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來人,不知是福是禍?阮太太已經站起身,曼娘把女兒抱緊一些就勸阮太太:「這些日子,也有人守在那邊的,若真是倭寇,只怕早就嚷起來了。」這倒是,阮太太重新坐下,喃喃地道:「我不過關心則亂。」但阮太太的眉還是沒有鬆開,消息幾近隔絕,誰知道城裡是什麼情況?也不知道丈夫是否平安。
曼娘也是一樣的,但此時外面既然並沒有慌亂,也就是說,來的人是認識的。曼娘手心漸漸出了汗,睞姐兒也難得乖巧地不說話,屋外傳來歡呼聲,既是歡呼聲,那就是說,一切都好了?曼娘和阮太太齊齊站起來,但還保有矜持不往外走,但睞姐兒哪忍得住,悄悄地從曼娘身上滑下去,慢慢地往外走了幾步,到門邊就飛快地跑出去。
睞姐兒剛跑了兩步,就撞到吳太太身上,吳太太順勢把睞姐兒扶了一把,剛要說話,就聽到睞姐兒歡快地叫了聲爹爹,飛奔著往樓下跑。吳太太明白孩子心性,只是微一搖頭就走進屋子。
睞姐兒那聲爹爹曼娘已經聽的很清楚,心裡頓時滿是喜悅,這種喜悅用什麼都無法形容,急急往外走了兩步想去看丈夫,但又想到這還在別人家裡,不是自己家,身邊也有人,強把腳步挺住。
就這一會兒吳太太已經走進來,此時也顧不上什麼禮儀,曼娘和阮太太迎上前,唇有些許顫抖,吳太太瞭然,也不拐彎抹角:「方纔陳縣丞已經來了,倭寇雖攻城一日,終究是烏合之眾,被趕來的鎮海軍包了個圓。前日戰事結束,還怕有殘留倭寇,又在鄉間大搜,現在安定了。」
阿彌陀佛,阮太太已經雙手合十唸了一聲,曼娘更想出去看看丈夫,可還是不好出去。阮太太念完佛在那對吳太太道謝,吳太太笑道:「道謝就不必了,本就該幫了一把。只是陳縣丞說,阮知縣還要在城內主持大局,所以這回去的事,就由陳縣丞做了。」
這樣說來,自己丈夫也是平安的,阮太太這顆心這才徹底放下,曼娘已經讓人收拾東西,也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對吳太太道謝。睞姐兒的笑聲已經傳進來,還夾雜著撒嬌聲,即便這樣嘈雜,曼娘還是能聽出丈夫的腳步聲,一聲聲那樣沉穩,可惜他不能走進來。
果然那腳步聲在門前停下,睞姐兒已經蹦跳著走進來:「娘,爹爹來接我們了。爹爹還說,他收繳了把倭刀,要給我玩。」曼娘當著人不好教訓女兒,只是把她拉過來:「說東說西,難道不曉得該給吳太太道謝?」
睞姐兒吐下舌:「哎呀,我忘了。」接著就規規矩矩行禮下去:「謝謝吳太太。」吳太太已經大笑起來:「這孩子,真是聰明伶俐,生的又好,那畫上的玉女都沒她那麼好。」曼娘摸摸睞姐兒的發:「你啊,就別誇她了,這孩子就是被誇的太厲害了,以為自己真是無所不能呢。」
睞姐兒的一雙眼眨了眨:「啊,娘,哪裡人人誇我?」曼娘捏下她的臉:「得了便宜還沾乖。」眾人又笑起來,阮太太再次說這幾日打擾的話,吳太太笑著道:「貴人入宅,這是求都求不到的,哪算打擾?」
這會兒功夫東西也都收拾好,馬車也備好,不再是來時要擠著坐,而是很寬敞地各家一輛。曼娘牽了女兒走出屋子,見陳銘遠站在拐角處,此時陽光照在他的臉上,曼娘只覺得,丈夫從沒有今日這樣的英俊。
不僅英俊,還很威嚴,陳銘遠已經看見妻子,臉上露出笑容,還沒打招呼,謹慎哥倆就衝過去要陳銘遠抱。陳銘遠手一抬,把大兒子抱在左手,小兒子抱在右手。睞姐兒見的眼饞,雖不好叫自己的爹抱,也悄悄放開曼娘的手跑到陳銘遠背後撒嬌。
曼娘搖頭,對阮太太道:「他們數日不見他們的爹,平常他們的爹又寵他們,倒讓表嫂看笑話了。」阮太太還沒說話,吳太太就笑著說:「這才是父子天性呢,難道父子見了面,不歡天喜地的,反而要規規矩矩垂手問安?規矩是有了,可是天性就少了。」
阮太太似被觸動心事,斂眉淺淺一笑就道:「你說的是,不過……」阮太太停下,吳太太就道:「我也曉得,大家子和我們這些人家是不一樣的,還是那句,到什麼山唱什麼歌,到了我們這個山上,也就沒那麼多規矩。」
阮家兩個女兒跟在身後,聽了這話阮二姑娘不由輕歎一聲,阮大姑娘明白妹妹的心情,雖說這裡日子不大好過,可是沒那麼多規矩,只覺得有一種暢快。但真要讓她們這些嬌養慣了的人在這長住,還是住不下去,不說別的,那黑乎乎的灶台就沒一個會收拾,更別提那麼多的家務。
