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雖是世代官宦之家,但九阿公這一支是因蔭襲入仕的,陳大老爺也沒中進士,陳大太太盼著兒子高中的心比誰都要急迫些。韓氏是最會說話的,張口就想說定會高中的,嘴剛張了下就看見旁邊的曼娘,忙又轉了話頭:「婆婆平日虔誠向佛,定會如願的。」這話讓陳大太太聽了心裡歡喜。見一邊的曼娘臉上神色似乎十分憂慮,陳大太太忙開口道:「曼娘,你先坐下罷,阿遠今年不過才二十三,就算是舉人都還是年輕舉人,再走一科也沒什麼。」
曼娘自然不能告訴婆婆,自己是為的丈夫一定能中而心裡憂慮,而不是為的丈夫不能中。只是輕聲應是才道:「媳婦也是曉得的,畢竟當日我父親也是走了三科才中。」韓氏也笑了:「當日我還記得,親家老爺中了後,我爹還說,徐家真不愧是名門,這進士都接二連三的出。」
這話讓陳大太太微微一歎:「哎,但願我們家,也像這樣。」這支現在雖稱富貴,可卻欠了一點清貴,也不僅是陳大太太這樣想,號稱不問世事的九阿公前些日子也把孫子叫去,好生問了一番,臨了還賞了陳銘遠一塊硯,那硯還是當初九阿公初次覲見仁宗時候,仁宗賞賜的,說唯願以書香傳家。此時賞給陳銘遠,意義不言自明。
此時曼娘更覺心亂如麻,但又不能把心裡話說出,只得道:「方纔三嬸子說的對,婆婆虔誠,定會如此的。」陳大太太勾唇一笑也沒再說,管家娘子已進來,說有事要回,曼娘對陳大太太行禮後自去理事。
曼娘走了韓氏才笑道:「三哥和三嫂,真是天生一對,哎呀呀,說到穩重謙和為人妥帖,媳婦真是連三嫂的腳後跟都比不上。」韓氏的嘴乖會來事,陳大太太也是喜歡的,不由瞅她一眼:「似你這般,不也很好。」
說著陳大太太才像想起什麼似地看向陳二奶奶:「你也好,你們三個媳婦,我個個滿意,沒有一個不滿意的。」陳二奶奶恭敬地道:「那是因為婆婆好,媳婦們才好。」這話拍的陳大太太十分滿意,韓氏又來湊趣幾句,陳大太太也漸漸把對兒子的擔心收起,畢竟怎麼說,陳銘遠高中,不過是錦上添花的事,有很好,沒有的話,還有下回呢。
三場已畢,出場這日一大早陳家就打發人去接,若不是出門不方便,只怕陳大太太還會親自去接,等陳銘遠一跨進來,陳大太太就上前牽著兒子的手左看右看,問個不停。
陳大老爺在旁邊輕咳一聲:「他也不是頭一回進考場了,況且父親還在裡面等著呢,你先讓他回去洗把臉,換換衣衫再去見父親。」陳大太太也曉得自己太過激動,但還是對丈夫道:「能一樣嗎?這是會試考場。」
陳大老爺也要讓著太太:「你說的有理,可是這一家子,你瞧瞧,老的老少的少,還有懷著孩子的,你不坐下,別人也要站著陪你。」韓氏已經有了七個月的身孕,這樣時候,自然也要出來陪著丈夫婆婆等候,陳大太太瞧了一眼才道:「好,好,你說的也有理。曼娘,你就帶阿遠先下去,洗把臉換換衣裳去見過你祖公公再來。四奶奶,你趕緊坐下吧,你這孩子,就是太拘禮了,別人能站,你可千萬不能站。」
陳銘遠這時候才總算逮到機會開口:「娘,我沒事的,大家也都散了吧,您再讓大家都等著我,兒子下回可再不敢去考試了。」陳大太太啐兒子一口:「什麼下回?難道你還想等下回?」陳四爺扶了韓氏坐下才笑嘻嘻開口:「三哥,這話可不能說,連祖父都說,你和我們弟兄是不一樣的。」
說著陳四爺就問陳二爺:「二哥,你說是不是?」陳二爺的思緒早就不曉得飛到什麼地方去了,聽到四弟問話才回神過來:「自然,祖父可是說過,三弟是陳家千里駒。」陳銘遠又是一笑也就和曼娘一起離開。
陳二爺看著弟弟離開,心裡又有那熟悉的羨慕,可是就算再羨慕陳二爺也曉得,自己無法取代弟弟在祖父父母眼中的位置,即便有一日成就能高過弟弟,也是如此。不僅僅是嫡庶之別,還有其它的東西。
陳二爺心裡歎了聲,幸好嫡母再怎樣也給自己尋了個好妻子,長相出眾持家有道,這以後的日子總算還能過得去。
陳銘遠一進了屋,曼娘就親自端來洗臉水,伺候他洗臉梳頭,又讓他衣衫換掉,這才端來一碗粥:「先喝這個墊下肚子,等會兒午飯給你備了你喜歡吃的菜。那幾日,熬壞了吧?」陳銘遠接過碗,也沒用勺,就著碗一口把粥喝乾才對曼娘道:「不熬是不可能的,中了也是必然的,只是中了之後,」
