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潤庠對於朝堂上政治格局,比譚宗浚還要上心,更為敏感。聽到譚宗浚一番「清流派要和洋務派聯合了!」這樣的奇談怪論,不由高看一眼譚宗浚,喜歡遊山玩水的人,也是聰明人,能看到這種朝堂變動格局的人,還沒有幾個人。
所謂「清流派」就是主張對外示強的人,不惜一戰的人,民族主義情緒高漲的正人君子。
而「洋務派」就是對外卑顏屈膝,對洋人唯唯諾諾,不敢違背洋人的主張,簽訂洋人制定的賣國條約,還未開打就認為大清打不過洋人,賣國求榮,不肯輕言戰端的偽君子真小人。
這就是熟讀聖賢書的陸潤庠所認知的「清流派」和「洋務派」,也是他要追隨恩師李鴻藻,做一位堂堂正正的「清流派」,為此付出畢生努力,所應有的民族氣節。不由虛心討教道:「譚老二,你看得倒是透徹,為兄尚且不如你。那請教一下,你說李老三到底屬於洋務派還是清流派?」
「哎!陸老大,你死讀書啊,李老三就是洋務派和清流派的結合體,哪邊都靠,哪邊都討巧,你沒看見他要收買恩師啊,這只是見面禮,背地裡的勾當,你看得見嗎?」譚宗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李國樓看成一門心思往上爬的小人,沒有堅定的主張,哪裡得勢就往哪裡靠攏。
像譚宗浚嘴裡所說的這種人,占朝堂上的大多數,不到關鍵時刻,你看不出他到底是哪邊的人?所謂左右逢源,七竅玲瓏心的人,就是這種人。有才幹而且能見風使舵,屬於千年不倒翁。任憑誰當道,也會用這種人。
「嗯,言之有理,李老三,就是這樣的人,聰明人啊。」陸潤庠只能這麼說,如今朝堂之上,苟且偷生的洋務派當道,他才出仕,沒有權柄,要做到像他恩師李鴻藻一樣位高權重,少說也要為官十幾年,很有可能是二十幾年以後的事。
譚宗浚取出懷表,看了一下時間,才下午二點多,好似回四羊胡同就要出門,說道:「陸老大,叫馬車直接到寶芝房旁邊有一家瓊斯麵包店喝下午茶吧,那裡的法式麵包不錯,藍山咖啡味道好極了,我每次經過都要買些棍子麵包帶回家。」
陸潤庠屁股離開座位,探頭讓馬車伕轉向東來將巷,坐下之後,取笑道:「譚老二,你孤陋寡聞了,那家麵包店就是李老三家裡的一朵法國桃花開的店。那家店的老闆、老闆娘過去是他家的僕人,如今也是老闆了。」
譚宗浚歎道:「哎,不是滿人貴介也這麼有錢,李老三隻是一名九品虛銜官吏呀,他哪來的錢啊。」
陸潤庠白眼道:「你管這麼寬幹嘛,想黑吃黑啊。你是外來戶,人家在京師混跡二年多了,再多嘴小心被人沉入永定河。」
譚宗浚裂開大嘴,笑道:「陸老大,這幾天廝混下來,你還不瞭解我嘛。管不住嘴巴,喜歡胡謅呀,適才就得罪李老三,以後說你幾句,不許翻臉啊。」
陸潤庠搖頭不語,愛好品嚐珍饈美味的譚宗浚,天生有一張大嘴巴,就是喜歡胡吹海侃。聽著譚宗浚在他耳邊喋喋不休,陸潤庠依然保持穩重的神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矣!