曼娘和阮太太一行人走到院子車前,陳銘遠已經把孩子們都放到車裡,睞姐兒和謹哥兒姐弟倆擠在窗前,笑嘻嘻地往外看,都不用想,就知道慎哥兒一定被哥哥姐姐擠在車裡,只怕就在哥哥姐姐背後撓呢。
曼娘看向正在那和吳族長說話的陳銘遠,側面看去,只覺得丈夫簡直毫無瑕疵,果然要分別數日,才會覺得丈夫眉目俊朗的形容不出。陳銘遠似知道曼娘在看自己,轉身和妻子四目相對,兩人的眼一相碰就再也分不開,曼娘忍不住咬住下唇,又不是剛和丈夫成親時的少女,此時孩子都三個了。
可心裡這樣想,曼娘還是捨不得把眼從丈夫臉上挪開,還是睞姐兒在那叫娘,才算讓曼娘下定決心,不再看向丈夫,而是快步走到車前上車。
剛走進車廂,慎哥兒就撲到曼娘懷裡,十分委屈地說:「娘,哥哥姐姐欺負。」謹哥兒差不多是滾到曼娘身邊:「娘,我沒有欺負弟弟,是他個子矮,看不到外面。」曼娘把這三個孩子都拉到自己身邊坐下,點下謹哥兒的額頭:「這下要回家了,可不能像在這一樣玩了,都給我規規矩矩的。」
謹哥兒用手撐住小胖臉,點頭說好,慎哥兒靠在曼娘懷裡:「娘,我最乖了。」睞姐兒還是沒那麼老實:「娘,可是前兒嬤嬤又給我們說了綵衣娛親的故事,那要娛親,是不是就不能規規矩矩的?」這孩子,還會反問了?
金嬤嬤已經笑了:「娛親是該的,可是規規矩矩也是該的。只要分清場合。姐兒漸漸也大了,私下規矩缺了些這也平常,可是在外面,那就一點都不能缺了。」睞姐兒雙手托住下巴,沒有點頭似乎在想什麼,謹哥兒已經呵呵笑起來:「嬤嬤,我在外面,最規矩了。」
睞姐兒轉頭就往弟弟額頭上戳了下:「去,少在這時候哄嬤嬤。」謹哥兒做個鬼臉,曼娘聽著他們姐弟在那鬥嘴,只覺得全身舒坦,悄悄地掀開一絲簾子往外瞧,能瞧見丈夫騎馬在不遠處,馬上的陳銘遠腰背挺直,一家子能在一起,真好。
回去的路比來時快了許多,再加上心情愉悅,一路上都是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聲音,曼娘只覺得剛坐上車不久就看見城門,雖然喜歡在圍屋的生活,可看見熟悉的地方,睞姐兒和謹哥兒還是歡喜的,掀起簾子往外瞧:「啊,終於到家了。」
曼娘摸著女兒的背:「怎麼,你不是喜歡在山裡?」睞姐兒的眼眨了眨:「山裡是好,可是這才是我們的家。」說著睞姐兒的眉突然皺了皺:「娘,我們要是回了京,以後能不能回來?」曼娘把女兒摟過來:「睞姐兒,你要曉得,你覺得這裡是你的家,可是對你爹爹來說,京城才是他的家。難道要爹爹為了你們,就不回他自己的家嗎?」
慎哥兒小,聽不懂,謹哥兒是模模糊糊知道些了,聽了這話也用雙手托住下巴,重重地歎了一聲,曼娘點下兒子的額頭:「你姐姐也就罷了,是姑娘家,你一個做男子的,是要志向在四方的,哪能只在一個地方?」
慎哥兒有些發困,正倒在曼娘懷裡打瞌睡,聽到娘教訓哥哥,立即就精神了,睜開大眼握起拳頭:「走四方、走四方。」謹哥兒乖乖地聽娘的訓導,見弟弟這樣就伸舌頭做個鬼臉,慎哥兒毫不示弱,也伸舌頭做怪樣。馬車已經停下,陳銘遠掀起簾子,見謹哥兒還在和弟弟鬧,伸手把謹哥兒抱下來:「哎,又重了,我還當你這幾天會想著我,吃不下飯,會輕一些呢。」
謹哥兒可不會承認自己在圍屋那裡一頓能吃兩碗飯,還不是家裡這樣的小碗,搖頭說:「爹爹,我是輕了,姐姐說的。」睞姐兒不等冬雪扶就自己跳下來,嚷著說:「爹爹,才不是呢,他啊,頓頓吃兩碗。」
曼娘抱著慎哥兒下來:「你們倆啊,一見你們爹就在這吵個不停,真以為你們爹好欺負?」睞姐兒急忙搖頭:「沒有,這是我和弟弟在娛親。」娛親?陳銘遠用手摸一下下巴,皺眉問曼娘:「我鬍子這麼長了,女兒都覺得該給我娛親了?」
曼娘不由推丈夫一下:「趕緊進家門吧,這一大群人在家門口站著算什麼?」說著曼娘就往門裡走,陳銘遠把謹哥兒扛上肩頭,左手牽女:「走,回家了。」
曼娘回頭看了丈夫一眼,陳銘遠面上笑容燦爛無比,想到剛才睞姐兒說的話,等以後回了京城,會十分想念這個地方吧?雖然宅子不大,下人不多,可是怎麼能忘記這院裡的荔枝樹,伸手就能摘到的香蕉?但既嫁了這個男人,那就是他去哪裡都要跟隨,在一起才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