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儲秀宮裡,慈禧太后一如往常,吃完早膳,出宮跑到太液池遊玩,在御花園裡觀賞花鳥魚蟲,以及她喜愛的幾條長毛獅子貓。名曰:「踏雪尋梅」「鞭打繡球」「銀槍搶鐵瓶」「金簪插銀瓶」,這些長毛獅子貓是山東臨清縣進貢的稀有品種,按照毛色分類來命名。
獅子貓從外形來說,頭要大、成菱形、眼要圓、凹進去、耳要小、腿要短、腰要圓、身要短、尾要粗。能具備這些條件的貓可以稱得上絕品。它們不單披了一身各色長毛,還生了很別緻的一黃一藍的鴛鴦眼。又名金銀眼、陰陽眼,特別的高貴美麗。從毛色來說,純黃色最好,純白色稍次,純黑色又次之。其他如狸花色週身條紋似虎的,或玳瑁斑黑、黃、白三色均勻,頭面清晰的佳品。
和煦日麗的天氣,一汪湖水碧波蕩漾,恰到巔毫的盡收眼底,垂柳岸邊的一座暖閣裡,慈禧太后懷抱一條「四時好」純黃顏色的獅子貓,一面翻看奏折,一面輕撫懷裡的貓咪的長毛。她即將卸下手中的權柄,全部交予兒子載淳打理朝廷政務,所以如今她很少動筆案,不再輕易落筆,四十不到的年紀,開始享受大自然給予她的恩賜。
慈禧太后喜歡奢華的生活,愛聽逢迎拍馬的吉利話。論排場,她比東宮慈安太后還要大。誰叫她是皇帝的親生額娘呢?論野心,此時的她沒有想過當武則天一樣的女皇,看著兒子載淳能夠獨掌皇權,她甚是欣慰,也很有成就感。
一個搖搖欲墜的王朝,竟然起死回生,聲勢浩大的農民起義,差不多盡數被消滅了。往昔的死敵「八國聯軍」,如今均已變成「座上賓」。論功勞當然數她最大,誰也沒有她的眼光准,把恭親王奕訢籠絡到她的陣營,是她平生最得意的佳作。
雖然慈禧太后眷戀有權勢的往昔崢嶸歲月,但人總要面對現實,恭親王奕訢連攝政王的寶座也辭去了,她又有什麼理由和慈安太后一起緊握皇權不放呢?兒子已經長大,她即將要卸下身上的重擔,不過現在嘛,依然要站好最後一班崗。
終於慈禧太后從成篇累牘的奏折裡,看見了李國樓上書恭親王的「十一條陳條」,不由蹙眉緊鎖仔細的研究一番,慢慢的聚精凝神研讀。陳條旁邊有密密麻麻的批注,有幾條已被恭親王奕訢批得體無完膚,痛罵李國樓不懂軍事,而亂評軍事國防。海防、邊塞之事,不是一名讀書人所應有的操節。有幾條卻被恭親王奕訢高度讚賞,認為李國樓切中時弊,頗有見地,難能可貴,敢於直言上疏。
李國樓到底是怎麼樣的人?那名筆直坐在乾清宮書寫文章的年輕人,好似有一股蓬勃向上的朝氣,連東宮慈安太后也替他說了幾句好話。而她也甚是喜歡這樣有才幹的年輕人,欽點了李國樓為探花郎。這說明英雄、巾幗所見略同,一名有作為的青年才俊,終於出現在朝堂中,慈禧太后不由得陷入沉思······
「小李子,恭親王在上書房嗎?若是來了,請他過來一下,就說本宮在看那份陳條,他會明白的。」慈禧太后停止翻閱其他奏折,開始逗弄手裡的「四時好」長毛獅子貓,嘴裡絮絮叨叨,好似老太婆一樣和小動物說話,如今她只對李國樓所書感興趣了。
「扎!奴才這就去看。」李蓮英躬身後退,心裡竊喜,看來又要撈到好處了,李國樓夠哥們,不把他當「太監」看,而是把他當做朋友,時常想著他。這樣的人,才值得結交一生,也沒枉費他的提點,果然被慈禧太后看中了,看來這次又要撈到好處了,而他只要傳個話給李國樓,馬上又能撈到白花花的銀子。
李蓮英先是騎馬飛奔,來到紫禁城,而後在皇宮裡小跑步辦差,上氣不接下去的來到上書房,向恭親王奕訢說明事情的緣由,跑得汗流浹背,氣喘吁吁的模樣,這樣恭親王奕訢才會重賞。
李蓮英接過一張二十兩的銀票,眉花眼笑的親自攙扶著恭親王奕訢坐上八抬大轎,走向太液池中間島嶼的暖閣而行。
別小看這二十兩的銀票,日積月累就是一筆飛來橫財,太監平時就是靠傳話,遞消息,發點小財。出宮傳旨這種肥缺,也需要互相擺平同事之間的利益,哪能一個人撈好處?
