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九看著巷口站著的人,他臉色有些白,薄唇微抿著,卻是什麼都多問:「回去吧,寶兒都嚇壞了。」
她頜首,不知道西泠月到底看到了多少。
不過,既然他不問,自己也不想說,畢竟,那人如果是一個普通人也就算了,偏偏他是一個……骷髏人。而且,如果他還是小傢伙的爹的話,那更是解釋不清楚了。
她朝著西泠月走去,走到他身邊才覺得他渾身都繃緊了。
許久,才無奈的歎息一聲:「下次不要一聲不吭的出去了,有事要出去,可以和管家打個招呼。」
卿九頜首,她當時也沒有想這麼多。
可誰知道這一耽擱,竟然是大半夜了。
歎息一聲:「知道了。」
西泠月臉色這才好了些,等她走出了暗巷,才並排和她走在一起。
只是他們剛走出暗巷,就看到西泠月的副將徐良走了過來,臉色很是不好,低聲稟告道:「將軍,屬下在不遠處的一處小巷裡發現了幾個受了重傷的人,和一個……」
「和一個什麼?」
西泠月不以為意,可隨後聽到徐良的話,臉色卻是變了。
「一個被吸乾了血的男子。」
「什麼?!」他蹙然抬起手,訝異地瞪大了眼。
一旁,卿九卻是在心裡暗叫一聲不好,握緊了拳頭。
把那些人給忘記了。
她跟著西泠月去了暗巷,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把屍體包裹好,那些受傷的人也細心檢查了。隨即,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提著一包染了血的藥跑了過來,遞到了西泠月的面前:「將軍,找到了一包藥,你看看是不是?」
西泠月拿過那些藥,卿九抿著唇不出聲。
他靜靜地看著,看了許久之後,突然攥緊了手指,眸仁裡閃過一道異色。
轉過頭,看著徐良:「把這些人連同那具屍體,一起燒了。」
「啊?」
所有人都驚呆了,根本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命令,「可,將軍還沒有找到兇手啊?」
「那麼就放任明天大街小巷都流出小鎮裡出了怪物的事嗎?」
他眸色一厲,帶著說不清的威嚴。
徐良臉色也變了,打仗的關鍵時刻出現這個問題,恐怕很容易被西馭國鑽了空子,於是頜首,吩咐那些士兵把屍體和人一把火燒了。卿九面色複雜地看著他們做這一切,那幾個人並不是什麼好人,她也並沒有什麼感覺,只是西泠月突然如此,她望著他手裡的藥,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或者,他是猜到那些人是自己傷的?
等一切都結束了之後,西泠月看著濃煙,又看了看一旁站立的幾個士兵,微微抬眼朝著徐良深深看了一眼。
後者一怔,會意,慢慢點頭。
西泠月這才轉身,臉上依然恢復了溫和的笑:「我們回去吧。」
卿九怔了怔,頜首,跟在西泠月的身後走出了小巷。
只是他們前腳剛離開,徐良就轉身,正在收拾殘局的幾個士兵背對著他根本沒有看到,他慢慢抽出刀,手起刀落,幾個士兵瞬間就倒了下去。徐良把他們一個個都拖進了燃燒著的火堆裡,看著他們的屍體隨著濃煙消失,微微歎息一聲:「要怪,就怪你們剛好查到了這裡。」
……
卿九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西泠月向前走,他的背脊挺得很直,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種很奇怪的氛圍內,彷彿悲傷,又彷彿落寞。卿九實在是忍不住兩人之間的沉默,走過去,和他並排走,歪過頭,看了他一眼:「西泠月,你是不是有什麼要問我的?」