此時肥胖的李鴻藻摸著八字大鬍鬚,正在香堂裡欣賞那尊玉觀音,他們全家信佛,對於得到李國樓奉送的拜師禮,分外欣喜,又有些擔憂,不由自主的歎息一聲。
旁邊他才是十二歲的長子李焜瀛有些奇怪,問道:「爸爸,你歎什麼氣呀?」
「哦!沒什麼,只是想到這尊佛太珍貴了,不是我們家可以供奉的神器。來年宮裡有喜事,還是送進宮裡去。」李鴻藻戀戀不捨的瞅著貢台上的玉觀音,心想著李國樓幹嘛要送他這麼貴重的禮品?無價之寶啊!有恭親王奕訢和李鴻章罩著,李國樓沒有理由送這份大禮。李國樓仕途陞遷,不需要靠他相幫。
李夫人跪在蒲團上,剛磕完頭,聽見這話不高興了,轉頭道:「老爺,哪有拿別人送給你的禮物再送進宮裡的,一點也沒有誠意。這種不吉利的事,不能做,觀世音娘娘聽了會不高興的。阿彌陀佛,佛祖莫怪,我給你磕頭賠罪了!」說完李夫人又開始給觀世音娘娘磕頭、賠罪,無比虔誠的佛教徒。
李鴻藻心裡一合計,李國樓應該是得了個探花郎,以為是他動的手腳,想到這一層,立刻心安理得了。自圓其說:「嗯,還是夫人明白事理,觀音娘娘會給我們全家,帶來子孫安康,觀音娘娘留在這裡會給我們家帶來後福的。」說完李鴻藻不由自主看向王夫人身後,跪地磕頭身材豐腴的余夫人,子孫滿堂才是興旺發達的象徵,他才四十幾歲,精力旺盛,應該是多子多孫的命數。
李夫人眉花眼笑,說道:「哎,要不是李國樓是李鴻章的族孫,我都要認他做義子,可惜輩份不對,適才我差點想開口,幸好想到那一層,才把吐到嘴邊的話,活生生給嚥回去了。」
李鴻藻捋鬚,笑盈盈道:「李國樓會常來常往的,這個門生懂規矩,不枉費我辛苦栽培一回啊。呵呵呵呵!」
心裡在想:李國樓科考作弊之事,已經抹去,永遠不會被人偵知,國家取士,理應讓李國樓這樣的人錄取,多多益善,國家才能興旺昌盛。
李府裡的人,從長輩至小輩,輪流排隊向玉觀音上香、磕頭,對於其他二百多名進士都影像模糊,一面之交而已。對於送了一尊玉觀音的李國樓,李鴻藻府邸裡的人都記得牢牢的,其他新科進士送的禮,沒有人超越李國樓,至此李國樓在李鴻藻心裡排在諸弟子裡面第一位寵信的門徒。
李國樓結婚過程沒有可參考的古人,因為他是舉辦中西結合的婚禮形式。此時西方人結婚都是進教堂,他一次和三位新娘結婚,沒有哪位主教會祝福予他一家人。所以這一次結婚過程,都是李國樓、陳香芳、謝秀珠、耶利亞,四人動腦筋想出來的。
八抬大轎花轎在寶芝房門口停了三輛,李國樓把三位新娘接來喝喜酒,沒有理由讓三位新娘餓肚子等他入洞房,這太沒人性了。三位新娘下了花轎,就被李國樓揭開遮頭的紅頭巾,頭戴珠翠鳳冠,身穿繡有吉祥鳳凰的緋紅嫁衣,腳蹬軟底繡花鞋,一起站在門口,迎接來賓。前來的貴賓,簽名留念。
要不是喜宴來的都是新科進士,李國樓本想穿西裝結婚,如今他還是七品官袍的打扮,官靴、官帽都是現成的,就是官帽上插著兩根鵝毛。別人結婚一生才穿一次七品官袍,而他是自己已有的服裝,說有什麼遺憾,就是藏在家裡的朝珠不能掛在脖子上。有些不請自來的同事、朋友,禮金收了,人都被李國樓勸回去了,沒地方讓他們喝酒,只能說聲抱歉,改天再請他們喝酒。
除了二百多位進士入座,李國樓請了他的四位沒有考上進士的同鄉曹克行、飯大慧、魏涵宇、許嵐。進士喜歡題字、作詩、寫賦,寶芝房裡原本就懸掛許多名家畫作條幅,如今又多了許多新科進士的佳作。
結婚儀式就是走過場,少了許多繁文縟節,在大堂中央,李國樓大膽向三位新娘告白,發誓愛三位新娘一生一世,送上婚戒,簡單而直接。
「陳香芳、謝秀珠、耶利亞,我李國樓會愛你們一生一世,此生風雨同舟,攜手與共。」李國樓大聲表白,旁邊人的鼓掌祝賀,這段美滿的婚姻。
但此時的社會風氣,民間是要鬧新娘,在新婚之夜,沒有顧忌,可以作弄新郎和新娘。今晚遇到酸儒的讀書人,對於沒有洞房可以鬧,又看了這麼簡單的結婚儀式甚是不滿,叫囂絕不放李國樓過關。
飯大慧第一個開炮,叫道:「李國樓,這樣哪行啊,先背新娘上樓,一個個來!你們說對嗎?」心裡冷笑,裝神弄鬼的李國樓,你也有今天,這才是開始,第一個節目,等著受罪吧!