恭親王奕訢下了八抬大轎,踏入太液池中間那座島嶼,心情愉悅,國事向他決策的方向,按部就班的發展,政治、軍事也向他制定的策略向前。
懷揣李國樓給李鴻章的兩道陳條,奕訢又是高興,又是擔憂。其中一條,把國家流通貨幣從白銀改為銀元,將會徹底改變大清國白銀外流的局面,還能減輕國家沉重的火耗負擔,這讓他又驚又喜,只要大清國能製造出銀元,鑄造冶煉金屬業也將邁上一個新台階。但這也需要和西方某位列強合作,否則合金技術又將讓大清國無計可施。
而另一條,雖然他內心的主張和李國樓不謀而合,但是他輕易不會表態,事關國體尊嚴,要尋找出妥善的解決方案。就算大清國想和普魯士全面合作也不會一帆風順,要一步一步來,操之過切,反而適得其反。
見禮過後,奕訢坐在慈禧太后下手的太師椅上,兩人喝著茶,互相微微一笑,眼神裡帶有情人獨有的那種曖昧之情。旁邊的太監、侍女,識相的走開了,只剩下李蓮英站在一側,獨自伺候兩位主子。
慈禧太后緩緩說道:「恭親王,這太液池的風光太單調了,本宮玩得已經起膩了,那萬壽山的繕修可否提上日程?」
慈禧太后知道要想全部繕修圓明園是不可能的事,既然不問政事,她想頤養天年,想先修繕圓明園一處「萬壽山」,那裡沒被八國聯軍糟蹋得太厲害,有些院子尚且完整,不過依然需要重新修葺,當然銀子是關鍵,慈禧太后對於她的自家院子比國事還要上心。
其實就是修葺圓明園,借一個幌子,大家心裡清清楚楚,這樣場面上也好說話。
恭親王奕訢心裡發苦,國家連前線軍隊的餉銀也已拖欠半年之久,但是不撥給繕修「萬壽山」的維修經費,兩宮太后就不肯撤去簾子,但重新修葺「萬壽山」是個浩大的建設工程,不是今年撥一筆款,明年就結束了。而是年復一年,少說也要十幾年時間,耗費的國庫白銀,數以千萬兩。想當年乾隆皇帝通過幾十年時間,花費了上億兩白銀,這才修葺成圓明園,如今大清哪來這麼多白銀耗費在毫無用處的「萬壽山」上。
可是不撥款又是不行,如今詔書頒發需要兩宮的玉璽大印才能作數,慈安太后和慈禧太后取消垂簾聽政是既定國策,一定要實施。
恭親王奕訢猶豫片刻,一狠心,說道:「太后娘娘,我先籌措五十萬兩銀子,下半年再籌集二十萬兩銀子,有了七十萬兩銀子工程款,啟動建設是沒有問題了。明年我再想辦法籌集六十萬兩銀子。太后娘娘你看可否滿意?」
「嗯······恭親王辦事,本宮還是滿意的。」慈禧太后很滿意,她也知道今時不同往日,從戶部撥出這筆款項,不知要被御史台的人彈劾多少官員?至於其他款項都由手下的奴才以拜壽的名義孝敬給兩宮太后,大清國的財政收入,一年到底有多少?作為國家最高決策人,她心裡有兩本賬。
「今兒本宮看了你呈上來的奏折,很受啟發,如今連洋槍隊也解散了,海關總署是應該收歸國有。這一條恭親王,你著手去辦,不需要朝堂討論了。洋人那裡你去談判,盡快拿出可行的解決方案。」
恭親王奕訢嘴角含笑的點頭,在暖閣裡說話甚是隨意,手裡的茶杯也沒有放下,談話在愉快的氣氛中繼續。
慈禧太后微微歎息道:「忠臣都是固執己見的人,不會輕易改弦更張,認死理,屬強牛,有股蠻勁。探花郎能夠堅持己見,不肯改動陳條,足見他忠心可表。你把他罵成賣國賊,不是不讓人說話嗎?這樣豈有總理大臣的氣度,以後要改掉這種心高氣傲,容不得不同意見的毛病。」
「太后娘娘,我已經改掉許多了,不然我怎麼會把探花郎的陳條遞上來呢。」奕訢辯解著,他對於李國樓的建議也不是全部認同,但不同的見解可以擺在會議上討論,這一點他始終堅持執行,在總理府衙門沒有所謂的「一言堂」。