「你想跟我說嗎?」西泠月的聲音很輕,「你要是不願意說,我就當做不知道。」
卿九一愣,他果然是看出來了吧。
「那些人,是我傷的。」
她仰頭看了一眼暗夜的蒼穹,「你想問什麼就問吧。」
「你……」西泠月停下了腳步,卿九也停下,側過身看著他。
他猶豫了很久,才道:「剛剛那個和你一起的,是誰?」
卿九愣了一下,想了一下,才道:「我不知道,我不認識他,可他給我的感覺……很不一樣。」
西泠月的身體一僵,悶悶「嗯」了一聲。
被吸乾血的那個男子的模樣很快躥入他的腦海,他怔愣了片許才道:「我們走吧。」
誒?卿九奇怪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覺得他真是有些奇怪,他不是應該先問一下那個人怎麼會被吸乾了血的?她都想好說辭了。
……
回到房間,小傢伙「嗷嗚」一聲就朝著她飛躥了過來,扒著她的脖子不鬆手:「娘誒,你是不是不要孩兒了?」
「誰說的?」卿九托著他肉嘟嘟的小屁股走到床沿邊坐下,「為娘是去拿藥了。結果遇到了幾個壞人。」
「啊,那娘親你沒事吧?」
「放心,你看娘親像是有事的人麼?」
「這倒是不想,不過,娘親你身上好重的血腥味……」
小傢伙在她脖頸上嗅了嗅,嫌棄地哼了哼。
卿九一把拍向他的小腦袋瓜子,「好你個小沒良心的,敢嫌棄為娘了啊?那明天就不帶你去見你親爹了。」
「誒?」小傢伙一怔,完全沒反應過來:「娘誒,你找我親爹了?」
「唔,這個還不是很確定,只是他跟你稍微……有那麼點相似之處。」
「比方說?」
「眼睛一樣……」
「只有這啊,」小傢伙失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娘誒,你這也太糊弄了吧,就憑著一雙眼睛,你就斷定了?那臉呢,至少臉應該跟兒子我一樣帥氣逼人吧?」
「……唔。」
卿九吭哧了一聲,「我沒看到。」
他全身裹得跟個粽子似的,她怎麼知道他長什麼模樣?
再說了,他就算是不裹著,她估計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畢竟,他應該……
「那個兒子,你可能要有點思想準備,你親爹可能……」
「怎樣?」
「長得有點特殊。」
「你不是沒看到長相麼?」
「這你不用管!反正,明天這個時候你的任務就是憑借你的感覺好好感應一下,他到底是不是你爹?」
「娘,你確定?這能感應的出來?再不行,咱也像說書人說的,弄個滴血認親。」
「認你妹的親。他又沒血。」就是一骷髏,上哪兒滴血認親去?
「娘誒,我也想有個妹妹啊,可現在不還處在找爹的路上麼……不急,不急哈!」小傢伙有模有樣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得頗為擠眉弄眼的。
卿九幾乎吐出一口老血來:「現在!立刻!馬上!睡覺!為娘去沐浴!」
「……娘你真不可愛!」
「……」
可愛你……嘩——!
……
第二天天剛黑下來,卿九就以抱著小傢伙出去逛夜市為理由去了昨夜那個小巷,他們一直等到半夜,也沒有見到任何人出現。這裡比較偏僻,甚至連路過的人都很少,卿九坐在一處石巖邊,小傢伙趴在她的肩膀上,不時掩唇打了個哈欠,困得不行:「娘誒,怎麼還沒來?」
卿九聽到他的聲音回神,「唔,應該有事耽擱了吧。」
可心裡卻有個聲音在說:可他一骷髏人能有什麼事呢?
