮好鬍子,後退一步瞧著丈夫:「只要你不變,那到哪裡,我都會跟你在一起。阿遠,這句話,我一直都沒有變。」不管是順境還是逆境,都會和你在一起。陳銘遠坐起身輕輕一拉就把曼娘拉到懷裡,曼娘剛洗過澡,身上還有淡淡的皂香,陳銘遠的眼微微閉上:「曼娘,只有你在你身邊,我才會安寧。」曼娘低頭看著丈夫,手摸上他的臉:「我也是。」
此時再說別的話似乎已經很多餘,陳銘遠靠在妻子胸口,用手摟住她的腰,只要有這份安寧在,那外面有再多的紛擾都不怕。
龍巖縣城被保住,還配合鎮海軍全殲剩餘倭寇,本省巡撫自然也很詳細地寫了封奏本上去,阮知縣和陳銘遠的名字不可避免地附在後面,特別是陳銘遠的功勞,更是被說的詳細。
奏折被批復下來消息再傳到龍巖已經是十月中了,那時院中的荔枝樹已經落果,只有一棵桂花依舊放香。曼娘帶著睞姐兒在樹下做針線,睞姐兒沒有耐心,做了幾針就看向娘:「娘,這桂花真香,我們做的桂花酒可以喝了。」
曼娘連頭都沒抬:「你自己說的,繡好這幾針才可以出去玩。」睞姐兒的小鼻子皺起,只得又拿起針線繼續做,又做幾針就戳到手指頭上,哎呀一聲叫起來:「娘,手指頭出血了。」這回曼娘總算抬頭,卻沒有像睞姐兒想像的那樣把睞姐兒的手指拿過來,而是淡淡地說:「出血了就自己吸一下,做針線,誰手指頭沒被戳過?」
睞姐兒把針線放下,摟住曼娘的脖子撒嬌地說:「娘,你不疼我了?」曼娘捏捏女兒的小臉:「娘什麼時候不疼你了?乖乖的,每日的功課做完,針線做好,規矩學好,不就可以玩了?」睞姐兒摟住曼娘的脖子不肯放開:「那還剩多少時候?」曼娘好笑地看著女兒:「難道還不夠?你每日規矩學一個時辰、針線和功課和在一起,頂多做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之後,不就可以盡情玩了?難道要從早玩到晚?」
睞姐兒還要撒嬌,猛然看見陳銘遠走進院裡,急忙迎上去:「爹爹。」陳銘遠今日臉上很歡喜,但那種歡喜又像要努力被藏在心裡。曼娘放下針線迎上前,把還在陳銘遠身邊繞來繞去的睞姐兒往一邊撥一下:「去給你爹倒茶來。還說自己不是小孩子,做的事跟小孩子一模一樣。」
睞姐兒笑嘻嘻地應了往屋裡去,陳銘遠坐到方才女兒坐著的地方,看著曼娘,似乎在尋找最合適的語言,曼娘瞧著他:「是不是要回去了?」
陳銘遠點頭,接著就說:「盼了這麼些年,可真的要回去了,卻覺得十分捨不得,這院子,這樹,以後都再見不到了。」和從京城離開不一樣,那時知道遲早是會回去京城的,但這次離開,除非有什麼異遇,不然不會再回來了。
這院子、這樹,在這裡遇到的人,都不會再見面了。曼娘能感到丈夫話裡那種深深的歎息。睞姐兒已經端著茶出來,身後還跟著慎哥兒,慎哥兒早撲到爹懷裡,陳銘遠摟住兒子:「你哥哥呢?」睞姐兒端杯茶給陳銘遠:「阿弟寫輸了,要在那練兩頁大字,這會兒還沒練完呢。」
兒子們倒罷了,女兒一旦回到京城,也不曉得她會不會習慣,京城大族對閨秀們的教養,陳銘遠是知道的。接過女兒手裡的茶,陳銘遠看著女兒久久不語,睞姐兒奇怪地眨眨眼,用手摀住臉:「爹爹,女兒臉上花了嗎?」