慈禧太后嫣然一笑,飛眸流彩,燦若芙蓉般凝視奕訢,這位情郎的才情足以配得上她的恩寵,朝堂運轉良好,奕訢有大功於社稷。
「恭親王,本宮仔細的閱讀了這十一陳條,又看了你的批注。看得出來你很喜歡這名探花郎。先談談你的看法吧。」
奕訢說道:「嗯,是這樣,李國樓在科考以前,我和他談了一次,一下被他的談吐吸引,此子絕不是誇誇其談的人,善於發現問題而又能解決問題。在他考上進士之後,又和他談了兩次,後面兩次李中堂在旁,一起參與討論。此人想法奇特,善於思考問題,一人獨自在京師也就二年左右,卻已經成為京師有名的長袖善舞的官員。家裡的三位夫人替他出面賺錢,不忘出資創辦慈善堂、學堂。家族要創辦像英國人一樣的銀行,說是要替北洋水師,籌集資金,不讓國家背上沉重的財政負擔,這一點讓原本對留洋歸國穿著打扮有些異化李國樓很有意見的李中堂分外欣賞,保舉李國樓做保定軍校的學政。不過我覺得不妥,沒有同意,暫時將李國樓的官職放一放,到底放在哪裡合適,我和李中堂一時也沒有決定。」
慈禧太后甚是惱怒,喝道:「李中堂,真是胡鬧,賺錢能官,放在保定軍校做什麼學政,大材小用嘛。」
奕訢點頭道:「是呀,我也是這麼想的。大才啊!我現在把府裡創辦的慈善堂也托付給他創辦的耶利亞慈善基金會,一下子節省我二萬兩白銀,每年只需出二萬兩了,名字依然掛我的。人員編制他都接受了,民辦就能越辦越大,這一點我是相信了,從無到有,耶利亞慈善堂募捐的本事,我是親眼所見。那些富商都希望國家強盛起來,捐錢比捐官職還要起勁。原本我準備開辦公派留學生出國留洋所需的費用,竟然不需要我掏一文錢,只需掛我的名字,就全部解決了。我在募捐大會當場潸然淚下,一狠心把阜成門那處的府邸給捐獻出來,作為新學校的校址,《親民新風尚學校》我自己出錢出力,一夜之間辦起來了。太后娘娘,你想,不需要我賣官鬻爵,只需站台說幾句感人肺腑的話,這銀子照樣飛過來,人才也趨之若鶩,接應不暇。民間有多少錢,我們看不見,如今有了租界,更是讓有錢人把金銀財寶藏在租界裡。我們是乾瞪眼,光著急,眼睜睜看著國家的白銀流失到海外去。但是李國樓卻能把洋鬼子的錢糊弄過來,重新讓洋鬼子為國家做貢獻,這一點讓我最為欣賞,太后娘娘你想呀,這房子是由洋人自己的錢建造,他再燒掉破壞,豈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嗎?」
慈禧沉凝道:「恭親王,你是說朝陽計劃,李國樓也有參與其中。」
奕訢點頭道:「是啊,不過他只有1%的股份,不參朝陽計劃的開發。不過通過這件事,那些賣國求榮的買辦,轉變對大清國的態度,重新把銀子投入到地方建設之中,不再呆在租界裡投靠他們的洋主子,對於國家建設發展都肯出一份力。無形之中,我們京師的稅收提高了一成,崇文門監督這幾個月孝敬內務府的銀子多了二萬五千兩,其中奧秘就在商業發展了。」
「哦······」慈禧太后對於內務府的創收一直很關心,這是她的錢袋子。崇文門監督看似官職卑微,其實就是皇帝的專用奴才,除了把稅銀上繳國庫,截獲一大半要交給內務府,這也是滿人皇帝做出的規矩,是乾隆皇帝制定的規矩,圓明園修葺有一部分銀子,就是從收城門稅得來的。皇帝貪污國家稅收,這種行為在大清是明著做,早已是祖宗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