半垂著眸子不說話,時間一點點過去,風涼了,小傢伙打了個寒顫,在卿九的頸窩裡縮了縮。
卿九感覺到他小身子有些冰,忍不住把他從肩頭抱了下來,緊緊摟在了懷裡,摸了摸他頭上軟乎乎的毛髮,淡藍色的髮色,摸起來的手感很好,她突然就想起來骷髏人冰涼涼硬邦邦的指骨。
「娘親?」
小傢伙怔住了,也不困了,睜著大眼看著她紅紅的眼圈:「你幹嘛?他不來就不來了,小爺我害怕找不到爹麼?不行咱們就找十個八個的後爹,一個賺錢,一個掃地,一個做飯,一個陪我玩,一個陪你逛街,再來一個……」
「喂!」卿九眨了眨眼,堵住了他的嘴,「你這是請傭人呢!」
「好嘛好嘛。」
看她心情好了很多,小傢伙也放下了心,「娘誒,沒事哈,你還有兒子我呢……」
卿九怔了怔,可勁兒地揉了揉他的腦袋,「好,為娘知道了!」
她仰起頭,看了看天色,柔聲道:「困了就睡吧,等他來了,娘喊你。」
「……唔,好吧。」看她堅持,小傢伙實在是忍不住了,小腦袋在她懷裡拱了拱,就沉沉睡了過去。
卿九抱著他一直坐到天泛著魚肚白,第一縷日光灑在她身上的時候,她甚至感覺不到身體的溫度,她怔怔地盯著前方的青石板,四周的風很冷,冷得有些讓人心寒。一個沉穩的腳步聲緩緩走了過來,走到她面前,站了許久,終於歎息一聲,解下了身上的外袍裹在了她的身上,頓時,她感覺身體像是包裹在暖爐裡,很溫暖,可心,卻依然冰涼。
她抬起頭,沒心沒肺地看著滿臉擔憂的西泠月:「你來了啊?」
西泠月眸仁裡掠過心疼,低聲道:「回去吧。」
卿九揚起的嘴角慢慢垂了下來,許久,像是經過了一生一世那麼久,才輕聲道:「……好。」
他……還是騙了她。
她想站起身,卻發現手腳早已發僵,西泠月怔了怔,彎下腰把她抱了起來,緊緊摟在懷裡,連著睡得不穩的小傢伙,兩人一大一小都緊緊皺著眉頭,臉慘白一片,他眸仁黯了黯,把她更貼緊自己的胸膛,轉身,朝著小巷外走去。卿九感覺著周圍溫暖的氣息,慢慢閉上了眼,偏過頭,腦袋抵在了他的胸口,很快,他感覺自己的胸口一片冰涼濕潤。薄唇抿緊了,更加堅定了心裡的那個信念。
……
直到他們的身影看不見了,一道墨色的身影才緩緩的,僵硬的從更遠的角落裡走了出來,冰藍色的眸仁黯淡無光,怔怔地看著遠去的背影,默默垂下了頭。他慢慢抬起手,墨袍下滑,露出一截白的有些滲人的手骨,他緩緩摸上自己的臉,手骨下的觸感很冰冷僵硬,露出的森白的頭骨,在日光的照射下,更加恐怖。
他五指的手骨慢慢蜷縮在一起,緊緊攥著。
骨頭咯吱作響,他身上的墨袍不知何故浮上一層薄冰,許久之後,才僵硬地轉身,帶動骨頭咯吱作響。
一點點消失在小巷的盡頭。
……
接下來的幾天,卿九沒有再提那晚的事,小傢伙也三緘其口,只是不時偷瞄一眼她臉上的表情,她神情太過正常,反而讓他有種不安的感覺,於是找了個機會,拉過西泠月細細詢問:「月叔叔,你確定她沒事兒麼?」他怎麼覺得有種三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西泠月淡定地看了一眼在一旁捯飭一些藥材的女子,「應該是沒事。」
「可是……?」小傢伙的眉頭還是皺得緊緊的。
小小的腦袋朝前探了探,「可就她那忘性,竟然連續七日都沒有忘記這些藥材,豈不是很不正常?」
「……」西泠月想了想,「也許,只是想找些事情做吧。」
可他怎麼覺得不是?等西泠月離開後,小傢伙蹭上了她放滿藥材的桌子,看著她極為認真地分揀著一些他嗅著就頭暈的藥,「娘誒,你這是幹嘛呢?」
「配藥。」卿九頭也沒抬,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瓜。
「配什麼藥?」
「把臉上的傷疤去掉的藥。」
「誒?娘親你不是不在乎麼?」
「誰說的?」
「可你以前不也沒想過要把臉上的疤痕去掉啊?」否則,當初在無情山莊,君叔叔那醫聖的稱號難道是白封的?
「為娘現在想了唄?」卿九淡定地把分揀好的藥抱起來,嘴角甚至隱隱透著一抹詭譎的笑,看得小傢伙小身板一抖,隨即就看到她站起身,滿意地捧著自己的藥材向外走,走到一半,似乎想到什麼,回頭,眸仁裡閃爍著一抹灼灼的光:「還有就是,為娘恢復容貌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