「對······先背正妻。」眾進士大聲鼓噪,眉花眼笑,要看李國樓背新娘。酒宴還沒有開始呢,他們就想作弄李國樓,誰叫李國樓考進士身份存疑?結婚也同樣胡來,此時不作弄李國樓,更待何時!
陳香芳開始還挺高興的,這麼多進士知禮儀,知道她最大,要李國樓先背她上樓,也不害臊,大膽的趴在李國樓背後,低聲道:「小樓,彆扭扭捏捏的,快點!」
李國樓惡向膽邊生,一咬牙背起陳香芳,準備先過第一關,邁步向樓梯而行。
人擠人的樓梯兩旁,幾十雙手攔住了李國樓的去路,不讓新郎和三位新娘上樓。紛紛鼓噪,表示不滿,一定要李國樓表演,「豬八戒背媳婦!」
看見李國樓果真背起陳香芳準備上樓,起哄的人之中,董恂極為不滿,張開手臂攔住了去路,一隻手裡拿著兩根大蔥,搖頭晃腦道:「探花郎,不行不行,這樣怎麼行呢?豬八戒背媳婦不是這樣的呀。豬要像豬的樣子,呶!我給你準備了兩根大蔥,便宜你了,不讓你插在鼻子裡,給我咬在嘴裡。」
李國樓無處可逃,今晚作為新郎官,他是不可以生氣的,若是在老家被人作弄得更慘。在滿堂的喝彩聲中,李國樓嘴裡叼兩根大蔥,背著陳香芳上樓。
三位新娘原本都是「厚皮豬」,早就準備被人耍弄一回,但在眾人起哄之中,也都臉紅耳熱。「豬八戒背媳婦!」怎麼被新進士想出來的?
「卡嚓!」「卡嚓!」照相師傅羅伯茨·托雷斯和徒弟姜聰、周小歡從不同角度拍下難忘的照片。許多皮厚的進士還要求李國樓就是這樣背著媳婦,咬著兩顆大蔥和他們拍集體照,讓李國樓干體力活,不停的背上新娘子,來一張集體照。
譚宗浚呵呵笑道:「李老三,別著急,體力活在後面呢。我們是有文化的人好主意多得是,你想過關早著呢!」
李國樓後悔啊!不該請有文化的「流氓」來喝喜酒,客人都來得早,酒宴沒開始,先把他當猴耍。
李國樓好不容易把三位新娘背上了樓,嘴裡的兩根大蔥取出來了。李國樓剛喘口氣,包廂翠雲閣門口又被人群攔住了,不讓新郎和三位新娘進入。
陸潤庠大聲道:「李老三,規矩不是由你一個人來定。新時代制定新規則,我們也要制定今晚結婚的規矩。吉時已到,我們要聽見匡堂響,這樣才能大吉大利。你們說是嗎?」
「匡堂!」一聲,旁邊譚宗浚拿著銅鑼相互敲擊,他們是要把兩面銅鑼,用紅綢帶,一面銅鑼繫在李國樓胸口,另一面銅鑼繫在陳香芳胸前,讓他們兩人互相撞擊,發出「匡堂!」響聲,來取悅在場的看客。
李國樓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沒有人替他說好話,更沒有人幫助他,抓耳撓腮的想辦法,想要矇混過關。可是鬧新郎、新娘的習俗早已深入人心,不論他如何求爺爺告奶奶,想要來一個容易的節目。沒有人答應換節目,狀元公的主張得到所有人認同。
「匡堂!」李國樓被後面的人推搡,向陳香芳來一個迎面相擊,胸口的兩面銅鑼敲得清脆悅耳。
「好······」寶芝房裡樓上、樓下爆發最熱烈的掌聲,叫好聲。
「過五關斬六將!探花郎,還有九道難關啊!」
胖子飯大慧叫得比誰都起勁,今兒是他露臉的時候,好讓三位主母對他有深刻認識,以後他要成為李國樓排名的第一師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