陳銘遠頓一下,曼娘接過碗放到桌上,坐到丈夫身邊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再說我們這樣人家,難道還正經有順順當當一輩子不遇到點事的?那也不過是外人以為罷了,旁的不說,我祖父還有曾祖父蔭庇呢,有年還不是差點被彈劾丟官。再說,」
曼娘瞧著丈夫:「你是三皇子伴讀,這是改不了的。只要不謀反不叛逆,有些事,不是不想就能不做的。」陳銘遠當然曉得這個道理,只是人有了兒女之後,想法和原來就不一樣了,但妻子說的很對,這些事,不是不想就能不做的。
春雨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奶奶,奶娘說,姐兒吵著要見三爺呢,還有老太爺那邊,也遣人來請了。」曼娘讓人進來,奶娘抱著睞姐兒走進來,睞姐兒瞧見父親,雙手就張開要爹爹抱。
陳銘遠和女兒也很親,接過睞姐兒就往她小臉上親去:「乖女兒,想不想爹?」睞姐兒只會說幾個單字,見爹爹親自己,也先用口水在爹臉上洗了個臉才叫:「爹、爹。」曼娘拿過手巾給丈夫擦著臉,嘴裡就在抱怨:「叫爹比叫娘還清楚呢,小丫頭,怎麼就忘了誰生的你?」
睞姐兒從小就愛笑,現在也不例外,只是嘻嘻笑著看向娘:「涼,涼。」咬字不準,還是把娘叫成涼。曼娘不由捏下女兒小鼻子:「是娘,不是涼,都教過你多少遍了。來,給娘抱,你爹要去見你曾祖父呢。」
睞姐兒見曼娘對自己張開手臂就把小腦袋往陳銘遠臂彎縮去,陳銘遠把女兒抱緊些:「沒事,祖父也很喜歡睞姐兒,我抱著一起過去就是。」說完陳銘遠就問奶娘:「喂飽了?也尿了嗎?」
奶娘急忙回答:「已經餵飽了,姐兒現在一天能吃一小碗飯了。尿也把過了,姐兒現在可乖的很,要尿就會說。還從沒見過這麼乖的孩子。」陳銘遠又在女兒臉上親親:「我的女兒哪能不乖,走,去見你曾祖父去,看他那裡有沒有什麼好東西,要曉得,你曾祖父那邊可是有許多好東西的。」
說完陳銘遠就抱著睞姐兒走了,老遠都能聽見父女倆的笑,曼娘不由微微搖頭就打發奶娘丫鬟跟上去。
九阿公的住處是座很精緻的院落,前後三進,前有樓閣後有花園,花園裡還有座小屋,九阿公就在小屋那裡等陳銘遠。
陳銘遠一路走到那小屋外,等候著的小廝見陳銘遠來了,忙推開門,奶娘丫鬟也在外面等著。九阿公正坐在窗前,面前是剛沏好的茶,看見孫子抱著曾孫女進來,眉毛微微一抖但也沒多說什麼,只是示意孫子坐在那裡,端起杯茶,睞姐兒歷來不怕人,此時也一樣,伸手就要去抓杯子。九阿公把曾孫女的手放好:「乖,你還小,喝不了。」
睞姐兒能聽懂,只是看著自己的爹,眼巴巴的樣讓陳銘遠笑了,點下女兒的小鼻子:「你還小呢,來,你曾祖父這裡的茶點可是好的,嘗一塊。」說著就拿塊芝麻酥給女兒。九阿公嗅一下茶香就把杯子放下:「去年的茶,不管存的再好,都失了些香味。也不曉得今年的新茶什麼時候才能到?」
九阿公嗜茶,陳家在家鄉還有一個茶園,每年的茶都是選最上等的供給九阿公,剩下的才是別人喝或者送人。陳銘遠聽了就屈指一算:「還有一個來月,祖父也不用等那麼久。」九阿公的眉微微一抖:「每年就是這時候最難熬。」
看見孫子臉上笑容,再看向坐在他懷裡,專心致志啃糕點的曾孫女,九阿公這才緩緩問道:「你真定下了?」陳銘遠掏出帕子,給女兒擦著手上的碎點心屑,笑著說:「祖父,這不也是您一直以來的教導?您年輕時候,又甘心這樣蟄伏嗎?」
因姐姐成為外戚,於是不得不把雄心壯志藏起來,九阿公歎氣,也想像陳閣老一樣,入閣拜相,指點江山。可是做不到的,畢竟陳家已經說過,自己和姐姐是過繼,雖是為了父母之後能有誥封,卻讓自己的夢想破滅。而兒子沒有才能,幸好孫子成器。
要博大富貴,怎不要冒風險?九阿公也明白自己的孫子也是有志向的,對陳銘遠點點頭:「你有了主意就好,橫豎這件事,又不是抄家滅族的罪名。」臣子諫立太子,這是理所應當的,畢竟早日定下國本,才能讓群臣放心,不然等到眾皇子長大,那時還沒定下太子,難免又是一場紛爭。
陳銘遠應是,懷裡的睞姐兒覺得無趣,伸手去扯爹爹的頭髮,嘴裡還嘰嘰咕咕的笑,九阿公手一張開,睞姐兒想一想就站起來往九阿公懷裡撲去。九阿公摸一下曾孫女的頭髮,看著陳銘遠:「睞姐兒都一歲多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想不出章節名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