說完睞姐兒就去拉曼娘的手:「娘,我臉上花了?」曼娘明白陳銘遠在擔心什麼,深宅大院,繁文縟節,而且離開已經多年,還不知道人心是不是發生了變化。睞姐兒性子活潑心地單純,初回去,定是會難免遇到些事的。
曼娘笑著對睞姐兒道:「去廚房瞧瞧晚飯好了沒有,再讓他們做道醋溜魚片,把桂花酒打開,燙熱了送來。」睞姐兒喜歡被差遣,聽了這話就歡快地往廚房去。
曼娘這才握住陳銘遠的手:「你別擔心,睞姐兒雖然從小在這長大,該學的規矩我還是讓人教了的,到時初回去,難免會有些拘束。說起來,她是婆婆唯一的孫女,下人們只會捧她不會壓她的。」陳銘遠反握住妻子的手:「我擔心的也是這些,怕她變的刁蠻任性。」
曼娘笑了:「你不信別人還不信我?對睞姐兒,我只有比你更疼更在意的。」世家大族,親自鞠育兒女的人並不多,畢竟做主母的,事情總是很多,要處理家事、各種應酬,有姬妾的人家或者還要管理姬妾,真正能用在兒女身上的精力少之又少。
陳銘遠明白妻子的意思,也笑了:「那你可不能只記得孩子們,不記得我。」曼娘瞅他一眼,兒子在跟前,也不好說什麼。
慎哥兒只是乖乖地坐在爹爹懷裡,不時露出笑,曼娘給兒子擦下嘴巴,睞姐兒已經規規矩矩地走過來,曼娘很稀奇地望著女兒,睞姐兒已經從背後摟住娘的脖子:「娘,回京了,祖母會不會不喜歡我?」
原來如此,陳銘遠把兒子遞給妻子,把女兒拉過來:「睞姐兒記不得祖母了嗎?你祖母可是很疼你的,你忘了,信裡還總提起你。」睞姐兒幽幽地歎了一聲,一聽女兒歎息陳銘遠就心疼的不行,曼娘急忙搶在丈夫面前開口,免得丈夫又許下什麼不能實現的願。
睞姐兒一聽到娘先開口就曉得,要讓爹答應自己是不可能了,又要歎氣,曼娘捏住她的鼻子:「少歎氣,我都和你說過許多次,京城是你爹爹的家,那能不回家呢?」睞姐兒的眼這才眨一眨:「好吧,可是我還是怕祖母不喜歡我。」
說完睞姐兒又眼巴巴地看向自己的爹,陳銘遠曉得妻子在面前,是不能給女兒許願,抱起慎哥兒:「走,我們去看你哥哥的字寫的怎樣。」睞姐兒見爹走了,偎依進娘懷裡,撒嬌地叫了聲娘,曼娘摸著女兒的頭髮:「你啊,遲早是要知道,人這輩子不是想怎樣就怎樣的。你與其在這想你祖母會不會喜歡你,還不如好好地去和熟人們辭行,再好好地和金嬤嬤多學些規矩。」
規矩,哎,回到京城,就要不能忘記規矩了。睞姐兒乖乖點頭,曼娘把女兒抱在懷裡:「不過呢,等回到我們院子的時候,你還是可以像在龍巖一樣的。」睞姐兒點頭:「那我們在京城的家是什麼樣子的,是不是比這個要大?」
曼娘看著女兒:「你真不記得了?」睞姐兒點頭:「不記得了。」來龍巖時候,睞姐兒還不到兩歲,不記得也正常,曼娘開始給睞姐兒講,京城的宅子是什麼樣子,裡面的下人也要分了等級,出門要帶上些什麼人,桂花的香氣氤氳在四周,睞姐兒的心慢慢變的不那麼焦急,京城,那裡有爹爹的家,也該是自己姐弟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